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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下) page 6 作者:姬泱

  “因为,这里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呢……”

  震动停了下来,一切都恢复了平常。房顶上不过掉了几根野草,剩下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人们有的已经站在了外面,有的还在屋子中,但是都平静了下来,他们继续用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们。

  我咳嗽了一声,大声说:“是上天示警,风毅必定是有冤情,上达天听,如今降下祸事。我周离至此立誓,不查清此案,誓不甘休!”

  原先的顾忌全可以抛开了,那些人以为这样就算过去了?那是他们高估了自己。他们没有把我一并打得永不翻身是他们唯一的失误,也是最大的疏漏。

  我并不想伸张正义,那些,不过是可以翻转局面的手段。

  “文相,文相,不好了,不是地震,不是地震……”

  一个小文书慌慌张张的奔跑了进来。

  “不是地震,是……”却见这里人多,把话吞了进去。

  文鼎鸶一看这情景,自然知道话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讲,于是拱手。

  “各位大人,文某要事在身,告辞了。”

  “文相,事无不可对人言,就在这里说好了。这样大的动静,既然不是地震……”我停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最不好,总不会是岐山崩塌了吧?”

  那个文书的脸陡然如死灰一样,颤抖着身子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禀,禀大人,就是,就是,岐山崩塌了……还有很多人听见说,岐山上飞起一只彩凤,向南边的封国飞去……”

  当场很多人都哭了。岐山,象征了郑国五百年的基业,如今王道不振,毁坏殆尽,如何自处?

  文鼎鸶的眼睛一明一暗,彷若暗夜古庙中的风中烛火。

  他看了我一眼,“是呀,这里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呢。”

  ***

  帘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大,可也未见停。今天下午在徐府折腾了一下午,后来还是文鼎鸶安抚了那些如惊弓之鸟的人,然后说要上奏郑王,隆重祭天。

  手中一杯热茶,在这样的寒冷日子不但可以暖手,也可以暖心。这是子蹊送的仙子红,一年仅产一瓶的贡品,堪称绝品。我站在书房的大门边,宽敞的回廊就在我的面前,外面是周府宽敞的花园。居高临下,别有风味。

  自从那天晚上知道风毅已经走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每天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中沉默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子蹊总是陪着我,那个时候的记忆中总是他耐心的话语。后来他也不说什么,可是总每天来,陪我坐着。他总在我面前坐着,什么都不做,单是看着我,他说,那一晚,我不但用剑毁了所有的藏酒,还差点自残身体,这让他很伤心也很担心。

  后来,我慢慢恢复了,便在他的目光中静静的看着书。我不想说话,不想和他说,他知道,因为我总是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出让我也心疼地哀伤。每天晚上,他总是紧紧地搂住我,用委屈的声音,不厌其烦的说着对不起。

  子蹊,你可知道,这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们之间间隔的东西太多,也太复杂了。我们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坦诚,所以,那些误会必定会存在。

  正想着,子蹊拿了一件披风披在我的肩上,接过了我手中的茶碗。

  “永离,今天怎么样?我对三伯说了,要他给你多准备一些凉参,既可以补气,又不燥热。”说完,他微微咳嗽了一下。

  “我成学政了,主持完这次的科举考试,还会官复原职,是吗?”

  他一下子抱住了我,我感觉耳边是他湿热的唇。

  “这是谁告诉你的?”

  “首辅大人。”

  我笑了一下,然后想挣脱他,可是他的臂膀仿佛钢铁一样的坚硬。

  “永离,我的意思是……”

  “子蹊,这么晚了,你都不回去吗?”

  他拉着我的胳膊让我转了过去,和他对视。

  “你赶我走?”

  “不是,只是……子蹊,你在这里住的时候不短了,是不是……”

  我没有说完,因为他打断了我。

  “永离,你恨我,你恨我是吗?”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为什么要恨你?子蹊,你是子蹊呀!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

  这次他没有看我,直接抱住了我,然后把脸埋在了我的肩上。我没有看见他哭,可是肩上那湿热的感觉愈加的浓重和清晰。

  “永离,你知道吗?你的话是我此生听过最残酷的话了,因为那意味着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也环住了他,用我无力的臂膀轻轻的揽住了他。

  “我们都想得到他人的原谅,其实是我们自己不原谅自己。子蹊,不要想太多,早些回去,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呢。”

  “不要。”他抬起了头,眼睛中充满了坚定。

  “永离,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永远失去你。所以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你就像一缕轻烟,不抓住了,会飞走的……”

  我的手抚上了他苍白的脸颊,看着如此炽热的眼睛,终是无奈的笑了一下。

  “子蹊,烟是抓不住的,再说我也不是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月前你不是宣告天下要大婚了吗?后宫事情繁杂,不是太后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永离,为什么你会承认我是郑王?”

