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雁智求著、哭著,然而赵飞英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赵飞英弯下了腰,把冷雁智的手拉了开。
“师兄!”
赵飞英往掉落在地面的剑走了几步,却被冷雁智扑上前一把抱住了腿。冷雁智还是跪著,砂土沾得他满身,膝头也磨破了,脸上的泪没有停止。
“不要……求求你……求求你……”
抱著赵飞英的腿,冷雁智卑微地、害怕地哭求著。他不要,不要失去赵飞英。
“雁智!放手!”赵飞英大力扯著冷雁智的手臂,而冷雁智咬著牙越抱越紧。
“放手!”赵飞英失去了冷静,他大吼著,把冷雁智的泪水逼得更凶了。
“不放!”冷雁智哭喊著。
“放手!”赵飞英扬手就是一掌打在冷雁智脸上,冷雁智被打得头昏脑胀,然而一双手还是紧紧搂著赵飞英的腿。
清脆的一声,赵飞英呆了,看著自己发红的手掌。
冷雁智沾满尘土的白皙脸上,登时黑了一片。微微的血丝从嘴角流下,然而冷雁智还是闭著眼,死命抓著赵飞英的腿,一脸坚决。
天哪……我做了什么……
大颗大颗的泪从脸上流了下来。赵飞英又动了,冷雁智蜷缩起了身子等著下一个巴掌,却只等到了落在脸颊上的一个轻抚。
“你……为什么不躲……”重重的叹息。
冷雁智含著泪,仰起一张凄惨至极的脸看著赵飞英。
“我不会躲的……你可以继续打我,打到消气为止。可是……可是……求你……求求你活下去……”冷雁智的脸颊贴著赵飞英的腿,泣不成声。
沉默了好久。赵飞英轻叹。
“起来吧,这么多人在看著,不好看的。”
“难看又怎么样?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冷雁智还是跪著。
“雁智……”
“我们回庄,好不好?师兄。不要再理江湖事了。我们回庄去,好不好?跟我回去……”冷雁智低声哭著。
“我累了……雁智……我不想再面对任何事了……”
“你累了,还有我啊……有什么事,我替你担了去……只要你……只要你好好的……”冷雁智哽咽著。
“雁智……”
“师兄!”
“……好,我们回去。”赵飞英闭起了眼。
“不能反悔!”
“……好,不反悔。”赵飞英的眼角已然含泪。
冷雁智破涕为笑。
“好,我们回庄。”冷雁智胡乱地用衣袖抹了抹脸,有点踉跄地站起了身。
赵飞英缓缓睁开了眼,带著微微的泪光。“别擦了,越擦越脏的。”他微笑著,用自己的袖子替冷雁智擦著。
擦去了血丝以及泪水、泥沙,却擦不掉那片青紫。
他轻轻拭著,冷雁智微微皱起了眉。
“痛吗?”赵飞英轻声问著。
“痛死了,下次麻烦打小力一点。”冷雁智做著鬼脸,却又扯到了痛处,轻轻呻吟了一声。
“抱歉,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打你了。”赵飞英怜惜地轻轻抚著冷雁智的脸颊。
许久、许久不见的温柔……冷雁智一喜,泪水又掉了下来。
“别哭了,一个大男人整天哭哭啼啼的。”赵飞英轻笑著。
是谁惹我的。冷雁智有点想抱怨。
“我还小,可以多哭点。”冷雁智带著眼泪,哽咽地、俏皮地说著。
“不小了……都快十八了……”赵飞英似乎有点感叹。
无意识的,手指轻轻摩娑著冷雁智脸上的伤,赵飞英看著冷雁智,出神了片刻。
