不多时,让他摸到了一把长剑,才要挺身,迎面就冲来一匹战马,上头的士兵气势凌人狂傲的挥舞长,似乎想将岳麓一刺死。
生死关头,岳麓瞬时横了心,纵身一砍,反而将那士兵削落马下,他反应很快,一把赶紧拉住乱跳的马缰,轻轻巧巧的就坐了上来,马儿有灵,主人倒卧地上,开始不听使唤的狂啸叫跳,岳麓便紧捏疆绳,提剑刺入马股,大吼着:「驾!」
马儿刺痛,缩了胆,只好臣服,载着敌人控疆直往韩玉轩奔去,延途同是战马骑兵瞧见了岳麓凶暴的样子,一下呆住,待要提刀杀人,早被岳麓一剑划断颈子,煞那血箭喷洒。
兄弟们顾着逃亡,根本没有意识到顶头上司的反击,因此只是更加破胆的呼喊,岳麓孤军直冲也不知斩了几人,终于接近了韩玉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
「想知道,去阴糟地府问白齐飞吧!」韩玉轩阴騺的说着,同时提剑策马就朝岳麓砍去。
岳麓闪身避开,直吼着:「齐飞?!关他什么事!」
「好个亲热的叫法!」韩玉轩第一剑没杀成,再度调转马头大声吼着:「看来你也不算枉然送命!你就──」一剑劈去,砍了岳麓手臂,得意间,忽觉颈项一阵怪异轻巧,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啊!驸马!!」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响了起来,骑兵一传十,十传百,返回了身,却见岳麓端坐马上,右手高举,大伙定睛一瞧,那不是韩玉轩血淋淋的头颅是什么?
领队被一刀斩下了首级,骑兵队顿时成了散沙,大家你望我、我望你,脑袋都不知怎么运转。
「兄弟们,冲出寨,抢马奔到塔尔寺!快!快!快!」岳麓拎着一颗血淋淋的头,直绕着场吼着,待绕了一大圈,便直奔寨口,飞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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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场莫名杀戮,总难以压抑内心的悲愤与激动,即使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澎湃的情绪还是让他在昏饿中惊醒,然而最令他丧志的是,长久的饥饿让人完全失去时间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更不明白这些人是要他饿死还是干粮被人恶意取走,一开始还会从门底的一个小洞递进一些干粮和水,现在却只有水了。
真不知兄弟们被关在哪里?是不是也遭遇了这样残酷的待遇……好不容易自刀口下逃出,怎么也没想到一进塔尔寺就被同袍押进了地牢……
是地牢吧?除了不知从何处隐隐透进的风,其余一点光线也没有,但是却有床有被,或许,这是过去寺里的师父们闭关或受逞戒的地方吧?
咔──
这个声音让岳麓用尽全身力气爬起身,因为它显然不是递食的声音而是门被打开的响声。
「把他带到我房里。」
「是。」
听到两句病厌厌的吩咐与响应,岳麓觉得自己被人架了起来,本来想反抗,但是饥饿已让他完全失去斗志,反而配合着站起来,存心看自己要被如何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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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太久了,这次待的地方光亮的教人刺眼,可是却比原先的地方舒适许多,起码这像是间温暖的禅房,但岳麓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享受,一进房就倒卧床上昏迷了,幸运的是,当他再次醒来就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白齐飞。
不知是饿过头还是光线变昏黄了,眼前的白齐飞虽然仍一身洁白军装,可是双颊却异常削瘦,红丝满布的双眼亦显得相当疲惫。他就这么静静坐在身边,默默瞧着自己。
「来,我扶你起来!」没等岳麓回神,手一伸就撑起岳麓,随即自怀里掏出半个手掌大小的干饼给他:「这里有半个饼,你快吃。」
岳麓激动的望着他,满腔的话才想吐,一见到干饼马上投降,抖着手就往嘴里塞。
「吃缓点,你好几日没东西下肚,会伤身!」白齐飞看他依旧狼吞虎咽,忙起身倒了杯水给他:「将饼沾了茶吃,不然不好消化!」
岳麓抖着手接过热茶,听话的将仅剩约一口的饼沾了水才扔进嘴里。待全下了肚却仍有些意犹未尽,可是看白齐飞的表情似乎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吃了,只好舔舔干裂的唇,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不过你现在状况好吗?」
「大概饿了许久,肚子有些难受。」岳麓深吸口气,瞬时觉得整个人精神许多,满腔的疑惑不禁全冒出来:「齐飞,我到底被关了多久?这里还是塔尔寺吗?嗯,那些跟我一起入寺的兄弟们呢?」说着说着,他渐渐忆起那场莫名其妙的杀戮,脸不禁涨的血红,胸口也被一股愤懑填满:「还有……那个驸马……呸!我是说那个韩玉轩为什么带人剿秋叶谷口?为什么?!」
听他说了一长串,白齐飞的神色却平静出奇,好像他问的是些生活琐事般,只垂下眼神,微微一笑:「一时半刻我也不知从何向你解释,嗯,你先休息好了,明日我再带东西给你吃,顺便和你说清楚,好吗?」
