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分钟还沉浸在寂寥万状的岳麓这会儿更加不知所措,尤其是半刻前好不容易才将这英伟的青年将军恭恭敬敬的摒出心门,现在根本还没想好该用什么眼光面对他。
想起那两月独处,他的眼波和笑容都如此体贴、温柔,彷佛眼里只有自己。因此,才会一直贪图着,可却绝不是这样东倒西歪让人毫无思考意识的大笑。
白齐飞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还反握他的手,紧紧握着,却还是笑到发抖着:「岳麓,我说岳麓啊,你这脾气不改啊!迟早会招惹是非的!」
「什么?」岳麓整个心思却流到了他温暖的手心及他略带着莫名悲哀的眼神。
「罢了!罢了!」他缓慢而自在的缩回手头:「真想不到你到这地方了还是痴想着这些事!」
岳麓口拙却不迟钝,当然看得出白齐飞对于自己迷恋的心意并不介意,只想不透何以听着他的笑声,心里反而有些凄凉。
白齐飞却不知是不是摸透了他心思,轻轻摇了摇头,收起笑意:「岳麓,人前你同大家称我将军,可人后你还是叫我名字,咱们既说了兄弟相称,哪有翻来覆去的道理,至于你这人……」白齐飞抬起头,送给他一个温柔的眼波,但话却断的坚定:「我会将它永远摆在这里!」
白齐飞伸长手,轻轻点了点他胸口。
不知怎么,他的指尖虽然点的轻悄,可是岳麓却觉得心口像被利剑狠狠戳了一下,又痛又苦却也又满足,直过好半晌才咬着牙,点点头:「你放心,往后,在人前,岳麓是为国为民出生入死的兵卒,在人后,则是齐飞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话一落,白齐飞颇感欣慰的苦笑一笑,用力扯了扯缰绳,灰白的骏马时前脚高举狂猛的跳了两下,随即嘹亮的嘶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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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齐飞一踏入营区,恍若换了个灵魂,那勾人魂魄的眼神,淡若清茶的笑容,全被灰败的军帐吞噬,蚀融的无形无踪。
岳麓吸了口气,想和他说什么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点点头看着白齐飞牵马而走。他真的不知该如何看待这样一个明知身旁有个同样性别的人迷恋自己,却仍能谈笑风生的男人。
「你可回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着急的在耳畔响起,截断了岳麓茫然若失的神思。
但见唐子矜正远远朝自己奔来。看来,他似乎在短时间急速加快脚步以至双颊在月光下呈现出一抹微微的红晕,此情此景,竟教他有些目眩神驰,满腔的忧郁甚至被扫了空荡。
「你别急着说话,小心叉了气!」他意透关怀的道。
「你、你怎么通知个急令,一走就一入夜?」唐子矜跑到他跟前,双手支膝,气喘如牛。
「怎么,找我有事啊?!」岳麓拍拍马身,望着营区四野,日间的轻松气氛已慢慢收拾,许多弟兄都渐渐入帐休息。
「大家都在等你写家书呢!结果你却跑不见人影!」唐子矜皱起眉,有些失望。
岳麓眨眨眼,登时想起昨儿早上自己答应要帮兄弟们写家书,不禁挠挠头,歉然道:「那有没有找到人帮忙啊?」
「队里就你识字啊!」唐子矜虽然面带微愠,却伸长手拉过缰绳,帮他牵起马并回身走了起来:「而且,说好你要帮大伙写的,干麻去找别人!」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突然出去了!」岳麓快步跟上了他。
「你是去哪了?」唐子矜系好马,背着他语带不满的轻声:「有人见你和白将军一道回来,难不成你是去靖平将军府了?」
「是啊」唉,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壸!想到他,心里又低落了几分。
唐子矜回身望着他,没开口,只抿紧嘴,睁着水灵大眼,勾勾盯着──
岳麓不得不承认,白齐飞吸引自己的是那一身风流潇洒的气质,而唐子矜这张青春容颜也达到了一样的效果,尤其那微嗔薄怒的神态可爱极了,教他实在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疼疼。只是,当真想伸手,一股力量却莫名的拉住了。
岳麓知道,自己在面对他们两人时,道德桎梏的标准天差地别。对白齐飞简直敬若天神,再深刻的爱慕也不敢逾越分寸,可对唐子矜却没有这层不安。他甚至有自信,只要肯再动点心思,要他为自己神魂颠倒将如此轻而易举,然而也是这股自信,浇退了他一度要溃决的妄为──已经两次了,毫无深刻情感的两次缠绵,对他实在太不公平!
