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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东风(三) page 1 作者:小林子

  第十一章

  冷雁智求著、哭著,然而赵飞英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赵飞英弯下了腰,把冷雁智的手拉了开。

  “师兄!”

  赵飞英往掉落在地面的剑走了几步,却被冷雁智扑上前一把抱住了腿。冷雁智还是跪著,砂土沾得他满身,膝头也磨破了,脸上的泪没有停止。

  “不要……求求你……求求你……”

  抱著赵飞英的腿,冷雁智卑微地、害怕地哭求著。他不要,不要失去赵飞英。

  “雁智!放手!”赵飞英大力扯著冷雁智的手臂,而冷雁智咬著牙越抱越紧。

  “放手!”赵飞英失去了冷静,他大吼著,把冷雁智的泪水逼得更凶了。

  “不放!”冷雁智哭喊著。

  “放手!”赵飞英扬手就是一掌打在冷雁智脸上,冷雁智被打得头昏脑胀,然而一双手还是紧紧搂著赵飞英的腿。

  清脆的一声,赵飞英呆了,看著自己发红的手掌。

  冷雁智沾满尘土的白皙脸上,登时黑了一片。微微的血丝从嘴角流下,然而冷雁智还是闭著眼,死命抓著赵飞英的腿,一脸坚决。

  天哪……我做了什么……

  大颗大颗的泪从脸上流了下来。赵飞英又动了,冷雁智蜷缩起了身子等著下一个巴掌,却只等到了落在脸颊上的一个轻抚。

  “你……为什么不躲……”重重的叹息。

  冷雁智含著泪,仰起一张凄惨至极的脸看著赵飞英。

  “我不会躲的……你可以继续打我,打到消气为止。可是……可是……求你……求求你活下去……”冷雁智的脸颊贴著赵飞英的腿,泣不成声。

  沉默了好久。赵飞英轻叹。

  “起来吧,这么多人在看著,不好看的。”

  “难看又怎么样?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冷雁智还是跪著。

  “雁智……”

  “我们回庄,好不好?师兄。不要再理江湖事了。我们回庄去,好不好?跟我回去……”冷雁智低声哭著。

  “我累了……雁智……我不想再面对任何事了……”

  “你累了,还有我啊……有什么事,我替你担了去……只要你……只要你好好的……”冷雁智哽咽著。

  “雁智……”

  “师兄!”

  “……好,我们回去。”赵飞英闭起了眼。

  “不能反悔!”

