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脚痛的话起来歇歇。”赵飞英柔声说著。
“飞英哥哥……”程蝶衣瘪著嘴,哭了。
“赶快起来,把腿揉揉就不痛了。”赵飞英还是劝著。
“那你也起来好不好?”程蝶衣用著一双泪眼看著赵飞英。
赵飞英摇摇头。
“那我也陪你跪。”程蝶衣又瘪著嘴。
“这……又是何必……”赵飞英轻叹。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陪你跪,就不能比你先起。”程蝶衣坚决说著。
“你又不是男儿身,没关系的。”赵飞英失笑。
“反正我说了就算。”程蝶衣叉著腰,转过了头去。
唉……赵飞英放弃了。反正,他们跪累了就会走。
也许是轻忽了两人的决心,直到天色暗了,两人还是陪著自己跪著。
“你们……”赵飞英转过头去,想再劝一下程蝶衣,程蝶衣正在打著瞌睡。
轻轻一笑。
转过了另一边,冷雁智也在打著瞌睡。
忍俊不禁。
转回了头,看著前方厅上的匾额。
正气浩然。
悄悄,低下了头。是啊,难怪师父震怒……
突然,左方一个人斜斜倾了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正是睡得不醒人事的冷雁智。
真是的,要睡就回房睡吧。
正想叫醒他,右方又有一个人斜斜倾了过来,叹了口气,乌黑的发丝也搔著自己的耳。小小的、带著少女微微香气的头颅,也靠著赵飞英的肩。程蝶衣也正呼呼大睡著。
赵飞英淡淡笑了。虽然一动也不敢动。
让他们再靠一会儿吧。
赵飞英闭起了眼。
也许……因为自己也恋著这人体的温度。--
二庄主饶了赵飞英,只让他在自己房里闭门思过。
一夜,下著大雨,赵飞英翻来覆去却无法成眠。
燃亮了烛火,注视著。
心,空了。
往日,汲汲营营在所谓的报仇血恨,然而,今日,在所有仇恨都了结的现在,自己还剩下些什么呢?孤独、寂寞……以及空虚。
轻轻叹了口气,走下床,打开了窗。
远方主厢房的灯火微蒙蒙地亮著,有个师兄回来了,师兄弟姊妹正在替他接风。
细细的笑语声,透著重重的雨幕传了来。
赵飞英倚著窗、闭著眼,让泼进来的、冰凉凉的雨水,打在自己脸上。
“飞英哥哥?”
赵飞英正在发呆,没有听见。
“飞英哥哥!”
自己的衣袖,被狠狠扯了一把,于是赵飞英睁开了眼。
“怎么了?师妹,不去用餐吗?”赵飞英微微笑著。
“不去,我来陪飞英哥哥说话。”程蝶衣笑得天真。
“说什么呢?”赵飞英轻轻笑了出来。
“讲一些庄外的事情给我听好不好?”程蝶衣瞪著好奇的大眼睛。
“很长很长的。你站在外面听,莫要给雨水泼湿了。”赵飞英微笑。
“不然,开门让我进去房里?”
“不行。女孩儿家,夜里怎么可以进男人的房。”赵飞英轻轻摇头。
“啊……飞英哥哥,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啦。”程蝶衣撒著娇。
“不行。”赵飞英笑著。
“喔……”程蝶衣低下了头。
“可是,外面很冷耶,我站在外头吹风,也许会害风寒的。”装著可怜的样子。
“那就回去睡吧。”赵飞英偏著头笑著。
“不要。”程蝶衣瘪著嘴,继续站在外头。
赵飞英静静看著她。
这一幕,尽落在三庄主眼里,三庄主不禁又打起如意的算盘。
“雁智,你师兄在外头有没有看中意的女子。”
差点呛到。
“师父?”
“飞英十九了,蝶衣也十七了,再不替他们打算打算……”三庄主倒是兴致勃勃。
“我也十八了,就没人替我打算。”冷雁智赌著气。
“别说师父偏心。你瞧瞧,这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这般好的姻缘去哪找。”
三庄主指著窗外,于是冷雁智转过了头。
有点朦胧的,却仍看得出来,程蝶衣正站在窗外,跟赵飞英说著话。
微微的,赵飞英的笑声传了来,冷雁智心中有点发紧。
“怎么样?你就死心吧,找别人去。”三庄主敲著冷雁智的头。
冷雁智抿著唇。如果可以死心,我也不必落到如此的光景。
“干嘛?你那是什么脸?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单恋一枝花?”
唉,我恋的是一枝草。
“否则,这样吧,我先替你做主,你看看你喜欢谁,我替你说亲去。”
你要真是知道我喜欢谁,我想,我可能会先被你打死。
“冷雁智!跟你说话呢!你就别再看了!”