「怎么这么看我?」岳麓不着痕迹的将脸转开,收敛心神,往帐篷走去。
唐子矜快步跟他走进帐篷,见他开始宽衣,便也脱起外甲,语意略带试探道:「我是在想,白夫人身子不知如何?」
这种语气有点令人玩味,虽然猜不出它辞句下的真意却让他想起今天竟然半句也没问侯白齐飞这要紧事。
唐子矜手脚十分利落,一下就除下了外甲,整个人钻入被里,轻声:「今天整个中军帐都在传这事,大家又替白将军担心呢!」
「哦哦……」岳麓脱了外衣,内疚的呆立着。
「你通知急令没有问白将军吗?」唐子矜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声,原来他整张脸已趴到了床板,敢情是要渐入梦境。
这会儿岳麓突地下了心愿,抄起外袍匆匆又穿了起来:「我有东西还白将军,等会儿巡查帮我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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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齐飞帐口还有个守兵,岳麓只得恭谨的告知来意,没想到白齐飞耳尖,未等守兵内报,已提声勒请入帐。可当岳麓挑帘进帐却被眼前的状况怔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来白齐飞正上衣尽褪,背着他,缓缓揉着白巾擦拭身体。
与他爱抚缠绵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可是白齐飞之于自己是如此不纯粹,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足以挑拨心弦,更遑论面对这赤裸又匀称耀人的修长背脊时,将教他多心慌。
「什么要紧事?」白齐飞停下手,转回身,自在的朝他轻轻一笑。
岳麓被他喊醒神,可一双眼却不听使唤硬是勾勾的被他古胴诱人的胸膛吸引住,直到白齐飞撩起一件里衣,恍然自若的套穿起来才顿然回神移开道:「我真是大意,竟忘了问韩小姐……不,白夫人的情况不知怎么样了?」
白齐飞这动作看起来自在,可是淡雅笑容旁的双耳却像点了火似,热烈的红艳起来。
意识到此,岳麓眼睛也不知要往哪里摆,只觉一颗心像脱了缰的野马,毫无分寸,混乱的跳将起来:「对不起,齐飞,我还是先出去好了!」
白齐飞扬起清浅的笑容朝前方木椅一指:「不用,你坐,我们聊聊!」
看来,今日黄昏时分,自己对他表明将谨守分寸的保证,让他终于松下了紧戒──岳麓淡然一叹,心里不禁又安慰又无奈。
白齐飞不等岳麓眼眸传递更多无声的话语,已自顾朝炕上一坐,用着一个极慵懒的姿势靠着,低声:「我是给靖平将军骗回去的,湘儿根本没事,只因再过两天要出兵了,将军希望我回去和她聚聚!」
「这样啊!」岳麓有些意外:「不过没事就好,今儿个整个营里兄弟们都很替你担心呢!」
白齐飞让自己平躺了下来,侧着身以手支额望着他道:「那没什么,现在有另件事让我心神不宁……」
「什么事?」
白齐飞凝视他一会儿,突然像下了决心般把韩谦明知自己是罪犯之后且又长年受儿子羞辱却还下嫁女儿的怪异行为和岳麓说了明白。
即便岳麓在军里身居要职却仍离清廷官场尚有距离,但宦海的残忍与无情却不陌生,因此只听他说了一半就全身毛骨耸然。因为这根本代表白齐飞往后的一切全捏在韩家手里,想他加官晋爵或身败名裂甚至尸骨无存都在韩谦一念间。而依白齐飞的说法,韩谦偏偏又表现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完全瞧不透他的机心。
岳麓深知自己本不如他聪颖,所以现在他会想和自己吐露,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想找人分担不安,只是这消息实在太令人坐立难安,完全不知该怎么响应。
「瞧你一脸凝重!」白齐飞微微笑了起来:「罢了,反正都走到这地步了,担心无益,别再说他们了,倒是你和子矜还好吗?」
「我和子矜……」怎么话题转这么快?!
