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锁着少年的气势,半刻也未曾松解。
而白冽予只是毫不畏惧的静静迎向长辈的目光。
澄幽眸中没有一丝退却。仍存着几分青涩的容颜上头神色澹然如旧,他就这般动也不动地精立原地,仿佛那足以逼退一流好手的迫人气势根本不存在。
那凛然而立的身姿,带有某种超脱于尘凡之外的气息。
足以攫获所有目光、而又令人情不自禁为之迷醉臣服的……
察觉到这点,莫九音若有所思地微微瞇起了眼。
强大气势忽尔敛下;一度变得凌厉的眸光已再次转为温和。
而,隐隐带上了几分……复杂难明的色彩。
“你当真像极了他。”
“嗯?”
“没什么。”顿了顿,语气一转:“说起来……你爹虽不懂什么阴谋诡计,可若论及‘知人善任’,莫叔却是怎么也及不上的。”
“便如这次。本来莫叔是不放心由你接手冷月堂的,但今日一见,却再次证明了你爹的眼光。”
这话,自然是间接肯定了白冽予先前的一问。
但少年面上并未因而展露分毫喜色。澄幽眸子静静望着长辈,待其道出未尽的话语。
而后者一如所料的再次开了口。
“成功掌握冷月堂的关键为何,不用莫叔多言你也该明白才对。”
“是。”
“以你的才智,一旦熟悉了相关事务,要想接手整个冷月堂的运作自是十分容易。可这只是其次。如何让那二十八探真正心悦诚服地为‘白冽予’效力,才是掌控冷月堂的最大难关。”
“为‘白冽予’效力……而不是为山庄、为‘白毅杰次子’效力?”
“不错。一旦你真正接手冷月堂,届时能命令、指挥整个冷月堂的,便只有你一个人。而冷月堂将如何发展,也完全取决于你。莫叔本来不大赞同由你接手,就是担心你能否驾驭那二十八探……现下自然没了这层问题。如果是你,定能让那二十八人心甘情愿的竭力效忠。”
“冽予明白。”
淡然无改地一声应过,心底却已是几分疑惑升起――因为莫九音那句“如果是你”。
这话若与前言对照,怎么都不像是指他的才智或心计。可若非这些,莫叔指的又是什么?
但白冽予并没有问出口的打算。
容颜轻垂,他朝眼前长辈行了个礼。“如已无其它要事,请恕冽予先行告退。”
“嗯。”
该谈的都谈了,自然没必要再强留他说些什么。莫九音一个点头失意他可先行离去,却旋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冽儿。”
本已转身的少年闻声停步、回眸……直望向自己的仍是同样的一双眸子,却带着不用于先前的澄澈与纯粹。
莫九音再次震惊,但也同样将这份震惊埋在了心底。他朝侄子笑了笑,脱口的却是稍嫌突然的一句:“聂前辈待你如何?”