拜托您说小声一点好吗?冷雁智不禁有点困窘。
一桌的师兄弟姊妹正探著头听著这三角恋情。
“就这样,你,给我退出。”三庄主指著冷雁智的鼻子。
干嘛不叫程蝶衣退出。冷雁智轻轻叹了口气。
“我想出庄。”一日,趁著众师兄弟姊妹都在前院练功,程蝶衣又跑了来。赵飞英不肯开门,于是程蝶衣蹲在窗前,一副委屈的样子。
“外头风风雨雨的,还是庄里安宁些。”赵飞英轻笑。
“是啊,安宁……我看是无趣。练剑练剑的,除了练剑也没事做。啊啊……我好想学飞英哥哥喔……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程蝶衣一副豪气万丈的样子,逗得赵飞英发笑。
“等到你真的出庄,就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沾了血,人就变了。”
“可是,飞英哥哥没有变啊。”程蝶衣歪著头。
“是吗?”赵飞英淡淡笑了。
“什么事,聊得这么高兴。”有点不快的,冷雁智走了近,还提著刀。
“师兄,我问你,外头好不好玩哪。”
眉头一挑。倾下了身,阴沉沉地说。
“外头,一点都不好玩。有时候,睡到一半,头就会被人砍了去,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故意吓程蝶衣。
“那是他们笨吧。”程蝶衣歪著头。
喔?
“有时候,坐著马车,几天几夜都走在荒地,没有人烟。闷都闷死的。”
“有人聊,怎么可能闷。”程蝶衣十分疑惑。
“外头的人,都是黑心肝的,跟你说著说著,就下毒、放暗器的。”
“那就砍回去啊?反正是他们先动手的。”程蝶衣倒是一脸兴奋。
“看来,外头倒挺好玩的。”程蝶衣笑得开心。
是喔……冷雁智冷眼相待。
程蝶衣继续扯著有的没的,连几个月前练的是什么剑招都说了。叽哩呱啦的,冷雁智都快受不了了,然而赵飞英还是带著微笑,耐心地听著。
这小妮子,该不会把这两年来的话,都积在这几天说吧。说啊说啊的,都不要咬到舌头的?冷雁智已经有点想把她拎走。
“师妹,师父在找你,她发火了。”冷雁智把手叉在胸前。
“骗我。师父才不会对我发火。”程蝶衣吐著舌。
啧,倒挺精的。
每天、每夜,程蝶衣似乎都有著说不完的话要对赵飞英说。冷雁智十分、十分想砍她,然而碍著师兄妹的情面,还是暗暗忍了下来。反正,赵飞英已经说过,他只把程蝶衣当妹妹看,所以,自己,不用担心……吗?
反正,不能再让两人独处就是。冷雁智暗自下定了决心。
就像猫守著老鼠一样,只要程蝶衣一有动作,冷雁智就忙不迭地捧著宵夜、棋盘去。
直到,被三庄主抓了包。
拎著耳朵,三庄主说了。
“别不识好歹,蝶衣不会喜欢你的。让他们培养感情去。”
就是不能让他们培养感情!再说,程蝶衣关他啥事!
赵飞英终于被放出了房,程蝶衣依旧跟前跟后的。
“你没事做的吗?”冷雁智实在看不过去。
“没事。”
“你整天说啊说的,嘴都不会酸的?”
“不会。”
可恶……
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是,有一天,冷雁智终于发火了。
因为,程蝶衣揽著赵飞英的手,目中无人地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程蝶衣,你还没出闺门,别尽拉著男子的手。败坏了名节,你就没人要!”
冷雁智很凶,所以程蝶衣瘪著嘴,眼眶也红了。
“雁智,别这样。”赵飞英劝著,一边悄悄挣脱程蝶衣的手。
程蝶衣又拉住了他。
赵飞英只觉得十分尴尬。难怪雁智会生气。
“你别尽黏著师兄,找别人说话去!”
“我找谁啊!”吼了回去,程蝶衣委屈地哭了。
“是啊,别人听你说三句,就连忙捂著耳朵跑了,所以你只好来缠著师兄了。”
冷雁智冷冷说著。
“雁智……”赵飞英微微皱起了眉,冷雁智说的话,实在有点刻薄。
抿著嘴,程蝶衣的眼泪不断掉了下来。
“飞……飞英哥哥,你也觉得蝶衣吵吗?”
“怎么会呢?有人陪我说话,我很高兴呢。”柔声安慰著。
“真的?”仰起了小脸,程蝶衣破涕为笑。
“真的。”看著程蝶衣,赵飞英也笑了。
这下,换冷雁智抿著嘴。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这外人,何必多说话。”
甩了头就走,赵飞英看著他的背影,臂弯里还挂著程蝶衣的手。
第十二章
不愿意见到令自己心伤的情景,于是选择了逃避。
一日,就如往常一般,冷雁智和程蝶衣都在练著功。然而,三庄主有事找赵飞英,所以,赵飞英经过了院子。
眼角瞄到了赵飞英的身影,冷雁智停下了刀,愣愣地看著赵飞英。
赵飞英并没有注意到他,仍是缓缓地跟在三庄主身后,以他那独特的、流畅而优美的步伐。
冷雁智静静看著,尽管对招的师弟正尝试叫回他的魂魄。
三天了,整整三天躲著赵飞英,今日一见,才知思念是何滋味。
程蝶衣也见到了赵飞英。欢呼了一声,丢下了对剑的师姊,像只蝴蝶一样扑向赵飞英的怀里。
赵飞英轻轻笑著,带著一丝丝的宠溺。那原本是自己专有了两年的,自以为是特别的神情。
冷雁智咬著唇。
似乎是察觉到了冷雁智的目光,赵飞英缓缓回过了头来,与冷雁智四目相望。冷雁智别过了头,收起了刀回到自己房里。赵飞英脸上淡笑的表情没有变,只是眼里多了一些落寞。
过了几日的夜里,冷雁智听到了轻敲房门的声音,于是他打开了门。
赵飞英站在房门前,带著一贯的微笑。
“谈谈好吗?雁智。”
抬起了头,有点黯淡的眼神。
“谈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虽然冷冷地说了,冷雁智回到自己床缘坐著,还是让赵飞英进了来。
赵飞英坐在桌旁,然而却沉吟著。冷雁智最近的疏离,让他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此刻,冷雁智依旧保持著沉默,两人静坐无言,直到赵飞英开了口。
“谈谈蝶衣,好不好?”
