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重重闷哼了声,被说中心事的人儿掠过一抹复杂的眼色,毫不迟疑地转身就是大步掠出,只留唠叨似的碎语源源不绝地断续随风飘送。「笨猫一只,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换成那家伙,哪天不拿小月逼我替他做苦力,这鬼地方都能开花了,只有你这只猫才会笨到白白放过不懂利用,明知道小月在乎你的,大可以叫我帮……你和那家伙……一个笨到底一个精过头……绝配……」
声渐杳,人渐远,不一会儿月色遍染的亮银沙地上又只剩下一明一暗的两抹红彩。
「为什么不让他帮你?难道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看看你这一身的血,什么叫对我不公平?」
不再是丰姿绰约的雍雅神态,咄咄逼语的血胧脸容上尽是难堪的铁青,高傲如她根本咽不下这种施舍,然而回答她的却是清风阵阵,对峙而立的男人依旧默然无语。
「别不说话!我是真的想要你死,管你是图完整还是缺手断腿我都不会留情的!你占去了他太多的心思,不但害我近不了他半分,更累他无心于大业上,不除你,有朝一日我们都会后悔!」
「我知道。」相较于血胧的疾言厉色,赫连魑魅的神态就显得轻松自若的多,出口的语声依旧淡漠,只是从心头少了戎月这个顾虑后,双唇的线条不知不觉间也连带柔和了许多。「影子的心思,我懂,各为其王,死生相随。」
「死……生相随?」尖锐的语声倏然飘忽了起来,美眸里浮起层憧憬幻彩,片刻后却又回归黯然。「真能这样就好,你不也被主子丢过一旁不闻不问?还在作梦吗?也许还是不同的,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女人的心不大却很贪,除了死生相随外我还想要其它的。」落寞地一笑,血胧不胜感慨般仰首深深吸吐了长气,再低头时神情已恢复了常态。「不过有点你说的没错,各为其主,就算不为我的私心,你还是不能留,剩主子是翔于九天的苍鹰,不该因为你一人而敛翅停留,我不能看一个合该睥睨天下的王者就这么无端毁在你手里。」
毁在我手里?那个心性天高般的男人?!
咧唇微哂,赫连魑魅真的很想忘形地抚掌大笑一番,一抹影而已,摆在谁眼里都占不了粒米大小的位置,能有多大的影响?血胧也实在太高估他了。那男人,唯我独尊狂佞邪肆,又岂是自己动摇的了……
「听说,你的眼怕光?」自肩上布包取出燕翎双刀,血胧笑意盈盈地一使力,宽大柔软的刀面立即晃闪着道道银芒煞是刺眼:「下晚月华满映,看来连老天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又一个吃定他双眼必然不便的人吗?为什么位为万物之首的人们都忘了自己还有一双耳呢……
那样宽面的软刀移位间不可能不带起一丝声响,尤其是在这样死寂的漠地里,而能将这种兵器使到即使他听着声响也避不全的大概只有爷了……
多日不见,爷袖里的那把「流虹」想来还挺叫人怀念的,不过这话若说给爷听,只怕就真拿它跟自己照面好好亲近了。没再多语赘言,赫连魑魅只是一扬枪尖摆了起手式,琥珀色瞳里有着抹尚未掩去的柔和暖色,也许方才托那男人代转的话语真有机会能亲口对戎月说,血胧的大意,就是他的胜机。
白光激闪,无预警地左右劈向门面,显然血胧是刻意让刀面反射的月光耀花自己的视线,另一道锐劲风起则是左腹不远处,大概是足踢吧!就不知道鞋尖是不是另外也缀了其它。双眸顺从刺痛的感觉急速闭眨着,颐长的身形如血胧所愿后仰闪的急险,长枪却是恰好不过地迎上左侧来袭的足踝,若打实,不废只怕也叫人数月站不稳当。
轻啐了声,红影急缩腿旋身,抡着刀的双臂也顺势圈斩,仍是刀刀不离对手的胸颈脸面,管他什么胜之不武,公平不公平的,此刻的血胧一心一意只想致对手于死途上。
退步再避,赫连魑魅负创的右腿挪移间显得十分踉跄,连带地整个人也不免摇摇晃晃的,银与黑的每一交击,都看得出长枪迎击的力道逐分减弱,招架地十分勉强。
红唇微勾,血胧眼里掠过抹戾色,手上急舞的啸声霎时大作,银芒包裹着红影如同阵旋风急卷,四射的耀眼刀光叫人眼花撩乱地完全看不出双刀的走势,若不小心挨上一记,接下来的大概是连环分尸了。半长的发丝随风覆面,遮掩了已阖睫敛起的莹莹双瞳,狂风中像似已无力挪腿般的血染人影不再有半分避闪的动作,然而当漫天银光带着锐劲罩下时,伫立于月色下的人形暗影迅如流光般动了。
