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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会初雪 page 3 作者:神祈

  “那,初雪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他捧着已空的药盅仰头望我。

  “因为我确实不知遵啊!”我拿过药盅放到桌上,“虽然你一直说我是你的朋友,可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怎样才算是朋友。”

  “那又如何?”

  我坐到他旁边,拢了拢他滑下肩头的外衣,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称之为朋友。是偶尔和对方一起玩,还是一直陪在对方身边——就像你和我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可能做他的朋友的。”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因为我要照顾你啊!”我说着,白了他一眼。

  他愣了下,然后笑开来:“初雪。”

  “干嘛?”

  “好苦哦!”表情一变,他皱着脸像只落了水的小狗般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今天的十全大朴汤也好苦哦!”

  “是、是,我知道了!”边答着,边从袖袋里掏了颗糖扔进他嘴里,“不过,你今天的反应倒是比平时慢了许多。“

  “那是因为啊,”他抿着糖淡笑道,”我今天尝到了比十全大补汤还要苦的滋味。”

  “哦,那是什么?”莫非大夫又开了新药方?

  他挨到我怀里,笑呵呵地对我说:“你知道吗,初雪,我是个非常小心眼的人哦!”

  “是吗?”

  “是呀!”

  “哦,我知道了。”了解地点点头,记下他的又一劣性。

  环在腰上的手紧了紧,我低下头,看见怀里的人闭着眼,嘴角噙着笑,像个喜欢赖在大人怀里的小婴儿,十分可爱——但他确确实实是皇甫一族的少主,就如同那位年轻的国师,两人都是无比尊贵的身份。

  “国师……找你什么事?”那人看着自己时的眼神虽无恶意,却总觉有些复杂,就像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一样……

  怀里的人仰起脸,犹豫地望向我。

  “怎么了?”我问。

  他坐起来,怏怏不乐地说:“他不是来找我的。”

  “哎?”

  “说是来探我的病,其实,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你。”

  “关我什么事?”

  “八成是知道了初雪是式神的事,想来瞧瞧你究竟是怎生的模样吧!”

  “……我是怎生的模样?”

  “初雪漂亮得就像幅画一样!“

  又是漂亮?今天已是第二……第三次听人这么说了。

  “可是,我是式神的事,不是只有皇甫家的人才知道吗?”国师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皇甫炽两手支着下巴叹了口气:“我想我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那个人的话,会这么做并不奇怪。”

  “哦?是谁?”

  “……有机会你会见到他的。”他伸手抱住我,笑嘻嘻地又蹭过来,“别管这个了,初雪,说好了今天要一直陪我的,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我们来玩什么好呢?”

  “……”我低头,静静看着一派天真无邪赖在我怀里的人。

  “怎么了,初雪?怎么都不说话?”他仰头,眼带关切,缠在腰间的手抱得死紧,像是在怕着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什么。”我回道,抬手将他再度下滑的外衫拉好。

  很多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所以,暂且,就这样吧。

  *  *  *  *

  天转晴后,皇甫炽的风寒也好了,这都得归功于他这些日子的足不出户。

  族人们对他难得的安分感激涕零,夫夫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在确认皇甫炽风寒痊愈时,甚至失态地拉着我的手直嚷“太好了太好了”,完全忘记了他平日里对我的避之唯恐不及。

  在去厨房拿药的路上,看到家仆们谈论着他们少主的病况,个个喜上眉梢。

  我不懂,不过是风寒好了而已,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我问梅香,那丫头躲躲闪闪地回道:“以往少主若染上风寒,没一个月是不见好的,所以这回大伙儿才会这么高兴。”

  ……是吗?没一个月不见好,是他不肯好好静养的结果吧?

  曾经好几次见他敞着门坐在门口望着院中的风景,有时三更半夜还会爬起来跑到院中玩雪,只要兴之所至,他是不会顾忌自己虚弱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

  我不知道皇甫炽是怎么想的,但我从不觉得,他是个会求死的人。硬要形容的话,他的态度就像梅香说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

  不过,近段时日以来,他似乎开始看重自己的命了。不会再忘了在单衣之外再加件外衣,进屋时也记得随手带上门,大夫叮嘱的忌讳也都乖乖照做,一举一动堪称是病人的典范——

  是什么让他改变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我依然不懂他。大概,人类本就是复杂难懂的吧?

  正想着,却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怒气冲冲地从伫雪院跑出来。来不及闪避,两个人一起狼狈地跌倒在地。

  “你走路长不长眼睛啊!”对方头也不抬地吼了过来。

  我不理他,看了下护在怀中的药盅。完好无损,很好,不用再走一趟。

  “喂!我说你撞了人也不道歉吗?还是说,本家的家教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他抬头冲我吼道,稚气的脸庞看起来不知怎的有几分眼熟。

  我撩开刚才跌倒时披散在脸上的发丝,疑惑地看着眼前生气勃勃的脸,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你——”他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只呆呆地盯着我的脸眼眨也不眨一下。

  怎么,撞鬼了吗?

