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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下) page 3 作者:姬泱

  “凤玉,是你吗,你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拉着那个女孩子的手再也不肯放开。

  她惊慌起来。

  “大人,我不是夫人,我不是……”

  “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凤玉,你竟然这么狠心,是怪我当时没有救你吗?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林峥,你呢?你也来过,还是没有来过?

  文默,是谁让你过来的?谁让你来的新州?他们才是凶手,不是我……”

  我的声音很细小,可是奇怪的是,说这些胡话的时候,我的意识却是无比的清醒,可怜了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我坐起来抱住了她,然后乱说着,她已经被我吓得瑟瑟发抖了。

  门一下子被撞开了,看见了刚进来的慕容满脸错愕,和他身后三伯紧急的眉头。慕容终究没有进来,看了我一眼就站在门的边上,三伯却赶紧走了进来,把我怀中的女孩子拉开,对她喝了一声:“还不快准备药,没看见大人醒了吗?”

  那女孩如同遇见了大赦,连忙退了下去,甚至没有最后行礼。

  我颓然的又躺了回去。耳边是三伯的话:“病的时候,牙关就是用勺子撬都打不开,药都灌不不下去,怎么醒了说这些?”

  “因为醒了,即使是任性,也有着分寸……有些话,说出来比不说好多了……那个女孩子,三伯也知道该如何了吧……”

  沉寂,如同以往一样,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总是选择沉默。我真的很残酷,因为从现在开始,我选择了这条路,所以只能抛弃以往折那些温情了……

  “慕容那孩子在门外整整守在三天了,让他走他不走,叫他进来他又不肯。”

  “叫他走吧,我不敢看见他。”

  三伯扶我起来,喂我喝水,然而现在的我连这水感觉都是苦的。

  又是发热,真讨厌,看看这身子,一身黏黏的,都不清爽。

  “这次好好休息两天,不然真的会落下病根,再也好不了了。那个孩子心地好,你……”

  “三伯,我知道,可是我无法面对他。我害怕他,真的,真的……”

  屋子虽然不小,可因为静,我说的话想必门那里的慕容听得很真切。我看见他无声的把头靠在门上,那双清秀却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精致的雕花,棱角处已经滴下了暗红色。

  终于,他松开了手,然后走了。

  三伯看着我:“何必?”

  我一笑,我却对和我没有关系的人一向都很好,可他不是。

  “对了,这些天郑王来过了吗?”

  “送了药,御医一天来看三次,可是他也要避嫌的。”

  我缓慢的点了点头,明白。那天慕容也说了。

  挑战子蹊正统地位的会是谁呢?

  “那个送我玉版十三行之人的家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那个女是他的原配妻子,也进了京,现在住在驿站里。”

  一听到这里,心里马上放松。还好,没有锁拿,看来有人保护她们。哪天一定要看看她们。

  本来想躺下,可突然想起一件事,“三伯,文相府的宴会是哪天?”

  “今天晚上。”

  “那准备一下,我要过去。”

  说着就要起来,可他按住了我。

  “等等,刚退了热,再着凉可就真的要落下病根了。”

  “事有轻重缓急,这次关乎生死,顾不了那许多了。”

  “大人,容我说一句,您对慕容太过了。还有,您本身不是那样脆弱的人,现在您一定要去文相府就可以看出来,可是……”

  “不,他不一样。璐廷和我都是污泥中打滚混出来的,谁也不怕谁,可是慕容不一样……其实我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我自己……”

  ***

  用温润的水净身,然后换了锦织长衫,对着镜子让小僮为我整装。也许是刚才水太热的缘故,我感觉眼前有些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寻了两片参片含在嘴中,那种奇特的甜味带了些微苦,然后感觉身体中的一种空白被逐渐填满了,有了些力气。

  那个小僮正在系腰带,用金线绣成的螭盘衡在白色丝锦上,轻束住一身算是宽大的衣衫。我低头看着他,原来是上次那个给我梳头的人,几天不见,竟然有了几分的英挺。虽然还是一种少年时的枯瘦,可当他站在我的身后整理衣褶时,我惊然发现,他比我还要高一些。我自嘲的一笑,闭上了眼睛,算是休养一下。参片可以发挥的功效有限,我不能如此浪费精力。

  他是个心细的人,那样的腰带被他整理得精致入微,想必身后的衣服也是如此。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的指尖总是若有似无的纠缠一种种淡淡的暧昧,牵动了我的一丝敏感。我抓住了他的手,也睁开了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却没有一点狼狈。

  我一笑,放开了他的手。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把头发扎一下就好,上次我记得你梳得很好。”