原本横隔于两人间的硕长的枪身倏地一分为二,同样旋身如舞却是由下斜切而上迎过,银色的光球霎时散碎无形,红的人影身形不稳地连退了好几大步,最后仍是不支地摔跌于沙地上。
「怎……么可能?」花般的娇颜粉泽不再,血胧神情萎顿地宛如须臾间逝去不少年华,双刀早巳脱手坠地,两只纤掌正巍巍捂着屈起的左腿,小腿肚上开了个偌大的血洞,是那柄不起眼黑枪的杰作,尖端的一头还在左前臂内侧划出长长的血痕,只差一点,这一手一足就全被串在一根杆上了。
这怎么可能?圆瞪的两眼俱是不能置信的神色,血胧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个体力已是强弩之末又睁眼如瞎的人竟能把自己伤到这地步?然而身躯上的伤痛却残忍地提醒她一切都不是幻梦。
屈跪在原地,赫连魑魅再睁眼时只觉得面前是一片昏黑,片刻前还大放光明的月娘好象弹指间失了踪影……不妙,失血过多了,连番剧斗下旧创未愈新伤又添,最严重的还是昨天挨的那两记伤处迸裂了,纵使封穴也难完全止住血流,在这样的荒地冷夜,情况似乎有些糟糕。
重心左移,以枪支地慢慢立直起身子,靠着视野里模糊的景象,赫连魑魅拖着沉凝的步伐缓缓走向那块遮风的巨岩,再倚壁缓缓地坐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动手啊!别妄想向我施恩。」勉强接受失败的事实,血胧昂首等着最后一击,就算再有不甘,临死前她也绝不会仓惶失措学妇孺哭啼让人笑话,谁知等了大半晌,那个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衣衫原来颜色的男人却是从她面前视若无物地姗然而过,逼得她再想平静面对生死也忍不住吼语而出。
「赫连魑魅,别给我装聋作哑!」平时软腻的侬语此刻已变得如鸦粗哑,血胧显然彻底被挑起了火气,这种半途而废的争斗对她而言简直是种蔑辱:「有人杀人杀一半的吗?!还亏你是个杀手,没人教你要把人杀的死透否则后患无穷吗?喂~」
「……活着,不好吗?」带着困惑的语声幽幽响起,女人异常激动的言词让正在想办法包扎止血的赫连魑魅不解地抬起头。眉心微蹙,他是真的不懂血胧为何这么执意想死?她不是还有很多未竟的心愿吗?那一枪并没有伤到她重要的筋脉,所以应该也不会留下任何残疾,她没有生不如死的理由。
「……」哑口无言,血胧怎么也没想到逼了老半天,逼出的是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问语,这句话无异等于问她干嘛找死?!「为什么不杀我?」深吸口气平复焦躁的心绪,血胧换了个方式再开口:「还是你平常杀人都是留一半的?」
其实就算不了解眼前人,她也心知肚明答案不会是后头这一个,光看主子派去的人与那男人几次交手的战果就知道,那种血肉纷飞宛若屠宰般的场景决计不是一个心有不忍的人做得出的,而这男人做来却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沉默半晌,赫连魑魅又低首继续包裹起伤处,例外留情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只是因为同为影子,他懂得那悲哀那沉郁,所以打一开始对血胧就有着份惜情怜意,出手时不自觉……就偏了此了凤眸微眯,血胧知道男人是不打算回答她了,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激狂的情绪逐渐冷却,她也不再执着非得得到个解释不可,一时间两相无语,两人就这么各据一方保持着平和。
原本只是无意识地投以目光打量,可当视野中跃人男人手嘴并用,状似吃力地包扎腿上伤口的景象时,血胧赫然意识到一件事——这男人伤得不轻,至少血流了不少,而且看样子他的右臂已无力了……
一个兴奋的念头闯进,红的身影徐徐站起了身,俏丽的矫颜上满布着魔般的狂炽神色。可以的,眼前的人已近油尽灯枯,所以就算少了条腿挪移不便,她还是可以杀了他的,杀了这个占据那人太多视线的男人,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炽烈的杀意,就算是常人也有所觉,遑论是感知较常人敏锐许多的赫连魑魅,抬头看着那红影步步进逼的模糊轮廓,一抹苦笑浮上他如纸苍白的脸容。影子最了解影子,他与她都是为了主人可以没有自己的人,什么是非恩怨,什么道德良知根本不在他们思虑的范畴里,所下定的决心又岂是三百两语就打消的了?!