「不好!」他伸手拉住正站起身的白齐飞,朝自己用力一扯,粗喘着气:「我现在是不是在作梦啊?还是我已经死了?时局那么混乱,我怎么可能会躺在这小禅房休息?」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双手,想到入寺前还拎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奋力的敲击偏门:「他的头呢?韩玉轩的头呢?我明明将他抓牢的!」
「岳麓,你的思虑都乱了,好好整理一下,明日我再来看你!」白齐飞异于寻常的轻抚他的脸,这动作像定心丸,让岳麓一颗心忽地平静下来,情绪也像小猫般乖顺起来。
「齐飞……」
白齐飞没再话说,朝他微微一笑,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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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岳麓被一个轻微的声响吵起,睁开眼就看到白齐飞正端坐房中桌前神情木然的发呆着。今天他的神色明显更糟,一双手无意识的抚着脸,原本就疲惫不堪的眸子显得更加焕散,而那微弱的声响正是他不时吐出的轻叹。
「齐飞……」他完全没注意到岳麓已吃力起身。
「你醒了?」白齐飞像受了些微惊吓般震了下,随即自怀里掏出半块干粮,倒了杯茶水,走到床边递给他:「来,把东西吃下去!」
有了昨日的经验,岳麓知道今天大概仍只有这些东西可以果腹,因此不敢囫囵吞枣的吃下去,而是乖乖照白齐飞的建议将干粮沾着水细嚼慢咽起来。待吃完干粮,抬眼瞄一下紧闭的纸窗,没有半点光线透入,看来天色不早,心想,自己的时间感果然真的已错乱,从昨天到今天竟完全无法意识到时间长短。
他下了床,伸下筋骨,朝桌前走去:「齐飞,现在什么时辰了?嗯……这里是塔尔寺吧?」
「是啊,是塔尔寺!」白齐飞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倒了杯热茶给他:「很想和再喝杯好酒,不过这寺里已经绝粮很久,更别想要有酒了!」
「绝、绝粮?!」岳麓怔了怔,随即想到秋叶谷口失守塔尔寺本就会绝粮,不禁全身汗毛直竖,冲到白齐飞身前:「齐飞,我们被罗布藏那狗贼围寺了吗?围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可话才出口,突然想到秋叶谷口会失守根本称得上窝里反,顿时感到脑中一片混乱。
白齐飞看到他满脸的不知所措,当场深吸口气,垂下眼神,轻声:「从你到塔尔寺后第二天就被围寺,算算也有十四天了,十天前开始绝粮,每个人每天只剩下半块干饼可吃,不够的部份就吃树皮果叶,前天,可以吃的都吃光了,开始有兵丁及一起被困在寺里的百姓饿死了。」
「每人只剩半块干饼……兵丁和百姓都饿死了……那……」岳麓越想越惊,抓住白齐飞双肩慌忙道:「你这两天给我吃的都是你的份啰?」
白齐飞轻推开他侧过脸苦涩笑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禅房,外头果然已近深夜,抬眼望去,万里无云,皎月高挂,绕过几间厢房,岳麓看到一个令他百思不解的状况,即四处站冈的兵丁个个都一脸病气神情萧索,可却蒙旗两混,有的一身大清兵丁服饰,有的竟就穿着蒙族战士戎装。狐疑间,两人已走上靠着寺院高墙临时搭起的号令平台。
白齐飞神色平静的朝着寺外一指:「今天月色明朗,你该看的清吧!」
岳麓当下随着他指示朝外一看,寺外黑压压一片同时混着火光点点,岳麓亦曾疆场上出生入死,所以当场就知道那些都是敌军,然而令他丧魂破胆的是,尽管夜色当空,月光下那翻飞的旗帜却清清楚楚印着大大「韩」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岳麓用力揉了揉眼,深怕自己因为饥饿而看错了字,偏偏不管他怎么看,那就是个「韩」字:「韩玉轩剿了秋叶谷口,现在靖平将军又围了塔尔寺……难道他们父子两竟然叛清了吗?!」
由于韩谦是汉人出身,手掌数万绿营兵丁又长年扼守边关,过去便有些前朝旧臣不断与他联系,希望他能念及汉族血脉一举叛清以复旧业,可韩谦倒是吃人粮饷忠人之事,从不为之所动,可今天,竟亲见他带兵围寺,岳麓实在不得不联想于此。
然而,真相却半点也没有拖延的余地,岳麓才刚说完,就瞧到白齐飞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如此悲哀,尤其回荡在静寂的夜空更显凄凉。
「好个岳麓啊!很好!」他不看岳麓,只满意的放空眼神:「如果说,叛清的是我,你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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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和硕丹津就待在塔尔寺,接着让清廷大军耗资费粮的围省,并且预留一个疏资要道,表面上是供给青海省的百姓民需,实际上根本全然送给和硕丹津。抚远大将军永远也猜不到和硕丹津竟会藏匿在塔尔寺,而几十万军力个个却张口等待粮饷,那庞大的军需与热烈民怨,没多久就会拖垮大清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和硕丹津就可以让大清朝元气大伤,让自己拥有掌握藏西主权的筹码!