  “因为你是轩辕王族唯一的子蹊。”

  “永离……那,若我死了,你会哭吗?”

  “不会。”

  “为什么?”他的眉头一皱,眼圈又有些红红的。

  我叹气,只有子蹊可以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也只有他可以让我感觉身边还有可以救命的稻草。时至今日,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仍然对我忌惮三分,仍然不敢在我的面前过分嚣张,其实很大一部分不是因为我,而是子蹊看我的眼神。这不但给了他们一种确定,也给了我一种确定。我从未怀疑过他心中最后的那份坚持,即使我们之间仍然阻隔万千。

  “你曾经见过死人流泪吗?”

  一句话,立下的是誓言,约定的是生死。背水一战,必须给自己足够的信心和同样足够的绝望。

  这次他真的哭了,扑到了我的肩头,声音都在这样的抽泣中变得断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仍然愿意相信我?我以为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我拍着他颤抖的身子,“我说过不恨你,这是真的,子蹊,因为你让我感觉还有人需要我,你让我感觉我自己还活着……”

  那天晚上子蹊终究不肯离去,我们就相依在一起,看着窗外愈加深重的夜,看着天光初晓,看着我们彼此未知的未来。他给我讲了很多,甚至还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他的表妹,那个将要成为郑国王后的女人。

  说了很多,我记住的却不多,只有一句话却如同刀刻入了我的骨中。

  ——“原来一直拖着,后来出了陆风毅那事……每天上百道折子催着我……后来索性同意了大婚,想着可以用大赦令救他一命……”

  这样的话从他唇边轻软的流淌了出来。我听在心里,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激动,只余了几缕浅淡的愁思。很多事情并不是因为偶然而促成的结果,其实,这些都是必然。即使子蹊想出了这样的办法,终究不能救一个必死的人。

  “谁想到最终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永离,那天你去看他,没有遇见什么特殊的人吗?”

  我摇头,“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他拉过了我的脸,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愿意想起,可是我们必须面对那一天。不相信你是我的错,可是永离,我们不能回避。”

  我没有回避,我是真的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我问他:“子蹊,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去哪里?”他有些困惑我这样问。

  我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就是刑部大牢,你为什么那么晚到那里去?”

  “我没有去。我让苏袖去传旨大赦,可是当他到那里的时候,陆风毅已经死了,身边只剩下破碎的酒坛和浓浓的药味。问了那里的侍卫,说只有你去过……”

  我知道他恐惧的不是陆风毅死了,而是以为是我杀了他。想到这里笑了一下,然后拉了拉他的头发,没有说话。心中知道他已经相信了我。

  ***

  这天,天光初绽,我拿了白瓷的汤匙喝粥。晶莹剔透的绿色粳米在如蝉翼般的瓷勺上折射出点点莹光。这些天来有些无事可做,因为朝廷上下准备郑王大婚,而我不过是准备一下明年开春的科举,那都是些繁琐的小事。

  这几天因为阴雨连绵的关系,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虽说现在艳阳高悬,可是依旧感觉到空气中散发出的透骨寒冷,所以在屋子的门上盖了厚重的帘子。

  三伯挑开了帘子进来,马上感觉到寒冷旋风一样吹了进来。我回头一看,慕容跟着三伯进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慕容时常过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去刑部那天没有带侍卫,三伯怕出事,就叫慕容去找我。我曾经和三伯说过,尽量和慕容远一些,可是三伯喜欢他,说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还说现在多事,多个人保护我,他放心。

  刚到府里来的时候,慕容只是远远的看着我,不靠近也不远离,总是可以让我感觉到他。三伯一直劝我,时过境迁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生生死死都看多了,平常的时候就让自己和周围的人好过一些。

  我不是不听劝的人,所以那次一笑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看见他们进来,我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总感觉最近的慕容不一样,仿佛真的长大了。

  “起这么早?没有再睡会?”

  慕容带了一篮子水果,都是时令鲜果,装在一个竹篮子里,水净净的,很是好看。

  三伯看了我一下,接过了篮子。

  “中午暖些的时候再吃,现在天气太冷,不舒服的。”

  我笑着双手摸了一下脸,皱了皱眉。

  “奇怪,难道我长了一副馋猫脸?芮儿,拿镜子来,我看一看。”

  芮儿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小僮。本来想要三伯查一下他的底细,后来一想,我已是丢官弃职,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且他很细心,所以就留在了身边。

  他很安静,听了我的话真的要下去拿镜子,可是三伯拦住了他:“你下去吧,不用了,大人说笑的。”

  他也只是低着头,轻轻道了一声“是”,就走了出去。

  “你怎么也这么早?”我问慕容。

  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笑着说:“一直都习惯早起练功的,十几年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了。你呢,还是睡不沉吗?”

