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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起风时 page 2 作者:玄小佛

  罗若珈深沉、冰凉的眼睛,扫过那只包扎着纱布的手,诚恳的问:“手好一点了吗?”

  没有回答罗若珈的话,徐克维直视的看着罗若珈。

  “你有一双看起来冷冷的眼睛。”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该有一双见人就热情洋溢的眼睛?”

  徐克维笑了笑,露出那颗长在中央的歪牙。

  “你有一颗歪牙。”

  徐克维又笑了。

  “是不是使我这个一百八十五公分的人看起来,减低了些雄纠纠的英气?”

  “多少有一点哦!”罗若珈两手摆在桌面上,“怎么回事?天生的?”

  “挨揍的。”

  “挨揍?又是管闲事?”

  “管了一件你也许会赞美我的事。”

  “说说看。”

  “那是我在美国念书时的事。”徐克维点了根烟:“跟我同房的是一个香港侨生,他工作的地方有个黑人,吃力的事总推那个香港侨生,这个香港侨生老实憨厚,又生了副矮个子,那个老黑仗着自己粗壮,总叫他小东方。有一次我有事去找他,就听那个老黑咧了张大嘴巴叫:小东方,你的种族来找你了。”

  徐克维桌子一拍,眼睛一睁。

  “这种话谁能忍耐!当时我一句话不跟他多说,上去就是一拳,那个老黑比我还高一个头,比力量他要强得多,但那时候,民族意识的推动是无限的,我的牙被打歪了。不过,那个老黑却倒在地上起不来。”

  “以后那个黑人有没有找那个香港侨生麻烦?”

  “他还敢?”徐克维鼻子一哼:“美国这个民族只相信强者,你在他面前,站得比他高,他就服你。”

  “后来他叫不叫香港侨生小东方了?”

  “第二天就改口称周先生了。”

  不只老黑,不只美国人,任何人都信服强者。

  罗若珈突然觉得这个大个子的男人,不止一百八十五公分。

  “怎么样?”徐克维笑着露出那颗歪牙:“这颗歪牙,还可爱吧?”

  “要别人告诉你吗?”罗若珈笑着回答。

  这是间北欧式的咖啡店,气氛古典而宁静,每张桌子上放着一只蜡烛,晕晕的,十分柔美,罗若珈那双冰凉的眼睛,在烛光中映在徐克维眼里,强烈的造成一种醉心的吸引。三十一岁了,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各式各样的感情,但,这么强烈的扰着心绪,是罕有的。

  罗若珈感觉出自己被浓烈的注视,手从桌面拉回来,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回台湾多久了?”

  “三年了。”徐克维恢复了洒脱,指了指罗若珈:“谈你吧!”

  “谈我?我很简单,学校毕业以后,一直就在报社做事,很顺利,也很平稳,偶而,回家看看爸爸。”罗若珈手一摊:“这就是全部。”

  “回家看爸爸!怎么?不跟家人住在一起?”

  “没什么好奇怪的,有一个合不来的继母,我们彼此容不下对方。”

  “你父亲呢?他不反对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外面?”

  “他是一个为难的角色,但,没办法,这总比同一个屋檐下,天天起冲突好多了,是不?”

  “你个性很强。”

  “我脾气很坏。”罗若珈马上纠正,“脾气坏的人,往往别人会认为是个性强,其实,差别很大呢!”

  “我还是觉得你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孩。”

  “好吧!不纠正你了,说个性强也不错,这样会叫别人觉得我很性格。”罗若珈摊着手,摇看脑袋:“其实,还真有很多人说我性格呢!笑死人了,我只不过少说了两句话,他们就低个脑袋叫:罗若珈这女孩呀!见人爱理不理,冷冷漠漠的,可真性格。这些人滑不滑稽!你想不想让别人讲你性格?那么从明天开始,你见人就来个不理不睬。”

  徐克维当真喜欢这个女孩了,谁说她冷漠!徐克维欣赏的望着,由衷有一股爱怜。

  “收到反效果呢?”徐克维笑着喷出一口烟。

  “那——你笨嘛!”罗若珈身子凑向前:“喂,借我一根烟吧!”