这是个狠毒的计策也是个很好的计策。但是,它却失败了。
物资运送不到七日,秋叶谷口就被剿了,因此,塔尔寺的存粮只有五日不到,接着,韩谦就挥军围寺,和硕丹津严严实实落了个自投罗网的下场,为免被围剿,当日白齐飞就让丹津及其族人混入青海省民大举逃出塔尔寺。
「怎、怎么可能!」岳麓怔楞望了白齐飞好半天才错愕道:「这五年来我日日看着你为了策动这战事劳心劳力,你怎么可能谋反?!」
「你说的没错,为了这场战役,我是心力交瘁,可我不见得必做大清忠臣,不是吗?」白齐飞淡然的瞟他一眼:「我若能帮和硕亲王夺取藏西主权、称霸漠西,立下万世基业,不也是万古流芳?」
「万古流芳?」岳麓喃喃念了遍,似乎还无法进入状况。
「胜者王、败者寇,今日,是败了,所以我是注定要遗臭万年了……」
岳麓难掩激动:「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不是伊齐吗?不是伊继泰的长子吗?你伊家世世代代是大清的忠臣啊!」
「大清忠臣……」白齐飞凄凉一笑:「是啊,天下人都都知道我伊家世世代代是大清忠臣,然而咱们大清皇帝却召告天下,我父亲为了数万银两而贪赃枉法令得晚节不保满门灭绝!」
岳麓无意识摇摇头,听白齐飞的口气,伊继泰的晚年变节似乎有其苦衷。
「一切只因为真正将考题流出的是咱们满清的大皇子!」白齐飞深吸口气,咬牙道:「大清天子为了掩其家丑,拿我父亲及十八房考官为代罪羔羊,令他们蒙羞谢世,家人亲族总计一千六百多口人都流亡边疆受尽苦难!」白齐飞像跌入了时间洪流,回到当年家破人亡的时侯。只见他全身抖着,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优雅清俊,红着眼,恶狠狠道:「我永远忘不了那年中秋夜突然而来的那道充满屈辱的圣旨,别说里面的罪行没有半条经过议部定案,才不过隔日,父亲被腰斩于市,而我伊家亲族七十多口人,关的关、枷的枷,分与人为奴的,入狱待勘的,难以细计,」说到此处,眼眶中己溢出泪水:「母亲和我全给扔到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其它胞兄四人、妹妹三人全都下落不明……」
「一到黑龙江次月,我母亲还是惨遭奸淫,我则……」白齐飞神情悲异常的粗喘着气,脸涨通红没有说下去,转道:「总之,若非当年和硕亲王的收留,我和母亲早死于非命,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报了他这份恩情!」
岳麓无意识的退到墙边,满心疑惑的看着他,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白齐飞的眼眸里还含有许多自己瞧不清的复杂意念,不像家仇、不像国恨,却是一股能令他付出一切只为策动这场大战的真正原因。
或许,含冤负屈的流放确然令他心志丕变,但这实在不足以解释他愿舍弃性命叛国作乱的理由,当初,不正是想活着,才携母历险脱队,既想活着,就没有理由突然把命又不当一回事,何况这命得来的如此弥足珍贵?
「我不相信你真的只为了报答那什么和硕亲王收留之恩,全然不顾多少将官士兵对你的信任,及我对你的感情,痴心策画这么惊天动地的战役!」岳麓瞪着铜铃大眼,轻吼:「还有着什么,一定还有着什么事逼得你这么做,是不是?」
是,确实是,只是那不是逼,是我自愿。
白齐飞从不知道岳麓的心思这么敏锐利,然而他并没有打算揭露自己对丹津那份理不清的情意,只是转开了眼,让焦距望向无边的黑压压敌兵,没再说话。
岳麓望着他侧脸好半天,瞧他渐渐平静了神色,明白他存心闪避,不由得烦躁道:「算了,算了,都说要做你的断头臣了,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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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回禅房,白齐飞就失魂落魄的站在桌前,想到自己为了完成这计划数年来不眠不休呕心沥血,承受着许许多多羞辱,用手段、用计谋,甚至用了身体去交易,好不容易让时局呈现出来,现在却功亏一篑,心头越想越不甘心,不由得双手握得实紧,咬牙道:「真是一语成谶,秋叶谷口成了岐山之役的街亭,偏偏塔尔寺却做不了空城计,我这再世诸葛毕竟不是真诸葛,而那韩谦却是严严实实的司马仲达,竟逼得我死在这里了!!」说罢,愤恨的将桌子上的水杯及小油灯扫了满地,瞬时把房间搞得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