  我夹了一块油糕,塞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口齿不清的回了一句:“我哪里睡不好了?早睡早起身体好。”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眼睛,那种温暖让我不自觉地向旁边躲开。就听见他说:“这么重的青黑色,怕是……”见我侧着头,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今天是天决门新任门主的就任仪式,我想要你去看看,也散散心,很有意思的。”

  “门主?”我忽然想起了他是天决门的少主,“是你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为什么想让我去?”我很认真的看着他。

  “因为你无聊呀。”他笑得很好看,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

  京城郊外天决门旗下倚山建立的庄园中有一个点将台,数十丈高,慕容就站在上面。很难想象出孩子一样的慕容天裴华服高冠俯看众生的样子。今天的他以不同以往的威严,把一位领袖江湖的少年英豪霸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看着,并没有进到庄园中去。此起彼伏的山峦走向让我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也看清了匍匐于他脚下的权力。如此少年英豪,快意淋漓,驰骋江湖,可算是人生的一大幸事。想到这里,我从心中笑了出来,真的为他高兴。

  站得有些累了,靠着身边的大树坐了下来,转身看着眼前迭嶂层峰相山间绚烂的暗金炎红。深秋了,可是那些几近枯败的枝叶仍旧不肯走出这里,还顽强的在这山谷中坚持着绽放着诡异妖冷的美丽。

  今天的天气不错,所以跟了慕容到这里。不过最近的我总是有些惶然,我不想面对楚七那平静而深远的目光,所以当慕容无法改变我的决定后,他施展了轻功,放我在这里。据说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我们可以清晰的看见彼此。

  我的确一直在看着他,甚至看见了他对着我天真的一笑。

  双手抱肩,我站在一棵树下,可就在慕容转身向先辈进香的时候,我看见了楚七望向我的眼神中有着闪烁,即使只有一瞬间,但是那其中的漩涡却让我的心一震,熟悉的危险感觉是如此迫近。

  这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得让我以为自己又得了那种胡乱猜想的毛病。可是虽然安定了心神,但也不想再看向那边,于是用脚踢了踢树下的枯枝,净开了一块空地坐了下去。我听见粗糙的的树皮划伤身上华丽丝绸的裂帛声,有些低沉。抬起头,天际一行候鸟飞了过去,原来,秋天来得是如此明显,如此的深远。

  “在想什么?”一声低沉的问话在我的头顶响起。

  我睁开那双酸涩的眼睛,同时看见了慕容褪去隆装后的清秀。他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捧着一种很鲜艳的红色果子,就像冬天被雪冻住的珊瑚,晶莹剔透。

  我一笑,“这是什么?可以吃吗?”

  说着要伸手去拿,可是被他拦了一下,他把那些果子放在自己铺开的前襟上,拿起一颗,用手指一掐,剥开了那层殷红色,雪亮的汁液飞溅了出来,挂在了我的唇边。我伸出舌尖一舔,那种沁人心脾的甘甜带给我的竟然是一种冰冷的平静。他的手指带了更多的汁液,把殷红色下面的冰玉果肉送在了我的嘴边。

  “这是一种很难得的水果,叫红瓦芝,只有天决门的院子里才有。可以疗伤去毒,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红瓦芝放进了我的嘴中。

  “好吃吗?其实这种果实还有很强的镇静功用。你需要好好的睡一下了,不然会被疲劳拖垮身体的。”

  我眯起了眼睛,口中这种酸甜清冷的味道虽然称不上仙品,却也甘酸美妙,并不难吃,细细的嚼了后也就咽了。

  “慕容,多谢你费心。”

  听了这句话,他原本灿烂的笑颜冻了起来,就像初冬的薄冰。

  “不用这样见外吧!即使你仍然不想原谅我,我们也不至于生疏到这样的地步。”

  他转过了身子,背对着我坐在了我的身边,手中的红瓦芝散落一地。我没有说话,伸手从他身边拿了一颗过来,手上微微用力,那并不坚硬的殷红色登时绽裂了,有些湿黏的汁液黏在我的手指上。放进了口中,继续咀嚼着,这次我竟然品出了酸甜中一丝清淡的酒味,它的味道还真的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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