  “……好,不反悔。”赵飞英的眼角已然含泪。

  冷雁智破涕为笑。

  “好,我们回庄。”冷雁智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抹脸,有点踉跄地站起了身。

  赵飞英缓缓睁开了眼,带著微微的泪光。“别擦了,越擦越脏的。”他微笑著,用自己的袖子替冷雁智擦著。

  擦去了血丝以及泪水、泥沙,却擦不掉那片青紫。

  他轻轻拭著,冷雁智微微皱起了眉。

  “痛吗?”赵飞英轻声问著。

  “痛死了,下次麻烦打小力一点。”冷雁智做著鬼脸,却又扯到了痛处,轻轻呻吟了一声。

  “抱歉,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打你了。”赵飞英怜惜地轻轻抚著冷雁智的脸颊。

  许久、许久不见的温柔……冷雁智一喜,泪水又掉了下来。

  “别哭了,一个大男人整天哭哭啼啼的。”赵飞英轻笑著。

  是谁惹我的。冷雁智有点想抱怨。

  “我还小,可以多哭点。”冷雁智带著眼泪,哽咽地、俏皮地说著。

  “不小了……都快十八了……”赵飞英似乎有点感叹。

  无意识的,手指轻轻摩娑著冷雁智脸上的伤,赵飞英看著冷雁智,出神了片刻。

  “师兄……”颤著唇,冷雁智被看得是心中小鹿乱撞。

  不过,就是有人偏爱杀风景。

  章姓老人拾起了赵飞英掉落的剑,缓步靠近。提剑就是一刺。

  “小心!”冷雁智看见了,就是一声惊呼。

  赵飞英回过了神,转身过去,老人提著剑,正刺向他的心窝。

  只差一寸,赵飞英微微一个偏身向前,右手捉住了老人的手腕,老人一声惨叫,腕骨被赵飞英硬生生捏碎了。

  五彩流光掉了下来,赵飞英左手一抄,重新夺回了宝剑。同一时间,飞身就是一踢,老人被踢中胸膛,远远飞了出去。落地时,口中吐著鲜血,软软地躺在地上。

  原本渐渐靠了近的众人,又忙不迭地退开了去。

  “看到了。现在,不是我杀不了你们。”赵飞英沉声说著。

  众人又退了一步。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鬼面就跟南方容一起去了吧!”赵飞英扬了剑,冷雁智一个惊呼。

  然而,五彩流光却是被高高抛了起,化成了几十道的碎片,就像无数坠落凡间的星辰,绚烂夺目。

  “自此,鬼面不会在江湖中再度出现,也不会再害一人。若违此誓,则身如此剑。”

  带著南方容的骨灰,三人登上了船。

  赵飞英有时淡淡笑著,有时则保持著沉默。

  冷雁智则陪在他身边,几乎一步也不肯离去。

  一路乘著风、破著浪,冷雁智总是笑著的,而赵飞英的心情也渐渐开了怀。

  谢玉一声不吭地下了船,回到福州,现在,除了几个雇工之外,冷雁智又与赵飞英独处著。

  一日,两人在赵飞英房里羿棋。

  赵飞英似乎出了神,结果被冷雁智将了一军。

  “哪……师兄……你又在想什么?”冷雁智淘气地问著。

  “想你。”赵飞英微微一笑,把棋重新排好了。

  冷雁智的心扑通通直跳。

  “我?”

  “嗯。”相对于冷雁智的紧张,赵飞英仿佛只是随口说说。

  “干嘛想我?”冷雁智脸红过耳。

  “我在想,师兄我还能留你几年?”赵飞英轻轻笑著。

  冷雁智愣愣看著赵飞英。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大了,也许不久就要娶妻生子。到时,师兄就没人陪了。”赵飞英似乎捉弄著冷雁智,故意用著一种落寞的语气。

  不料,换来了冷雁智的认真。

  冷雁智双手握著赵飞英的手,先是抿著唇一会,然后严肃地、也许更像是发誓地,缓缓说著。

  “我,冷雁智,在此发誓,一辈子陪著师兄,直到师兄厌了、倦了,把我赶走为止。”

  “雁智?”赵飞英不解地看著异常的冷雁智。

  “师兄,我问你,你有心仪的女子吗?”

  “……还没有。”

  “那……那……你讨厌我吗……”冷雁智咬著唇,终究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了。

  “我怎么会讨厌你?”赵飞英又轻轻笑著。

  “真的?”冷雁智痴痴看著赵飞英,满腹的情意,却是欲言又止。

  “嗯。”赵飞英瞧见他脸颊上那片尚未褪去的青紫,怜惜地,伸出了手,缓缓抚著。

  冷雁智静静感受著赵飞英的触摸。

  “还疼吗?”赵飞英柔声问著。

  冷雁智眼眶里滚著泪。

  他多想,多想就这样跟赵飞英待著,待在这船上,两人的世界。

  然而,终究要下船的,回到山庄。

  之后呢?

  他娶妻生子去了,自己犹然为他守著一颗心,直到终老?

  好苦,好苦,他多想直接问问赵飞英,他到底要他不要?省得在此一再地伤神,一再地心碎。

  可是……

  “雁智?”