  “怎么,想学坏习惯?”

  “我一直觉得抽烟是一件很帅的事,你相不相信,我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时候,拿烟的样子,你不晓得,才帅呢!”

  “说谎被逮到了,刚才我问你要不要烟,你还一本正经的摇头呢!”

  “哈——我才会装呢,其实呀!我做作得很咧!”罗若珈开怀的笑,补了一句:“我做作得很高级,看都看不出来,上段了。”

  今天的罗若珈,话多得反常,那双冰凉的眼睛,一直荡漾着生动的笑意。徐克维时而加上一句,时而爆出宏亮的笑声,两个人一直到服务生过来吹蜡烛,告诉他们,打烊的时候了,才意犹未尽的出了咖啡店。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骑摩托车来的。”

  “你骑摩托车?”徐克维不相信的看了看四周。

  “很稀奇吧?”罗若珈走到摩托车旁,从车后座里取出一顶毛线帽:“也没什么奇怪的,买不起汽车,只好买摩托车。”

  徐克维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罗若珈戴上毛线帽,发动引擎,车就要开了,伸出一只手,摸摸自己的下巴。

  “给我个电话号码吧!台北有一百多万人口,巧合的百分比太难得了。”

  罗若珈没有掩饰等待这句话的喜悦,呵了呵被冷风吹冻的手,掏出了笔。

  “写在那儿?”

  身上没有半张纸,徐克维卷起西装袖,拉出米色的衬衫袖管。“这儿。”

  “这儿?洗不掉哦!”

  “洗掉干嘛?”

  罗若珈放下手,歪着脸。“这太像文艺片了。”

  “就演一次吧!”

  拉过袖管,罗若珈在干净的米色料子上,重重的写上了电话号码。

  “晚上跟早晨我都在。”

  丢下这句话,罗若珈的车子唰地冲了出去。徐克维直望着那辆红色的摩托车,看都看不见了,才招手叫来计程车。

  回到家,徐老太太还坐在客厅,徐克维连忙上去,坐到母亲旁边。

  “妈,你怎么不睡呢?不要等我嘛?关节怎么样!怎么不盖条毡子!我去拿条毡子来。”

  徐老太太拉住儿子,捶了捶膝盖。

  “不用拿了,芝茵刚走,她给我捶了半天,暖水袋也是刚灌的。”

  徐克维把暖水袋放在徐老太太腿上,站起来。“妈,该去睡了。”

  “一点都不困,躺下也睡不着,克维,芝茵说,蓓蓓这两天感冒,你明天去看看她。”

  “蓓蓓感冒了?”徐克维担心的坐下来,“严重不严重?”

  “大概没什么吧!这个月的生活费,你给芝茵没有?”

  “给了。”

  徐克维摸出一根烟,闭着眼睛,吸了一口。

  “芝茵二十八了吧?”

  “嗯。”

  “其实,不要要求得太多,她倒也是个不错的女孩。”

  “妈,很晚了,我看你去睡吧!”

  “我跟你说睡不着,你老催我干什么?”

  儿子对芝茵的反应冷漠,她心底就有股踏实的感觉,儿子还是自己的,完全是自己的。但,儿子到底三十一了,实在也该叫芝茵正式进这个家门了。徐老太太心里实在是矛盾的,揉揉额角,叹了口气。

  “好了,不跟你唠叨了,我去睡了。”

  扶徐老太太进房间,帮着拉上被子,熄掉灯,再关上门。这是徐老太太上床时,徐克维一定做的一件事。

  走出徐老太太的房间,徐克维没有换衣服洗澡,坐在客厅,连抽了两根烟;李芝茵、女儿蓓蓓、母亲的病,一起纠缠在烟雾中,徐克维觉得自己被这几件连在一块的事,骚扰得得不到一丝清静。一挥手,看到袖管上的电话号码,有个冲动的意念想即刻打个电话,听听清彻与安宁的声音;但,只是一秒钟的挣扎,徐克维就放弃了,因为老年人最怕睡着了被吵醒。徐克维捺熄烟,站了起来,走进浴室。

