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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起风时 page 20 作者:玄小佛

  “怎么样?”陶扬手指往后一比,“不错吧?比你那几个有出息的儿子能干吧?”

  “算你这辈子做对了一件事。”

  “哈——我说亲爱的爸爸,你这个儿子,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你别搞错啦!”陶扬开心的拍老子的肩。

  “这可不是在你们那个乌烟瘴气的电影圈哦!”陶志高摆出不满意的样子,拿掉儿子的手,“一点上下不懂。”

  “何必嘛!嗳!亲爱的爸爸,我想问你一句正经话,我踉我那新媳妇,看起来,还真——郎才女貌吧?”

  “你配不上人家。”陶志高老实不客气的看儿子一眼。

  “太伤你儿子的心了!”陶扬往后一站,拍了拍袖管,“你瞧瞧,你看你生的儿子多体面,一百八十公分,七十二公斤,骨骼强硬,肌肉结实,头是头,脸是脸,这个风度也不差,人品也不坏,这简直太优秀了麻!就是干了行你瞧不上眼的职业,不过在外国,演员是很——”

  “这是中国。”陶志高瞪了儿子两眼,“我们陶家是读书人,不作兴靠脸蛋吃饭,只要肚子里本身有东西,脚踏实地的工作,不取巧,不投机,目出而做,日落而息,规规矩矩,挺着腰杆,那样才像个男人。”

  “爸爸,你这样说就太那个了嘛!难道说,我们都该回来蹲在你这片农场啰?”

  “你看看你,像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吗?道理都不会听,就别在那儿断章取义,要你脚踏实地,可没要你非留下来务农不可,你有一肚子东西,你爱往那跑就往那跑,我拦了谁?你要留在农场,我还嫌你呢!你能做什么?”

  “好啦!你的那些个道理,明天再说吧!”陶老太太端着东西出来了,后面跟着罗若珈,手上拿着碗筷,“吃了,好让他们早休息了。”

  手一摊,陶扬无可奈何的坐下来。

  “陶扬。”罗若珈盛了碗炒面,上面放了块鸡腿:“来,吃完了去洗个澡。”

  陶扬有些愕愣的,罗若珈体贴而温暖,半点在台北的冷漠也没有。愕愣归愕愣,陶扬自然有一股做丈夫的尊严与暖流,心中感激、赞赏的看了罗若珈好一会儿。

  “爸爸、妈,你们也吃点好吗?”罗若珈把面递给陶扬,礼貌的问。

  “我们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你们吃吧!这样好了,我们先去睡了。”陶志高转头问太太,“房间给他们打扫好了吧?”

  “昨天就准备了,我刚刚还带若珈上去看过了。”

  “好了,那我们就先睡了。”

  罗若珈赶忙站起来,放下手中的筷子。

  “爸爸、妈,晚安!”

  吞下一口面,陶扬嘻皮笑脸的。

  “晚安啦!亲爱的爸爸、妈妈。”

  陶老太太满意的在媳妇脸上看了又看,才跟着丈夫上楼去了。

  陶家夫妇一走,陶扬眨着眼睛,咬了口鸡腿。

  “小母鸡,你满给我面子的。”

  罗若珈没说话,拿起陶扬的空碗,加了些面进去。

  “小母鸡,你猜我老头刚刚跟我说什么?”

  “你不能在他背后称他父亲?”

  肩一耸、眉一挑,这几个轻浮的动作后,倒有几分的惭愧,陶扬抹抹嘴巴,严肃了些。

  “我爸爸说,他那没有多大出息的儿子,配不上他的新媳妇,嘿,乱伤我的心。”

  罗若珈放下碗筷,整理陶扬啃下的鸡骨头,动作俐落的端进厨房清洗碗筷。

  陶扬斜靠着厨房的门,看着罗若珈俐落的洗碗,俐落的用抹布擦拭,贤慧得就如一个结婚多年的妇人。爸爸也许真说对了,这样的一个女孩,我配得上她吗?不管她在爸爸妈妈面前的态度怎么与在台北不一样,起码,她很懂事,很明理。凭空娶了这么好的女孩,是幸?是不幸?