  就是这温柔的呼唤,让他不能自己地爱上了,却又不能自己地把一片真心藏著。

  他不能失去这笑,不能失去这人,不能失去……

  所以,尽管近在咫尺,却放任相思折磨入骨。

  直到船靠了岸,两人缓缓回到山庄。冷雁智还是没有说。

  “跪下!”师尊拍案一怒,赵飞英立即直挺挺地跪了下地。

  “师父!”在场的几个师兄弟姊妹立刻上前想求个情。

  “今日,谁替这孽徒说话,就是同罪。”二庄主冷冷说著。

  于是,在场的人一阵缄默。

  “赵飞英,我问你,你眼中有我这个师父吗?”二庄主淡淡说著。

  “师门大恩,徒儿一日不敢忘。”赵飞英恭敬地回答。

  眼见二庄主发怒,冷雁智直急地跳脚。

  先前,还以为只有自己会被自己师父罚得惨,没想到,一见到赵飞英,二庄主就变了脸色,一张阴沉沉的脸,直把众人兴冲冲想要替赵飞英洗尘的念头,一下打到了九霄云外。

  三庄主也慌了。没见过自己二姊发这么大的脾气。别真把那飞英怎么了才好。急著急著,把自己徒弟擅自出庄的事给丢到了脑后,扯著自己姊妹的袖子。

  “二姊,自己徒弟,怎么发这么大脾气。飞英也只是为了报仇罢了,没有这么大错,骂个几句就好了。”

  二庄主瞪了自己妹妹一眼,脸色却更严峻。

  转回头去看著赵飞英。

  “我传你一身武功,是叫你去血洗武林的?”

  赵飞英低下了头。

  “我养你十年,是叫你丢山庄的脸?”

  赵飞英抿著唇,不敢答话。

  “你几个师兄师姊,在武林上说一句话,没人敢再说第二句;杀一个人,没人敢叫屈。行的事、做的人,哪一件事不是光明磊落、天地无愧。叫你……败坏了师门的规矩!”

  “好了好了,他们也不知道飞英就是那啥……鬼面的。”三庄主连忙为赵飞英说话。

  “真以为瞒得过天下人?今日要不是我老著脸、厚著颜,跟一般小辈扯著谎,难保山庄的名声就叫你给毁了!”

  “所以啰,没事了不是?”三庄主隐隐察觉不对劲。

  “弟子知错,请师傅责罚。”赵飞英抬起了头。

  “好,你过来。”二庄主的声调柔了半分。却把三庄主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赵飞英站了起身,缓缓走向前。在二庄主面前又重新跪了下来。

  “飞英,你知错了吗?”

  “是的。”

  “我一向赏罚分明,对我的处置,你可有怨言?”

  “没有。”

  “好,把眼睛闭上。”

  “是。”赵飞英闭起了眼。

  二庄主看了赵飞英一会,迅风般的一掌就拍向了赵飞英!

  众人一声惊呼,而三庄主也急忙飞身替赵飞英挡了一掌。

  二庄主变了脸色。轻飘飘的二十几掌又击向赵飞英,三庄主咬著牙,跟自己姊姊拆起了招。

  “三妹,你在做什么!”二庄主低声喝著。

  “我才要问你!对自己徒弟也下毒手!”三庄主也动了气。

  架开了二庄主,真的对起了招,只见满天的掌影、翻飞的衣袖,众人根本分不清哪一掌是哪个师尊发的。

  “还呆著干嘛?还不快走!”赵飞英还愣愣地跪著,双目紧闭,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三庄主看了就有气。

  赵飞英没有答话。

  “我管教自己徒弟,你插什么手?”二庄主自然不便向自己姊妹下重手,然而三庄主却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硬挡在赵飞英身前,滴水不漏。