  ☆☆☆

  一分不差,罗若珈骑着摩托车赶到那家北欧式的咖啡店,走进去,徐克维已经到了,还是整整齐齐的西装,打着时兴的领带。

  如果包扎伤口那次也算的话,这才第三次见面,可是,罗若珈一坐下来,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老友,一个认识很久、很久的老友。

  “你很喜欢自己搞得像个做生意的老板什么的。”罗若珈指了指徐克维的西装,歪着脸笑。

  “有这么俗气?”

  “没有吗?”

  “可能被你不幸言中了。”

  罗若珈睁大眼睛。“怎么?你真是个商人呀?”

  “你何不称商人企业家什么的?”徐克维哈哈的笑着。

  “我的天!”罗若珈拍拍额头,“我终于有个俗气的朋友了。”

  “看走眼了是不?”

  “大走特走。”罗若珈又拍一次额头。

  “不过我这个商人不算太坏,还很有点商业道德观。”徐克维靠近身子望着罗若珈:“要不要来接近他?他会表现很多优点给你看。”

  罗若珈手撑住下巴,迎接正视过来的目光。“接近那个俗气的商人?”

  “不算太俗气的商人。”

  “怎么接近他?”

  “不要拒绝他任何一个约会。”

  “这么简单?”

  “复杂的在后面。”

  “会怎么样?”

  “很危险,你会被那个俗气的商人爱上。”

  从耳根先热起,然后,罗若珈觉得喉管涩,一种灼热的感觉,在所有的神经里蔓延、持续。罗若珈端起咖啡,身子往后靠,张开干涩的口,不自然的笑着。“哈——,我们又在演文艺片了。”

  讲完,徐克维没有接腔,愣直的望着罗若珈。

  罗若珈觉得喉管愈来愈干涩,扬扬手,耸耸肩,喝口咖啡,又是一个不自然的笑。

  “喂,再借我一根烟吧!一共欠你两根了。”

  接过烟,罗若珈抽烟的姿势并不帅,还没命的呛了一大口,眼泪都呛出来了。

  徐克维把手帕递上去,爱怜的望着。

  “你不是自称抽烟很帅吗?”

  “我是指当我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时候。”

  讲完,又呛了一口,徐克维笑着摇摇头,把大半截烟抢过来。

  “太不帅了,放弃吧!”

  似乎是屈辱,又似乎是很微妙的温热,罗若珈被奇怪的感觉冲击着,来不及抢回来,徐克维已经把烟头捺熄了。

  又是一段目光接触的时刻,徐克维粗眉下的眼睛,注视着罗若珈逐渐不再慌乱的黑色眼球。徐克维毫不隐瞒的暴露出一种属于浓烈的激情,这是一道拒挡不住的波流,这道波流包围着罗若珈,撼动中,另有静穆的庄严相互缠绕,这是极高贵的情愫,置身于这个境况,令你感觉是种毫无暇疵的美。

  “我喜欢你。”

  罗若珈移动一下颈子,一股炽热的气息在喉管哽着。

  “被我吓坏了?”

  “被我自己吓坏了。”罗若珈恢复了自若:“我居然有吸引力叫一个只见过我三次的人说这样的话。”

  “你不晓得你令男人动心?”

  “哪一种男人?”

  “我是其中的一种。”

  “你看走眼了。”罗若珈轻松的笑起来:“你没眼光。”

  “你不太有自信。”

  “哪一方面?”

  “对男人。”

  “从没有人说我令他们动心。”

  “你抗拒别人。”徐克维补了一句:“你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寒意太浓。”

  “我该改善吗?”

  “你认为必要吗?”

  “去勾引更多男人,使他们动心?”

  “忙得过来吗?”