  “上楼吧!”

  一切整理妥当,罗若珈走出厨房,与陶扬讲了句话,自顾朝楼上去。

  进了陶老太太布置的卧房,罗若珈打开皮箱,拿出陶扬换洗的衣服。

  “洗澡去!”

  接过衣服,陶扬的感觉是复杂的,体贴,但缺少一股柔情;周到,可是你却觉得像个形式。一切的一切,陶扬都怅然极了。

  “小母鸡——”

  “洗了澡,早点休息吧!”罗若珈转身铺床。

  拿着衣服,陶扬觉得自已的情绪跌入一种不平衡的沮丧里。

  “小母鸡——”陶扬停在浴室门口,像费了极大的勇气,但用了更大的压制,不带半点愠怒,平静的问,“你真的——”

  罗若珈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两三秒的静止。

  “洗澡吧!”

  说完,罗若珈继续手边的动作。陶扬关上浴室的门,打开水咙头,水哗啦、哗啦的流,陶扬坐在浴缸缘上,热水的蒸气迷漫了一室,陶扬觉得眼睑下有水珠,轻轻往下滑,痒痒的,像小丑恶作剧的手,在上面挪移。

  ☆☆☆

  在陶家农场住了三天,陶扬以回台北赶拍戏为借口,离开了陶家农场。

  陶志高夫妇十分不舍,尤其陶老太太,对罗若珈这个灵巧、明理的媳妇,经过三天的相处,已经产生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临走,陶老太太大包小包的交给罗若珈,左吩咐、右叮咛,一直送到农场门口。

  回台北的路程上,陶扬一句话也不说,表情挂着罕有的落寞。

  下了飞机,搭计程车回到大厦,陶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抽烟,罗若珈把陶老太太送的东西,该摆冰箱的摆冰箱,该处理的处理。然后拉开窗帘,打开空气调节气,东弄弄,西摸摸,最后,倒干净陶扬沙发旁的烟灰缸。

  “饿吗?”

  陶扬抬起头,看了罗若珈一眼,摇摇头。

  罗若珈放下烟灰缸,进卧房换了条长裤,拎了个皮包,走到陶扬前面。

  “饿了的话,冰箱里有东西,你热一热,我去报社了。”

  陶扬抬起眼睛,像一头失败而愤怒的狮子:“我有病,有一身的细菌,共同待在一个屋檐下,你会被传染!”

  陶扬苦苦的冷笑,挑了挑眉毛,语气装出轻松:“报社给了你一个礼拜的假,后天才期满,不是吗?”

  “反正也没什么事,提早到报社看看,有什么不对吗?”罗若珈心平气和的说。

  “当然没什么不对!”陶扬跳起来,挥着手,捡起几天来的报纸,一屁股坐回沙发,掏出烟,“我很清楚我捡了便宜,捡便宜的人还谈什么权力,你高兴上那儿就上那儿,我应该连干涉的念头都不要有。”

  嚷着,翻着报纸,这些记者,脑子跟装了电脑似的,也不晓得他们哪来的本事,全晓得自己结婚的消息,每一家娱乐版都登得大大的,陶扬有一种被讽刺的痛楚,报纸一摔,站了起来。

  “你去报社吧!我要睡个午觉。”

  “陶扬!”罗若珈叫住朝卧房去的陶扬。

  陶扬停下来,手插着腰,没转头。

  “能心平气和些吗?”

  插着腰,陶扬依然站着不动。

  “我说过,我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份,而且,我一直没有松弛过我的角色。如果你认为我去报社不应该,那么,我可以不去。”

  陶扬转过脸了,那张脸铁青、铁青,一步、一步走近罗若珈。

  “本份?请你告诉我,说我陶扬是个白痴,是个低能儿,除了白痴跟低能儿外,没有人要这种本份!我是头脑简单,但你要记住,头脑简单的人在你这种本份下,也会受伤害,你知道吗?你把我玩在掌心上,向左向右随你高兴,可是你别忘了,无论什么样的男人,他的自尊也有一定的限度,他不能被践踏得太厉害!你晓不晓得?”