  说完转身坐在了镜子前面。透过镜子看着他,是我太敏感,还是他……

  原本以为这个周府就是一个针孔不透,水泼不进的堡垒,看来,也许是我有些自以为是而轻慢了,有必要让三伯看看。到底是自己的眼皮底下,出的事,都是大事……

  ***

  从来没有想到闷热的夏天还会有这样凉爽的天气,也不知道原本漆黑寂静的夜晚可以如此的炫丽。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之天。

  他们也许没有想到我会来,即使我接了那张拜贴,可他们依然不相信。璐廷一身簇新,湖蓝色的锦衫衬托得他分外的明亮,潇洒而无文弱之气。我的官轿落下的时候,就看见他笑着过来,笑容相应付他人的一样。

  “周相,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我笑了一下,手搭上了他的肩。

  “璐廷,许久不见,愈发的精神了。哦,我还没有恭贺你荣升呢。”

  “敢,岂敢。这是郑王的恩典,各位大人的栽培。”

  我噗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两句话说得也真够经典了,从里到外透着一种迂腐和狡诈。不过话说回来,大家还不都是一样?要是有人这样问我,我也会这样说的。

  就见他脸色一正,“没有想到你会来,听说这两天你病了。脸色还是不好,鼻尖都有虚汗了……”

  不经意当中,他竟想抬手为我拭汗,可是当手抬起来后,才想到那样的动作有多突兀,于是他自嘲的动了一下嘴角,手在空中划了一下,然后指向文府的大门。

  “周大人,请。家父已经恭候多时了。”

  “璐廷,我今天来不是要找你父亲,我想见见你。”

  他点了点头,“好,一会再说,我也有话要和你说。先进去,等开戏后,我找你,我们到书房去。”

  这样的情势我并不陌生,虽然我并不热衷这样的夜宴,可也绝不生疏。不过这次我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同,虽然我竭尽所能的表现得依然可以左右逢迎,可是那种从内而外的疏离,竟然让我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已经察觉出他们某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文鼎鸶毕竟新任内阁首辅,雅量高致,其间唯有他照顾我最好,恰如其分的为我添酒布菜。虽然这些都只需他一个眼神,不必亲为,身后自然会有娇婢俏僮,又或者是新选的小吏来贡献他们的殷勤。

  宴会是热闹的,有一个年轻人甚至当场作了诗来庆贺,可谁知道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位老臣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然后就了一句:“如今朝政都把持在张狂小儿手中,何处可以看见清明河山?”

  我认得他,他也是位老翰林了,满腹诗书,一身的清高,却从来不对——也许是不屑——对朝政做出任何的评论,可是他今天为什么要说?为什么当着我的面说?

  我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若有似无的看着我,可当我一一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又都移开了目光。

  我笑。“这位大人,此言永离当真是无言以对。”

  他们好像松了口气,但是我下面一句话,却让今夜的气氛进入了我们曾经想避免的诡异。

  “郑王登基年纪不过是十八岁,可算是冲龄,如此也算小儿;当然,当今之前的那位先王甚至只有四岁。大人这句话是在感慨先王驾崩得过早,以至于他的子侄都没有成年,还是说当今郑王不配坐拥江山?”

  我知道他说的张狂小儿是我,可他们忘了,子蹊甚至比我还年幼。

  安静,迫人的安静,甚至连那些乐妓都感觉到了冷淡的气氛而停下了丝竹,刹那间偌大的一个花厅中连掉根针都听得清楚。

  半晌。

  “永离,许久未见,依然如此犀利,永离宰辅多年,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才好。”文鼎鸶端了杯酒。

  “文某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脖,喝干了酒杯中满满的烈酒。我也只好干了这酒,算是把这段略过去。

  周围又热闹了起来,那个人被周围的人拉着坐一了,可我总感觉到他不甘的目光。

  也许,他对我的恨是真正出自他对这个残破江山的关心吧……

  或许是因为热,又或许是人多感觉有些压抑,我已经汗透夹衣了。全身湿黏黏的很不舒服,刚退热的身子就是虚弱。勉强忍到酒宴结束后,大家都去看请来的戏班排演的精彩剧目,这个时候我终于看见了文璐廷,他就站在我的身边。

  花厅已经空了,唯有我们二人。

  “不要去书房了,就在这里好了,也清爽一些。”

  我拿起了面前的甜酒又喝了一杯,然后夹了口菜,这才看着他。

  他向周围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周围,每个通往这里的路都有家将的护卫,而且他们站的地方又很远,刚好无法听到我们说话。

  “璐廷,想对我说什么?对了,还没有庆贺你升了兵部街书呢!来,周某先干为敬。”