“师兄……”颤著唇,冷雁智被看得是心中小鹿乱撞。
不过,就是有人偏爱杀风景。
章姓老人拾起了赵飞英掉落的剑,缓步靠近。提剑就是一刺。
“小心!”冷雁智看见了,就是一声惊呼。
赵飞英回过了神,转身过去,老人提著剑,正刺向他的心窝。
只差一寸,赵飞英微微一个偏身向前,右手捉住了老人的手腕,老人一声惨叫,腕骨被赵飞英硬生生捏碎了。
五彩流光掉了下来,赵飞英左手一抄,重新夺回了宝剑。同一时间,飞身就是一踢,老人被踢中胸膛,远远飞了出去。落地时,口中吐著鲜血,软软地躺在地上。
原本渐渐靠了近的众人,又忙不迭地退开了去。
“看到了。现在,不是我杀不了你们。”赵飞英沉声说著。
众人又退了一步。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鬼面就跟南方容一起去了吧!”赵飞英扬了剑,冷雁智一个惊呼。
然而,五彩流光却是被高高抛了起,化成了几十道的碎片,就像无数坠落凡间的星辰,绚烂夺目。
“自此,鬼面不会在江湖中再度出现,也不会再害一人。若违此誓,则身如此剑。”
带著南方容的骨灰,三人登上了船。
赵飞英有时淡淡笑著,有时则保持著沉默。
冷雁智则陪在他身边,几乎一步也不肯离去。
一路乘著风、破著浪,冷雁智总是笑著的,而赵飞英的心情也渐渐开了怀。
谢玉一声不吭地下了船,回到福州,现在,除了几个雇工之外,冷雁智又与赵飞英独处著。
一日,两人在赵飞英房里羿棋。
赵飞英似乎出了神,结果被冷雁智将了一军。
“哪……师兄……你又在想什么?”冷雁智淘气地问著。
“想你。”赵飞英微微一笑,把棋重新排好了。
冷雁智的心扑通通直跳。
“我?”
“嗯。”相对于冷雁智的紧张,赵飞英仿佛只是随口说说。
“干嘛想我?”冷雁智脸红过耳。
“我在想,师兄我还能留你几年?”赵飞英轻轻笑著。
冷雁智愣愣看著赵飞英。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大了,也许不久就要娶妻生子。到时,师兄就没人陪了。”赵飞英似乎捉弄著冷雁智,故意用著一种落寞的语气。
不料,换来了冷雁智的认真。
冷雁智双手握著赵飞英的手,先是抿著唇一会,然后严肃地、也许更像是发誓地,缓缓说著。
“我,冷雁智,在此发誓,一辈子陪著师兄,直到师兄厌了、倦了,把我赶走为止。”
“雁智?”赵飞英不解地看著异常的冷雁智。
“师兄,我问你,你有心仪的女子吗?”
“……还没有。”
“那……那……你讨厌我吗……”冷雁智咬著唇,终究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了。
“我怎么会讨厌你?”赵飞英又轻轻笑著。
“真的?”冷雁智痴痴看著赵飞英,满腹的情意,却是欲言又止。
“嗯。”赵飞英瞧见他脸颊上那片尚未褪去的青紫,怜惜地,伸出了手,缓缓抚著。
冷雁智静静感受著赵飞英的触摸。
“还疼吗?”赵飞英柔声问著。
冷雁智眼眶里滚著泪。
他多想,多想就这样跟赵飞英待著,待在这船上,两人的世界。
然而,终究要下船的,回到山庄。
之后呢?
他娶妻生子去了,自己犹然为他守著一颗心,直到终老?
好苦,好苦,他多想直接问问赵飞英,他到底要他不要?省得在此一再地伤神,一再地心碎。
可是……
“雁智?”