冷雁智微微变了脸色。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变得如此亲密?
看了冷雁智一眼,赵飞英转了过头,尝试著忽略冷雁智脸上的表情。
“前些日子,三庄主找我过去,谈的是蝶衣的终身大事。”
冷雁智咬著唇。
赵飞英并没有再看他一眼,继续缓缓说著。
“我有提到你,可是三庄主跟蝶衣都……所以,刚才,我答应了。”
把自己的唇咬得渗出了血丝,他还是静静听著。
“我当初想了很久……考虑了好几天……我……似乎也想成个家,好好安定下来。”
“为什么是程蝶衣。”冷雁智努力地使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
“因为……她需要我。”赵飞英轻轻笑著,带著一丝丝的无奈,以及……埋在心底深处的悲哀。
“就因为这样!?”冷雁智失声叫著。
“是的。”赵飞英转过了头,看著冷雁智。
“就因为这样。”赵飞英认真的表情,让冷雁智知道他并不是在说笑。
咬著牙,冷雁智站了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这不是爱!也根本不是什么感情!师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赵飞英一字一句地说著。
“感情,在婚后可以慢慢培养,我……也会慢慢试著去爱她。”赵飞英缓缓说著。
“你真以为爱情就这么容易,说爱上,就爱上的?”看著依然冷静的赵飞英,冷雁智突然想狠狠摇著他,把他的聪明、他的智慧,狠狠摇出他的脑袋!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赵飞英抬起了头,看著冷雁智,突然之间,冷雁智直以为他要哭了。
似乎,在何时也曾看过这副表情。冷雁智愣愣看著,看到连自己的心都空荡荡的,看到连自己的喉咙都发著紧。
“我要怎么说?”勉强地、轻轻笑著。
冷雁智扶著自己额头,跌坐回床。一边哭著、一边惨笑著。
“我要怎么说?”
怜著她、疼著她、宠著她,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情?
在众师兄弟姊妹的面前,三位庄主都在场,赵飞英轻轻握著程蝶衣的手,静静瞧著那张因为害羞而发红的小脸。
程蝶衣微微低下了头。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考虑清楚了。”突然的,二庄主缓缓说了。
大庄主静静站在一旁。
“徒儿考虑清楚了。”赵飞英笑著。
“……我也是。”咬著唇,程蝶衣也羞赧地笑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众人的见证之下,于是,程蝶衣就成了自己一生所要守护的女子。
赵飞英淡淡笑了。
转头过去看了冷雁智一眼,那是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是,就是一生了。
“定下了名份,我也总算放下了心。”在庄内的大宴上,三庄主开怀地说著。
即使是庄内的喜事,二庄主依旧是一副严肃的脸。而大庄主,也推说身体不适,回到了别院休息。
尽管如此,丝毫不减这一片的喜气洋洋。
“但是,飞英,你要拿什么娶蝶衣过门呢?”带著笑意的眼,三庄主似乎早就有了打算。
看了始终低著头的程蝶衣一眼,赵飞英也笑了。
“请三庄主明示。”
“我的蝶衣,没有最少三品夫人的大轿,是抬不过门的啊。”三庄主故弄玄虚。
微微一想,赵飞英就明白了。
“是,徒儿遵命。”赵飞英离了座位,躬身作礼。
俗话说,一醉解千愁,然而冷雁智却连一滴酒也没沾。
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里,连眼泪也不想流,他倒要看看,这心若真成了碎片,是否真的能让人魂归离恨天。
有人敲著门,是赵飞英的声音,然而他已经不想再开。
紧紧闭起世俗的门,连带著也关上了心门。
他的世界,从此只有那两年的赵飞英。
然而,为什么,听到他在门外的呼唤,还是会掉泪。
为什么......
尽管赵飞英再度出了庄,赶赴那即将来到的秋试,冷雁智还是没有去送别。
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见到赵飞英,于是,就连一丝的笑语也听不到,也不会再伤心了。
冷雁智练著刀,一次又一次,在赵飞英跟程蝶衣连袂出庄的日子。
他的刀,越来越凌厉,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就连我,也不敢接你的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