「你们这段日子走得挺近,不是吗?」
「是啊!」岳麓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白齐飞能用这么自然而然的语气问出来,想来他心里真是对自己半点情份不存了,不禁有些赌气的点点头:「说到这个,他一直对于那次被你撞见和我的丑事竟没治他罪而心里感动万分!」
「是、是吗?」白齐飞躺平了身,莫名的不想面对他:「我说过了,只要密些,我是不会怪罪的,更何况又不在军营里,嗯……那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岳麓想了想道:「若经过这场仗,我和他有幸能留条命,我想除了军籍带他回老家。」
「回老家?你老家不都变卖了?」
「是啊,正因为变卖了,只要两个人都喜欢,走到哪就都是家了!然后做些小买卖什么的,粗茶淡饭、简简单单,好生过过两人的日子!」
不知为什么,话从岳麓口中说,那两人相依为伴,以山为邻仿若闲云野鹤的生活画面却在白齐飞脑海生了出来,教他分不出心头那份酸是妒嫉、羡慕,还是──后悔。
「你累了?还是……我先回帐里吧!」看白齐飞闭着眼,以手覆额,岳麓以为他不想和自己多聊便识趣的站起身,没想到白齐飞却朝他伸了另一只手:「别、别走,等我睡了再走吧……」
第八章
四人同帐,两人同板,岳麓一缩进被里,唐子矜虽紧闭着眼看似沉睡,可身子却自然而然的朝他靠去,岳麓想了一会儿,便张开臂膀,将他圈进怀里。尽管岳麓平躺着身子,尽量让两人的动作看起来像是相依取暖,但唐子矜满足的笑意却漾在唇角。
这段日子,只要稍为透露出一些对他的期待,白齐飞总像惊弓之鸟,慌慌张张的逃离甚至还会发挥尖锐的想象力,将自己与唐子矜缠绕不清。一开始也许可以觉得他是因为亲见自己和唐子矜肉欲作戏而妒火攻心,但渐渐的,也无法这么安慰自己。因为他深觉白齐飞对那两个月之约没有半点延长的想法,即便曾感到他有过那么一丝丝反悔,可是,理智让他很快就打消这念头。
打一场万世流芳的胜仗对他来说就像天生的使命,或者也因为他不甘自己永远身为罪犯之后,因此他想在清廷立下一足之地,在汗青史留下痕迹。而他很清楚,这场战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所以,刚刚在白齐飞的帐里,自己虽也好想这么窝进被里,将他圈进怀里,但是他知道,即便他今天看起来如此脆弱不堪如此需要温暖,这些想望都不再可能。
岳麓深吸口气,再度转望缩在自己身边的唐子矜,像惩罚自己的三心二意般,弯下颈子,在他额头送上一个轻轻的吻,更用力的将他圈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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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驻疏资要道已经七日,一切如常的进行着。连日的安逸让岳麓紧张的神经获得暂时舒缓,然而他还是无法让自己不关心塔尔寺的近况。
原以为自己守的秋叶谷口如同三国蜀汉祈山之役的街亭,成败攸关主战地,却没想到,白齐飞竟只领了数百名兵丁进塔尔寺做配粮的工作,这根本摆明做钓饵,意图吸引那因围省而失去物资来源的和硕部众进寺强夺。然后再让五里外的靖平将军部队围剿,做关门打狗之势。
这么险的招,岳麓实在希望和硕丹津干脆取自己守的秋叶谷口,就算这里失守,或许白齐飞那部队还有逃出塔尔寺的时间。
然而官卑言轻,岳麓完全没有多口的余地,而满心的担忧却让他对于忽然领了五百兵丁要进秋叶谷口营地阅兵的韩玉轩毫无多余思考的空间。
韩玉轩并未领有抚远大将军的将令,可是却抬出了钦命谕旨,意谓要探查行军布阵的实况。
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但岳麓毕竟非一朝之将,思虑再三只好令士兵大开寨口,恭顺迎接。
但见韩玉轩手置腰间剑柄,趾高气昂的端坐马上,领着队伍缓缓进来。
「岳麓,将所有士兵集合起来,我要阅兵!」
阅兵?有没有听错?
「所有?」
「对,所有,包括外面巡视的,通通进来!」
岳麓皱起眉,想到这疏资要道如此重要,现在竟要全部集合只为了给他点阅实在可笑便执手道:「禀驸马,可否暂时就寨里的兄弟齐集?外头的盯梢很重要,无法懈职……」
「这你不用操心!我会让我的人先顶替,去叫集合,不然我参你枉顾圣令大不敬之罪!」
他还是这副令人光火的气度,岳麓几乎要骂出嘴来,尽管尽量压抑但表情的不以为然已显而易见,奇怪的是韩玉轩像故意忽略他的愤怒,竟没有怪罪,反而朝身后一字排开,那传说中的十位御前侍卫道:「来,你们和岳麓去了解一下盯梢分布,让兄弟们先替一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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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下来,全军总算齐集寨中,这会儿韩玉轩突然发动指示,要属下将岳麓的人马包围起来,岳麓登时觉得有些怪异,正想离队向前询问清楚时,突听韩玉轩一声令下:「将岳麓叛将一干人等全部就地正法!」
是!外围士兵整齐的大喝一声,当场抽刀取剑,朝圈内的士兵斩杀而来。
突然的变天让岳麓和士兵一下都懵了!待看到兄弟们三三两两被劈杀剑下血光四射,所有人才惊醒,四处逃窜,可此时,他们除了铠甲护身,手上半件兵器也没有,根本如待宰羔羊只能盲目逃亡。
然而人怎么也跑不过马匹,那韩玉轩领的是骑兵队,个个手举刀剑刺骑术精湛,策马奔驰间,早把一群毫无反抗的士兵斩杀的血肉模糊,身首异处。
「为什么!!!」跟着四处奔逃的岳麓,看到平时形影相随的弟兄们个个横死沙场,满脸惊恐。再转望没有一个兄弟是闭目而亡,几乎都睁着大眼和血倒地,因为他们到死了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何错,竟遭同袍血洗。不禁狂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