就是这温柔的呼唤,让他不能自己地爱上了,却又不能自己地把一片真心藏著。
他不能失去这笑,不能失去这人,不能失去……
所以,尽管近在咫尺,却放任相思折磨入骨。
直到船靠了岸,两人缓缓回到山庄。冷雁智还是没有说。
“跪下!”师尊拍案一怒,赵飞英立即直挺挺地跪了下地。
“师父!”在场的几个师兄弟姊妹立刻上前想求个情。
“今日,谁替这孽徒说话,就是同罪。”二庄主冷冷说著。
于是,在场的人一阵缄默。
“赵飞英,我问你,你眼中有我这个师父吗?”二庄主淡淡说著。
“师门大恩,徒儿一日不敢忘。”赵飞英恭敬地回答。
眼见二庄主发怒,冷雁智直急地跳脚。
先前,还以为只有自己会被自己师父罚得惨,没想到,一见到赵飞英,二庄主就变了脸色,一张阴沉沉的脸,直把众人兴冲冲想要替赵飞英洗尘的念头,一下打到了九霄云外。
三庄主也慌了。没见过自己二姊发这么大的脾气。别真把那飞英怎么了才好。急著急著,把自己徒弟擅自出庄的事给丢到了脑后,扯著自己姊妹的袖子。
“二姊,自己徒弟,怎么发这么大脾气。飞英也只是为了报仇罢了,没有这么大错,骂个几句就好了。”
二庄主瞪了自己妹妹一眼,脸色却更严峻。
转回头去看著赵飞英。
“我传你一身武功,是叫你去血洗武林的?”
赵飞英低下了头。
“我养你十年,是叫你丢山庄的脸?”
赵飞英抿著唇,不敢答话。
“你几个师兄师姊,在武林上说一句话,没人敢再说第二句;杀一个人,没人敢叫屈。行的事、做的人,哪一件事不是光明磊落、天地无愧。叫你……败坏了师门的规矩!”
“好了好了,他们也不知道飞英就是那啥……鬼面的。”三庄主连忙为赵飞英说话。
“真以为瞒得过天下人?今日要不是我老著脸、厚著颜,跟一般小辈扯著谎,难保山庄的名声就叫你给毁了!”
“所以啰,没事了不是?”三庄主隐隐察觉不对劲。
“弟子知错,请师傅责罚。”赵飞英抬起了头。
“好,你过来。”二庄主的声调柔了半分。却把三庄主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赵飞英站了起身,缓缓走向前。在二庄主面前又重新跪了下来。
“飞英,你知错了吗?”
“是的。”
“我一向赏罚分明,对我的处置,你可有怨言?”
“没有。”
“好,把眼睛闭上。”
“是。”赵飞英闭起了眼。
二庄主看了赵飞英一会,迅风般的一掌就拍向了赵飞英!
众人一声惊呼,而三庄主也急忙飞身替赵飞英挡了一掌。
二庄主变了脸色。轻飘飘的二十几掌又击向赵飞英,三庄主咬著牙,跟自己姊姊拆起了招。
“三妹,你在做什么!”二庄主低声喝著。
“我才要问你!对自己徒弟也下毒手!”三庄主也动了气。
架开了二庄主,真的对起了招,只见满天的掌影、翻飞的衣袖,众人根本分不清哪一掌是哪个师尊发的。
“还呆著干嘛?还不快走!”赵飞英还愣愣地跪著,双目紧闭,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三庄主看了就有气。
赵飞英没有答话。
“我管教自己徒弟,你插什么手?”二庄主自然不便向自己姊妹下重手,然而三庄主却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硬挡在赵飞英身前,滴水不漏。
“你徒弟?早叫他跟著我,让你今天把他也教出了这副死脾气!”三庄主破口大骂。
“你……”二庄主也气了,手头上也凌厉了三分。
“好啊,真的动手!”三庄主也起了火性。
眼见情形已经不可收拾,几个弟子已经冲出了门找大庄主救命去了。
冷雁智也急了。想去救人,可是两位庄主的战圈挡住了路,赵飞英还是闭著眼跪著,束起的发在真气的激荡之下飘扬著,危险十分。
冷雁智捏著手,冒著冷汗。
“师父!你们别打了!会伤了师兄的!”一旁,程蝶衣也焦急地喊著。
练剑练到一半,听到了赵飞英回来的消息,就又蹦又跳地来找,想不到一见到人,就是这般令人心焦的情景。