  “初雪!你没事吧?”

  我循声望去,看到皇甫炽从屋里出来,疾步跑向我。

  “要不要紧,初雪?有没有哪里会痛?”一双细瘦的手扶起我,他焦急地扫视我全身上下。

  “我没事。”我说,捧着药盅站定,看他拉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身上的泥溃。

  边擦着,皇甫炽皱起眉,“衣服都弄湿了。会不会冷?赶紧去换一件吧!”

  “好。”我应道,转头迎向另一道紧盯着我的视线。

  “……你——就是初雪?”一旁的少年不可置信地问。

  我不明就里地点头。

  他张口结舌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然后像意识到什么忽然转身飞也似的跑开去。

  “……他怎么了?”我疑惑地看向还在替我擦泥渍的人。跑那么急,不怕又撞到别人吗?

  “谁晓得!可能是之前被我吓到的缘故吧?”皇甫炽无所谓地说。

  吓到?“你做了什么?”

  “我命令他不许再对外人提起你。”

  “哎?”

  “就是他对外泄露你的事。”

  那个人知道我是式神?那不就是说——

  “他是皇甫家的人?”

  “对。”皇甫炽轻叹口气,“他叫皇甫少玠,是少玦同父异母的弟弟。”

  *  *  *  *

  “哎?”

  “在看什么?”

  从内室出来,见皇甫炽倚在窗边,我走过去问。

  “衣服换好啦,初雪?”他笑着回望我,看清了我的穿着后,表情略显无奈地说,“不是叫你穿新做的有梅花图案的那件吗?怎么又拿旧的来穿了?”

  “不都是衣服,又没差。”我边将散在襟前的发拣到颈后,边回答。

  “才不呢!初雪这么漂亮,当然要好好装扮,不然多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能向别人狠狠地炫耀啊!”

  “炫耀?”

  “嗯!”他笑呵呵的,伸手抱住我说,“我要向大家炫耀我的初雪是这么的漂亮!”

  我朝天翻个白眼。

  还真是孩子气的理由啊!

  “所以你才隔三差五地给我添置新衣?”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那些衣服会适合初雪,便差人去做了。”他看着我,认真地问,“为什么你老是要挑旧的来穿?初雪不喜欢我选的图案吗?”

  “那倒不会。”我摇摇头,“只是觉得穿新衣有点别扭。”

  “……初雪这样算是念旧哪?”他自言自语。

  “什么叫念旧?”

  “……因为相处久了,而觉得舍不得。”

  “那不是用来形容人的吗?”

  “不止人,任何东西都可以啊!因为不论是什么,若是倾注了感情,便会产生思念,便会开始眷恋。”

  “眷恋,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微微好奇。

  “……眷恋,“他说着,用手指轻轻梳理我的乱发,对我淡淡微笑,“就是非常非常地喜欢对方、珍惜对方,不论阿时何地,都希望能嘶守在一起……”

  沙哑的声音,用非常温柔的语调缓缓说着。我迷惑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瞳,那里面映若我的影像。

  “初雪有过这种感觉吗?”

  我摇摇头。

  他笑了笑,把头靠在我肩上:“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懂。”

  “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我应道。

  他不再说话,就这样靠着我。过了好久,在我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他侧者头望向我:“……初雪。”

  “嗯?”

  “我的风寒好了呢!”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珠子水汪汪的,闪闪发亮,就像美丽的宝石。

  “是啊。”隐约记起之前的约定,他不会是想说那个吧?

  “院子里积了不少雪,我们去堆雪人吧!好不好?”他笑呵呵地抱着我,“是你说的,等我风寒好全了,就陪我一起堆雪人玩!”

  *  *  *  *

  庭院里积雪深深,深深的积雪上反射着一片银白色的光芒,皇甫炽在那一片银芒里,笑得十分开怀。

  “初雪,快看,快看啊!我堆的雪人怎么样?”

  小孩子讨赏般的表情让那张一向苍白的脸显得稚气无比,披着白色的狐裘披风在雪上蹦蹦跳跳的样子就像只淘气的小狐狸。

  见着这副模样,怕是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皇甫家高高在上、倍受瞩目的下任族长吧?

  人前人后两个样,他一直是过么过来的吗?

  所以,才寂寞得希望有人能时时陪在身边吧。

  “初雪!”他拉拉我的袖子,同时也顺利地拉回我稀薄的注意力,“初雪!我堆的雪人很漂亮吧?”