  他却拉住了我拿着酒杯的手。

  “不要喝了,这酒性干,喝多了对你身体不好。也没什么好庆贺的,谁不知道这个年头就是兵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换的最快,也最不值钱。战乱就要来了。”他年轻的脸上有着一种忧郁,那不是正意气风发的他应该有的表情。

  “璐廷,我们不是朋友了。可是,我真的很想问你最后一句:以朋友的身份:你上次独自说出屈原天问的那两句话,‘鹃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

  “其实就是有些感慨。我们做的事情和得到的总是不同。我不知道错在哪里了?永离,也许我们都绷得太紧了,退一步,你仅仅退一步就好了。”他的眼睛中竟然有了请求:“放弃陆风毅。”

  我第一次从他的嘴中得到如此明显的答案,这一刻连我都不禁被这句简单的话震撼了。“为什么呢?”

  “你应该知道的。这些年来陆风毅是多么招人嫉恨,为了他的境遇,为了他的才华,这些都是经年累月上来的,不可能更改。如今新州败绩,朝廷总要找个人治罪,因为朝廷要有交待呀!向百官交待,也向万民交待……”

  “不行,风毅绝对不能成了代罪羔羊。”

  “永离,你怎么这么幼稚?你难道看不出来,新州败在了军饷上,可那些钱呢?你说自己清白,可说句实话,你这些年来接受的那些官员孝敬,未必没有从新州挪出来的银子!”

  我手中的酒杯掉到了地上。

  “连你都不能避免,更何况其它人?要查,如何查,要谁查,查谁去?放手吧!大局为重,如今整个朝廷的人心稳定不比一个陆风毅来得重要多了吗?我也不想,我和他在新州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可事到如今我们谁也无法救他。周离,明哲保身这句话不用人教你吧。”

  我摇了摇头,“璐廷,从我活着自新州回来的时候,就没有退路了。风毅是徐肃唯一的希望了,我不能让他死在徐肃前面。”

  “可惜徐肃并不领情。”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要永离记得就好。”

  “永离,你真是太固执了。”

  “有些事情总要去做的,有些事情总是有人在坚持的。还有,你们可以派人查,我周家豪门世家,不用依靠那些官员的孝敬,一样可以维持这样的排场。”

  他一笑,这次有些奇诡的味道。

  “银子没什么好查的,有些东西因为独一无二,所以要格外小心才好。”

  我这次笑得很豪爽。

  “多谢文兄,永离记下了。”

  “永离,终有一天,你的对手不会是我们这些和你对抗的人……人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因为他学会了世间最聪明也是最重要的玩意,那就是权衡。”

  我看着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被他的利剑斩断的锦袍才真正发挥了作用,情谊就是这样被各自的坚持斩断的。这几天我感到无比的劳累,真希望有人可以放我一马,可我不会自己祈求的,这也就注定了我根本得不到那样的轻松。

  命运就是性格刻划出来的轨迹,没有更改的可能。

  没有等到夜宴结束,我就告辞出来了。文相送我到了大门,互相拜别之后,我坐上了官轿。璐廷没有送出来了,我也没有回头。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我才像抽了筋骨一样软了下去。我是被人抱进家门的,可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半夜里我挣扎着醒了过来,然后叫来了三伯,让他把送我玉版十三行的人的妻子找来。

  “大人,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是……”

  “三伯,你难道要我真的死无葬身之地吗?”

  “大人,何苦到这一步?不做了,辞官回乡好了……”

  我摇了摇头,“三伯,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现在要是辞官,我都不敢保证可以活着走出京城。”

  拔除敌人最好的办法不是逼着他退步,而是真正的消灭他。我树敌太多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冒出来,仇恨又是怎样的深重。劝服三伯这样做并不容易,他不单单是担心我的身体,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我再背上更加沉重的罪恶。有时候我在想,父亲让三伯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清晨的时候苏袖来过,看了一下我的病情,让我好好休息,还带来了后宫御医的药。我在他走了之后也出门了,不完成这件事情,我根本没有心思养病。

  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是在京郊一个湖的边上。虽说我可以瞒住很多人,但是她到底是钦犯的家人,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我只想和她说一句话而已,不用那样的大张旗鼓。

  “夫人,在下周离。”

  简单的一句话,把正在湖边看着远方那女人的目光完全吸引到我的身上,她甚至向后退了一步。她很漂亮,是那种名门闺秀的婉约美丽,让我想起了当年那个年轻的官员,也就是眼前女子的丈夫,也曾经拥有一份干净的书生气质,这才让我接下了那份本来没有任何必要的礼物。虽然我尽量装成是游湖巧遇,可是她眼中的戒备却连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再靠近她一步,于是寻了棵垂柳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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