  陶扬逼向罗若珈,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为什么编理由回台北,你知道吗?你是尽到你的本份了,而且做得非常漂亮。可是我呢?我心里明白。”陶扬胀红着脸,拍着胸口,“你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只为了一口气,你嫁给我,你得意吗?洪燕湘、朱爱莲,她们败给你了,我的作用是什么?帮助你满足你在她们面前的胜利,这就是我唯一的作用!”

  陶扬额头的筋,一根一根鼓着。

  “我陶扬是个坏蛋,但我有一样美德是你这种高贵的小姐所没有的;我尊重别人。现在,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仍是个没结过婚的女孩,你有权_力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和你心里面的那个男人约会!”

  砰的一声,陶扬带上卧房的门。

  罗若珈没有去报社,她出了电梯,摩托车的轮子,像被某种怪异的力量拉着,自然的停在经常与徐克维见面的咖啡店。

  她进去了,要了杯咖啡。

  午后的咖啡店生意十分清淡,罗若珈没有喝咖啡,只是静静的坐着,静静地。

  ——包括和你心里面的那个男人约会——

  记忆,是一件会沉淀的东西,经不起搅拌,甚而一点点摇晃,稍稍的动荡,都会弄浊它。

  罗若珈绝无见徐克维的冲动,但——那腔沉淀的感情,此刻在心中盘踞得好牢,嵌陷的好深。

  他有错吗?陶扬这样的男孩,他有错吗?

  我现在是他的太太,他爱我,我主动嫁给他,带着一个明显的动机,但他接纳了,纵使他今天讲了那样的话,他有错吗?

  咖啡早就冷了,罗若珈始终没有去动它,杯里的液体已经逐渐呈现上浅下深的色泽。

  沉淀了,不是吗?

  盘踞的好牢,嵌陷的好深的痛楚沉淀了,就如桌上那杯没动它的咖啡,静止的露出隐约深浅的色泽。

  罗若珈站起来,付了钱,跨上摩托车。

  回到大夏,带着歉意的罗若珈,竟发现陶扬脸上有更多的歉意。

  陶扬领带歪斜的坐在沙发上,茶儿边有瓶去掉大半的酒,见到罗若珈进来,陶扬两只被酒薰红的眼睛,喜极的露出光采。

  “小母鸡——”

  罗若珈走过去,没讲话,把半瓶酒放回酒柜,酒杯拿进厨房。陶扬跟在后面,想要讲什么,几度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小母鸡——”

  罗若珈把洗净的酒杯竖起放进壁橱。

  “这酒很烈,以后别这么喝,会伤身体。”

  讲完,罗若珈走回客厅,东一摸,西一捡,零乱的报章杂志,一下子全弄齐了。

  “小母鸡——”陶扬站到罗若珈前面,“小母鸡,我能不能为我中午讲的话道歉?”

  “都过去了。”罗若珈温和的望着陶扬,“你看你一身脏的,洗个澡,换件干净的衣服,我不喜欢你一副落魄的样子,好不好?”

  陶扬眼中闪出孩童般、单纯的喜悦,搔着零乱的头发,高兴地咧着牙。

  “十分钟。”陶扬用手比了个十,“十分钟你就会看到一个干净而有朝气的男人。”

  陶扬的口哨声关进浴室了,里面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和走调的歌声。罗若珈站在窗前,心底涌着十分的不安宁;谎言、全是谎言,为什么?上帝,为什么?对这个单纯、善良而爱我的男人,你就不能给我一些诚恳去付给他吗?终此一生,我是不是无法改变?