  望了望刚堆好的雪人,再看了看他期待的眼,我淡淡开口:“是很漂亮,而且也很像你。”

  “像我?”他不解地指着自己。

  “对,脸色白得跟你有得拼。”而他,不只是白而已,皮肤下那隐隐的青色让他看起来少了许多生气。而这一点,时常让我没来由地感觉烦躁。

  他愣了下,然后笑起来:“初雪是认为我的脸色还不够好吗?”

  我点下头。即使汤汤水水的没少给他灌下去,但离我预想的还是差了很多。

  “可是,比起以前来,要好很多了吧?”

  回想了下,我再度点头。相比之下,现在确实是好很多,但依然是——

  “你的脸白得像鬼。”我寻了个不知算不算贴切的词来形容。

  “哦?初雪见过鬼吗?”他兴致勃勃地望着我。

  “没。”

  “那为什么这么说?”

  “书上看来的。不都说鬼的脸很白吗?”

  “嘻……这么说来,我那一屋子关于牛鬼蛇神的书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嘛!”他笑呵呵的,“初雪,我有见过鬼哦!”

  “是吗?”皇甫家的人见过一两个鬼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敛起嬉闹的表情,他顿了下,不着边际地说起来,“在访岁园的秋苑里,住着一个叫幻菊的人,他是稚雀所养的一株青菊。”

  “稚雀养的?”看不出她有那般的闲情选致会去养花啊。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他牵着我到廊上坐下,然后开始娓娓道来,“……很久以前,有个花匠失去了心爱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对方一面,但生人是不能入地府的,而下了地府的鬼也不被允许来人间,于是他开始培育青菊,因为传说青菊绽放之时,地府与人间的通道会被开启。”

  “……他见到了吗?”我问。

  “见是见到了。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培育出了过世上唯一一株青菊,也见到了心爱之人,代价是——在地狱的最底层,永生永世承受烈火焚身之苦,无法再入轮回。”

  “……培育一株花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那是因为,他触犯了禁忌。”皇甫炽淡淡地解释给我听,“人鬼殊途,擅自连结两界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谁也不能确定,所以青菊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那幻菊还活着不是吗?”

  “那是因为稚雀。她向十殿阎罗担保会看管好幻菊,绝不会让鬼魂跑到人间作乱,这才保住了幻菊。”

  “那,那个花匠呢?他会不会后悔?”永生永世的煎熬,人类可以承受得住吗?仅倥因为一个“情”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幻菊过得并不快乐,被那个混蛋花匠独个儿抛下,一定非常寂寞吧。”

  “因为一个人,所以会寂寞?”

  “通常都会吧。”

  “……那你呢?寂寞吗?”我侧头轻问。

  “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寂寞了?”他说着,摆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却极是可爱。

  ——不过,现在有你陪在他身边……看他那么快乐的样子……快乐的样子……

  “……皇甫炽,你快乐吗?”

  他转头,一脸美笑的,紧盯着我的眼却很认真:“初雪希望我快乐吗?”

  我点头。

  交握住我的手,皇甫炽把头靠在我肩上,含着笑意的沙哑声音轻叹似地说:“我现在很快乐,因为有和雪陪在我身边。”

  是吗?有我陪着就快乐了?

  很快乐,不寂寞……

  我侧头望去,看到廊上白白的两团雪。

  ——初雪,我们也腰一直在一起哦!一直、一直——

  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闭上眼,我把头靠向他。

  廊上,有两只雪兔正俄偎……

  *  *  *  *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的事说出去!”

  站在伫雪院的廊上,我愣愣地看着跟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少年,一时间反应不及。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啊!”又一声不耐烦地吼过来。

  “……听到了。”听是听到了,就是不明白。

  “你可别以为我怕皇甫炽,要不是玦哥哥叫我跟你道歉,我才不干呢!”不甘心的表情中掺杂着不好意思,十三、四岁的少年脸涨得通红,在我面前吼着。

  “既然这么不情愿,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来跟我道歉?”我不解地问。他看起来年纪虽小,自尊心却是极高,不像会轻易低头的人。

  “因为玦哥哥说,错了就是错了!”他一脸倔强不肯认输但又只能妥协的样子。

  “噗——”我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恼羞成怒的少年冲着我张牙舞爪,像只虚张声势的幼猫,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不,没什么。”我收起笑,以免再度伤到他脆弱的自尊。

  没想到那个皇甫少玦的弟弟居然这么老实。虽然态度嚣张,但是个好孩子。

  少年怀疑地看我一眼,然后撇开脸:“……我要回去了。”

  “哦。”我淡淡应了声。

  “我说我要回去了耶!”

  “……要我帮你叫皇甫少玦吗?”

  他听了,捏着拳头怨恨地瞪我一眼,吼出一句:“我最讨厌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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