  “你徒弟?早叫他跟著我,让你今天把他也教出了这副死脾气!”三庄主破口大骂。

  “你……”二庄主也气了,手头上也凌厉了三分。

  “好啊,真的动手!”三庄主也起了火性。

  眼见情形已经不可收拾,几个弟子已经冲出了门找大庄主救命去了。

  冷雁智也急了。想去救人,可是两位庄主的战圈挡住了路,赵飞英还是闭著眼跪著,束起的发在真气的激荡之下飘扬著,危险十分。

  冷雁智捏著手,冒著冷汗。

  “师父!你们别打了!会伤了师兄的!”一旁,程蝶衣也焦急地喊著。

  练剑练到一半,听到了赵飞英回来的消息,就又蹦又跳地来找,想不到一见到人,就是这般令人心焦的情景。

  一团糟。

  “大姊,您瞧瞧,飞英这孩子多乖,可偏偏二姊狠得下心!”三庄主指著还直挺挺跪著的赵飞英,气急败坏。

  “以强凌弱、滥杀无辜。该死。”二庄主淡淡说著。

  “就是杀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三庄主怒目相向。

  双方各执一词,大庄主坐在厅上,眼前跪著赵飞英。

  冷雁智也走了上前,跪在赵飞英身旁。

  “你……你凑什么热闹?”三庄主皱著眉。

  “师父,福州的血案我也有份。”

  “只不过杀几个人,不要跪了。”三庄主心疼地想拉起冷雁智,然而冷雁智还是执拗地跪著。

  “二庄主不饶了十一师兄,雁智就也陪著师兄跪。”冷雁智嘟起了嘴。

  “雁智,别这样。”还是闭著眼,赵飞英低声说了。

  “我跪我的,师兄不用管。”

  “雁智……”

  瘪著嘴,冷雁智还是跪著。

  “喂,你……”三庄主简直不敢相信。

  一句话还没说完,程蝶衣也跪在赵飞英的另一边,同样也是一脸倔强。

  “怎么连你也……”三庄主扶著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

  “蝶衣也求二庄主饶了十一师兄。”

  二庄主瞄了三人一眼,脸色依然不快。

  “师妹,你别跪,这是师兄自己做的事,师兄自己承担。”赵飞英低声劝著。

  “我偏要跪。除非二庄主饶了十一师兄,否则我就不起来。”程蝶衣瘪著嘴。

  “师父,您饶了师兄吧!”转瞬间,厅内已然跪了一片。

  “大姊……您也说句话啊。”三庄主无奈地说著。

  “二妹自己的徒弟,我没理由插手。”大庄主淡淡说著。

  “不行哪,大姊。你让二姊自己处理,飞英还能活吗?”三庄主跺脚。

  大庄主淡淡笑了。

  “我有一句话相劝,不知道二妹是不是肯听。”大庄主转过了头,柔声说著。

  “大姊请讲。”低下头,二庄主恭敬地说。

  “再大的罪,难道真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飞英既然知错了,就没有必要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

  “大姊是想替赵飞英说话吗?”

  “这是公道话。飞英也说了,以后不会再伤人。留著他一命,对社稷会有用的。”

  二庄主沉吟不语。

  “我话就说到此,你自个儿的徒弟就自个儿看著办吧。我知道你对飞英期望高,所以失望也大,但是,就像我讲的,留著个有用之身,总比山庄多一条冤魂好。”大庄主缓缓起了身。

  “大姊,我想跟你谈谈。”二庄主轻叹了口气,也跟著起了身。

  “好,我们去别院讲。”大庄主点点头,所以二庄主也跟著离去。

  两位庄主离开了,各个师兄弟姊妹也起了身,然而,赵飞英还是跪著。

  “起来吧,飞英,你师父都走了。”三庄主想拉起赵飞英。

  “谢谢三庄主。但是,师父没叫徒儿起身,徒儿不敢。”赵飞英仍然低著头。

  “你……”三庄主叉著腰。真是不可理喻。

  “那你们两个,又为什么还跪著。”三庄主皱著眉。

  “雁智陪师兄跪。”

  “蝶衣也陪师兄跪。”

  真是够了!为什么别人的徒弟受罚,连我的两个徒弟也要赔进去!

  “这下,我也得跟二姊好好谈谈才行,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三庄主喃喃说著。

  跪了很久,已经近了黄昏。麻木的脚,开始像是针扎一般地刺痛著。赵冷两人倒还好,程蝶衣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哪有受过这种苦,悄悄揉著膝盖,已经开始掉眼泪了。

  赵飞英缓缓睁开了眼,看著身旁的两人。

  “雁智,蝶衣,你们起来吧。别跪了。”

  “我陪你。”冷雁智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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