不是真的忽略了这点,就只是出枪的刹那想也没想身体就已做出了决定,看来还真要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古谚,这若让爷知道了,不惹得他出流虹砍人也少不得一顿好骂……而那男人呢?冲出口的只怕也不惶多让吧……
这次大概不只是一个笨字可以了得……
不自觉地,挂在唇角上的笑意掺进了点点思念的温柔,赫连魑魅就这样扬着轻笑重拾一旁的半截缨枪紧握在手,即使生出的希望不大他也没打算引颈就戮。他不是君子,没有成人之美,他只是影子,每一刻都为其主。
五尺……四尺……看不清的眼概估着距离,第一次,优于人的轻身功夫完全无用武之地,就在丽的红彩倏然逼近时,赫连魑魅也举臂扬起了墨漆的缨枪,只是有抹幽白比他更快地迎上了红影。
「唔……」
一声痛苦的闷吟后是一声骨断的清脆喀啦声,即使视线不清,赫连魑魅还是看到那截纤颈歪扭了个诡异的角度,再就是整个娇躯变得如滩烂泥软倒在地,起因当然是站在自己面前这抹蒙胧难辨的白影。会是谁?竟让血胧连一招抵御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老让我救你这条小命?」魅惑的语声轻缓响起,面前的白影徐徐蹲下了身平视:「我自个儿下的帖都还没开始玩,你就快被别人玩完了……魅儿,你能不能争气点?」
戎剩?看着眼前那张模糊却邪魅依旧的俊颜,赫连魑魅真的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个对万事都不屑一顾的男人,惊愕之余涌起的还有丝淡淡的惆怅憾然。他知道,地上的血胧只怕是已魂归幽冥了,这男人可不懂得什么叫饶恕,尤其当血胧所为对他而言已是背主。
「怎么,这女人死活都要杀你,你还想为她掬把同情的眼泪?」长指爬抚上那张失了温度的血染脸孔,戎剩低啧两声摇了摇头。「魅儿啊魅儿,你这只猫有时候真是矛盾的叫人看不懂,有机会一劳永逸的时候装大方撒手,该成人之美的时候又小气地要拉人垫背,可偏偏有人代劳替你永除后患时却又摆出这副曦嘘感慨的神态?」
「到底怎样才如你的意呢?如果是想那女人感激悌零懂得知恩报答,等下辈子看看也许还有点机会。」
「……」怅然无言,别说旁人看不懂了,连他自己都难厘清这种复杂的心绪,赫连魑魅神智昏沉地闭了闭眼,心神一旦松弛了后,整个人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劲。「……为什么来?」熬过一阵欲倒的晕眩,赫连魑魅虚乏地开了口,男人的出现着实太出乎他意外,尤其当戎月已被人搭救后。是因为不放心吗?所以亲自来到这片危机四伏的鬼域?可是……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这个本事同鬼神般的男人情绪里大概没有担心两字吧!
「怎么,不想见到我吗?再不来,有只大笨猫只怕会被人啃到骨渣子都不剩,我可没那么好本事把这只猫拼回原样。」伸手托住面前这副摇摇欲坠的躯体,戎剩皱了皱眉,这只猫到底还有没有点温度?冷得跟块冰简直投两样。
这个心比天高的男人……是为他而来?不是因为戎月,而是只为了……自己?!
意思是自己在他心里有着那么点特别?不仅仅只是抹可有可无的影子?!
长睫无力地眨了眨,终至低垂半阖,琥珀般明亮的瞳眸也如风中残烛般,神采渐敛,渐趋黯然,越来越涣散的神智让赫连魑魅什么都无法再多想,黑暗,熟悉地涌上包裹了一切。只是远扬的意识中,有股莫名所以的欣喜始终满满地充溢在胸臆间,如火烘般暖的叫他的心忍不住悸动。
「笨猫?不准睡!听到没?我说不准。」撂下警告,戎剩开始动手脱起赫连魑魅一身血污的湿衣,管它湿粘着还是沾附着皮肉,三两把就将整身浸血的衣衫全部撕除。
「唔……」被血衣沾粘的伤口一扯就是一阵剧疼,裸露出的蜜色肌肤上很快就布满了层薄汗,密覆的如羽的长睫也一振一颤地缓缓掀起。虽然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但如果是痛到能把人活生生地从晕迷中激醒,大概所有人都会敬谢不敏,改选另种折磨了。
「醒了?很好,省得我还得劳动其它人。」俐落地去除了衣衫后,戎剩迅速地巡睨了遁眼前这副躯体上的累累伤痕,掏出怀里早有准备的净布与金创药,又是把人当死物般自顾自地擦拭、洒药再层层紧裹,完全不管掌下所触是一阵又一阵难止的痉挛与颤栗。
「麻烦的家伙……」打理完毕,戎剩忍不住碎念了句,敞开了自己的衣衫把人裹入了怀,倚岩坐着,再解下厚暖的披风紧紧包覆,这片荒漠里寸草不生枯木难寻,想取暖就只能用这最原始的方式以体温互偎。
「还嫌不冷啊?脚缩进来。」轻拍了一下人儿瑟瑟颤抖的臀腿,戎剩健臂一捞,屈起那双结实的长腿拢人自个儿的腿弯中暖着,模样就像抱了个大娃娃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