一团糟。
“大姊,您瞧瞧,飞英这孩子多乖,可偏偏二姊狠得下心!”三庄主指著还直挺挺跪著的赵飞英,气急败坏。
“以强凌弱、滥杀无辜。该死。”二庄主淡淡说著。
“就是杀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三庄主怒目相向。
双方各执一词,大庄主坐在厅上,眼前跪著赵飞英。
冷雁智也走了上前,跪在赵飞英身旁。
“你……你凑什么热闹?”三庄主皱著眉。
“师父,福州的血案我也有份。”
“只不过杀几个人,不要跪了。”三庄主心疼地想拉起冷雁智,然而冷雁智还是执拗地跪著。
“二庄主不饶了十一师兄,雁智就也陪著师兄跪。”冷雁智嘟起了嘴。
“雁智,别这样。”还是闭著眼,赵飞英低声说了。
“我跪我的,师兄不用管。”
“雁智……”
瘪著嘴,冷雁智还是跪著。
“喂,你……”三庄主简直不敢相信。
一句话还没说完,程蝶衣也跪在赵飞英的另一边,同样也是一脸倔强。
“怎么连你也……”三庄主扶著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
“蝶衣也求二庄主饶了十一师兄。”
二庄主瞄了三人一眼,脸色依然不快。
“师妹,你别跪,这是师兄自己做的事,师兄自己承担。”赵飞英低声劝著。
“我偏要跪。除非二庄主饶了十一师兄,否则我就不起来。”程蝶衣瘪著嘴。
“师父,您饶了师兄吧!”转瞬间,厅内已然跪了一片。
“大姊……您也说句话啊。”三庄主无奈地说著。
“二妹自己的徒弟,我没理由插手。”大庄主淡淡说著。
“不行哪,大姊。你让二姊自己处理,飞英还能活吗?”三庄主跺脚。
大庄主淡淡笑了。
“我有一句话相劝,不知道二妹是不是肯听。”大庄主转过了头,柔声说著。
“大姊请讲。”低下头,二庄主恭敬地说。
“再大的罪,难道真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飞英既然知错了,就没有必要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
“大姊是想替赵飞英说话吗?”
“这是公道话。飞英也说了,以后不会再伤人。留著他一命,对社稷会有用的。”
二庄主沉吟不语。
“我话就说到此,你自个儿的徒弟就自个儿看著办吧。我知道你对飞英期望高,所以失望也大,但是,就像我讲的,留著个有用之身,总比山庄多一条冤魂好。”大庄主缓缓起了身。
“大姊,我想跟你谈谈。”二庄主轻叹了口气,也跟著起了身。
“好,我们去别院讲。”大庄主点点头,所以二庄主也跟著离去。
两位庄主离开了,各个师兄弟姊妹也起了身,然而,赵飞英还是跪著。
“起来吧,飞英,你师父都走了。”三庄主想拉起赵飞英。
“谢谢三庄主。但是,师父没叫徒儿起身,徒儿不敢。”赵飞英仍然低著头。
“你……”三庄主叉著腰。真是不可理喻。
“那你们两个,又为什么还跪著。”三庄主皱著眉。
“雁智陪师兄跪。”
“蝶衣也陪师兄跪。”
真是够了!为什么别人的徒弟受罚,连我的两个徒弟也要赔进去!
“这下,我也得跟二姊好好谈谈才行,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三庄主喃喃说著。
跪了很久,已经近了黄昏。麻木的脚,开始像是针扎一般地刺痛著。赵冷两人倒还好,程蝶衣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哪有受过这种苦,悄悄揉著膝盖,已经开始掉眼泪了。
赵飞英缓缓睁开了眼,看著身旁的两人。
“雁智,蝶衣,你们起来吧。别跪了。”
“我陪你。”冷雁智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