  ☆☆☆

  日子也许不美,谈不上快乐,谈不上新婚那种时光似箭的感觉,但,起码总是平静的。

  陶扬拍戏,有时日戏,有时拍通宵,罗若珈上班,仍像从前,是一名忠于工作的记者。

  如果说,过平静的日子,也是罪过的话,那罗若珈不晓得犯了什么错。

  按情况,陶扬如果拍的是日戏,罗若珈一定在下班后,骑看摩托车带着菜回去,给陶扬做晚餐。

  这天,陶扬赶一部新片杀青,到淡水拍通宵。

  像往常一样,陶扬不回来吃饭,罗若珈就随便在外面吃一点东西,草草的填填肚子,然后,或许自己去看场电影,或者去逛逛书局、唱片行,或许骑着车子漫无目的兜兜风。

  在摊子上吃了点东西,罗若珈还不能确定自己干什么好,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罗若珈把车停下来,一辆计程车紧挨着身边,车里坐了个男人,罗若珈没留意意那个人,那个男人也没留罗若珈,直到绿灯亮了,罗若珈踩了油门,车轮发动了,突然,旁边那辆也已开始行驶的计程车里的男人,伸出头,叫了罗若珈的名字。

  “若珈!”

  若珈,多熟悉的声音,纵使在喇叭声交织的十字路口,罗若珈仍感觉出那熟悉得令自己颤抖的声音。计程车里的人跳出来了。罗若珈愣怔的坐在车上,任机车的引擎隆隆在响。

  后面的,丢下咒骂,从两个人旁边穿过去了,无数无数的咒骂,无数无数不满意中,包括着好奇的目光,两个一言不发的人,在繁杂的十字路口上成了注目的焦点。

  罗若珈——一个多么冷静,多么理性,甚至可以说,这些冷静与理性里,含着更多的倔强与残酷的女孩,她收回了目光,车子像被巨人的弹力往前推动,冲了出去。

  徐克维没有考虑,本能的,跳上另一部计程车,紧迫地追赶。

  罗若珈的车速快得惊人,后面的计程车却始终追在后面。一条街又一条街,摩托车、计程车,仅隔着很少的空隙,竞相飞驰。

  罗若珈的车子减速,停止了,靠在路边。

  徐克维丢下钱,从车里出来,激动的眼睛,表露着太多太多的言语。罗若珈的脸,再持不住钢硬的冷漠、冷静、理性,或者倔强、残酷。日积的爱,隐着、藏着,日积沉淀,已经很深、很浓。这时,整个倾倒了,两双眼睛,一样的诚实,一样的无隐。

  “好久不见。”

  徐克维的第一句话,很简单、很客套的四个字,却载负着太多的恩情。罗若珈只觉得喉咙干涩,身体轻轻一的在颤抖。

  “我们能——能一块去喝杯咖啡吗?”

  这是徐克维的第二句话,竭望的征求着。罗若珈的喉咙愈来愈干涩,齿缝虽被舌尖努力的抵开,但罗若珈张不开口。

  “——只是喝杯咖啡,别拒绝我,好吗?”

  罗若珈从车上下来了,走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店,情绪翻腾得几乎无法抑止,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略呈晕黄的灯光,钢琴手奏着很古老的一首情歌,几对情侣低低的轻语着,这是一个充满爱情的空间,它的气氛浸润着每一个人。

  没有一句话,两个人没有一句话,罗若珈那双压抑的眼睛,开始闪激动,闪耀里有不可名状的复杂。

  “——婚后——他对你好吗?”

  罗若珈迎接徐克维关心中还带着别的情绪的话,罗若珈深吸了一口气,缓和内心的不稳。

  “我们相处得很和谐。”

  又是一阵沉寂,徐克维的身子向桌沿靠近了些。

  “——快乐吗?”

  好半天,罗若珈张不开口,眼睛从徐克维脸上移开,凝落在咖啡杯上。许久,抬起视线,平静而冷漠地,一如往常她给别人的印象。

  “我已经不再追求这种东西了。”

  徐克维一口气咽在喉咙中,屏息的望着罗若珈,内心翻腾着,搅得乱成一团。

  “不要这样看我。”罗若珈轻轻地冷笑,“不追求快乐,并不算不正常,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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