  “我没这样的能力。”

  “你真的很美。”

  罗若珈眼珠一翻,嘴角浸着一份甜甜的喜悦。

  “你又看走了眼。”

  “好吧!现在我这个没眼光的人,是不是可以请你吃顿简单的午餐?”

  “既然是简单的午餐,那我就只好不装模作样的拒绝了。”

  “那么我们走吧!”

  离开咖啡店,徐克维正要招车,罗若珈打掉了那只手。

  “我载你。”

  “你载我?”

  个子只到自己的肩膀,又瘦得几乎一阵风就可以吹得跑的女孩,要载自己这个一百八十五公分的男人,徐克维好玩的看着罗若珈发动引擎。

  “上来。”

  “嗳,别开玩笑了,你当真——”

  “上来。”

  头也不回的命令着,罗若珈带上毛线帽,车已经发动了,徐克维左右的看了看,万般尴尬的跨上了后座,坐都没坐稳,唰地,车已经冲出去了。

  “喂,你可以抓我一把。”

  罗若珈回头抛下一句话,车驶的好快,风又大,徐克维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我说,为了你的安全,你可以抓住我一点。”

  这个小女孩!徐克维摇摇头,把脸往前凑近些。

  “你倒是个尽职的司机,抓哪里呀?”

  话才刚落口,车突然飞地冲起来,徐克维整个人往后倾,差点掉下去。

  这种送命式的飞车技术,表演了大约三十秒,车速才逐渐平衡下来。罗若珈得意的回头抛下一句话。

  “抓吧!肩膀借给你。”

  徐克维摇摇头,似乎有点惊魂未定,才要伸手去抓前面的肩膀,车唰地停下来了。

  “下车吧!”

  罗若珈先跳下来,一脸的胜利。

  “你还安全吧!”

  “这样的司机。”徐克维下了车,伸张双手:“那会不安全?”

  “还请不请我吃简单的午餐了?”

  “你忘了我是个有商业道德的人?”徐克维搓搓被冷风冻红的手:“讲究的是信用。”

  “心甘情愿的?”

  “无可奈何的。”

  “那你认倒霉吧!”罗若珈把毛线帽往后座一丢:“这家物美价廉,经济实惠,在无可奈何的心情下请客,比较不会有太多的遗憾。”

  很雅致的一间小餐厅,干净、明朗,服务生一个个都认识罗若珈,很熟悉的带他们到最角落的位子。

  “怎么?他们好像都认识你?”

  “我就住在这附近,时常来。”

  没有征求徐克维的意见,罗若珈就要了两份快餐。

  “你绝对不会遗憾,这很便宜。”

  “我发现你很厉害哦!”

  “怎么样!现在还觉不觉得我令男人动心?”

  “还是动心。”徐克维拿起毛巾擦了一把脸。

  “你真没眼光。”

  徐克维好想去拧一拧那只纤巧的鼻子。

  “喂,抽根烟压压吧!”罗若珈笑的望着徐克维:“你被我吓坏了是不是?”

  “我被自己吓坏了。”徐克维怪腔怪调的:“我居然有胆量让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女孩载我。”

  “那你不错,挺有冒险精神的。”

  “我也觉得。”

  这是一顿十分愉快的午餐,笑着、谈着,中间时而在深凝中停顿。如果说,爱情的脚步来临时是无声的;那么,它走进来了,走进了罗若珈的心中,走进了徐克维的心中,它的脚,踏着两颗发热的心,撼动、静穆而庄严,美得毫无暇疵。

  ☆☆☆

  “很奇怪,那天齐老板请的记者里,都发表了我主演新片的消息,只有罗伯新的女儿,到现在还没见她写我一个字。”

  陶扬赤着上身,从浴室出来,头发还直嘀水。

  悠闲地半躺在床上抽烟的洪燕湘,一下子坐直身子,表情十分不对劲。

  “怎么了?”陶扬拿了条毛巾,揉搓头上的水。

  “陶扬,不对咧。”

  “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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