“……师父待我很好。”
刹那的微愣后是淡然如旧的回应,眸间的澄澈却已化为幽深。
而莫九音察觉了这一点。
知道侄子已明白自己真正想表达的东西,他点了点头示意少年自行离去。
再次行礼后逐渐远离的身影,带着一如先前那般沉静、澹然而出尘的气息。
――单是背影,便足以让瞧着的人再难移开视线。
果真是像极了他……像极了白毅杰。
手中折扇悠闲晃动如旧,莫九音面上却已是一抹苦笑漾起。
尽管冽儿淡冷的性子那分心计都与其父有着极大的不同,可在他看来,这四兄弟中最像毅杰的,还是冽予。
只有白冽予……真正承继了其父那种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吸引、甚至甘愿为其效力的魅力。
而这份魅力,才是擎云山庄庄主白毅杰最为厉害的武器――虽说他本人多半对此毫无所觉就是。
思及这点,莫九音不觉莞尔,可笑容中所含的苦涩却只有更为加深……足过了好半晌,他才若有所思的一声长叹、转身离去。
第三章
轧――
伴随这一声涩响,一辆载满货品的牛车于道旁停下。浑身是汗的车主人在给牛只足够的草料和饮水后,立即避往一旁的树荫下稍作歇息。
此时正当盛夏,骄阳炽人,便是前往沿江大城九江郡的官道此时也只剩得稀稀落落的及拨人仍闷头赶路。倒是沿官道两旁的三间小查茶铺挤满了人。争不到位子的,也多就近在一旁歇了。
今年的太阳比往年同时还要来得毒辣。除非真的有要紧事,否则一般旅客多半都会避开正午艳阳正炽时,待到未时末才继续启程。此处离九江尚有六、七日的行程,但沿途宿头不少,倒不至于落到露宿荒郊的地步。
也正托得这天候的福,那三家茶铺着实生意兴隆,不时还会有树荫下歇息的旅客叫个凉茶什么的。小铺内人声鼎沸,从寻常商旅、布衣书生,乃至于江湖人士等,真可说是龙蛇杂处。只是这人虽多,一时倒还没出上什么乱子。
却听一阵喧哗之中,一人扯开了嗓子:“当今武林正道之首,还是非擎云山庄莫属了。”
出声的是南面茶铺中一个身穿浅褐色劲装的青年。一旁还坐着个与他服饰相似的少女,相貌颇为清秀。
两人都手持长剑,显然该是出身同门。
只是那青年虽然满脸得以、自顾自的对身旁的少女分析“天下大势”,可那少女却不甚理睬。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好奇的四处望着,而在瞧见对桌一名身着墨绿长衫的俊朗青年时微微红了脸。
褐衣青年见少女毫不理睬,正想再找个什么话题吸引少女,一个不慢不紧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要说正道之首,自然还是流影谷――擎云山庄在南方势力虽大,可要超过流影谷……嘿!怕是还差得远吧!”
声音不大,茶铺中的众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原先喧腾的铺子瞬间静了下来,那褐衣青年跟是因而胀红了脸:“谁?”
“老朽钓叟是也。”
发话的是独坐小店一角的一个老人,手持钓竿,恰与其名号“钓叟”吻合――这钓叟在江湖上也可算是颇有名气的角色,他那利用特制钓竿施展的武功是出名的绝艺,实力相当不错。
只听他又道:“瞧你这身衣裳,该是湘南剑门的吧?小伙子,出门在外说话可得小心点,莫要倒了大楣还不晓得是怎么死的。”
仍旧是那不慢不紧的语调,话虽不客气,但规劝之意却是相当明显。可那湘南剑门的弟子当着师妹的面前出丑,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嘴一张正待反驳,对桌身着墨绿长衫的青年却已先一步开口:“前辈似乎对江湖情势颇有钻研。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说四大势力,却不知这四大势力又是怎样个消长?”
他声音低沉悦耳,语调有礼,俊朗面容之上带着相当和善的笑容,让人一望便生好感。
见是此人发话,钓叟先是一愣,面上随即升起敬佩之色。
“四大势力之中实力最雄厚的,自然便是与朝廷关系甚深的北谷流影。流影谷历史悠长,多年来一直相当稳定,这‘武林正道之首’自非其莫属。”
“再来是东庄擎云,这也是四大势力之中创建识见最短,发展最快的。庄主白毅杰声明显赫,实则擎云山庄的实力很大一部分正是靠着这一点,实力反倒不够稳固。且其因发展快速而与流影谷渐有摩擦。一旦爆发冲突,赢的机会可说是极为渺茫。”
“第三则是西楼碧风。四大势力之中以碧风楼的实力最为稳固。其势力以蜀地为主,力量深入民间,且自来行藏隐密,处事保守,故曰稳固。”
“最后则是南庄柳林――柳林山庄也是由保镳事业起家,虽早于擎云山庄,可势力却是每况愈下……长此以往,只怕今后将不再有‘四大势力’,而是改称‘三大势力’了。”
大概将四大势力的情况略为简述后,老人不等青年响应,话锋一转:“若老朽所料无差,这位小哥便是近年来以惊世剑术名闻天下的柳方宇柳公子罢。”
“前辈过誉了。”
虽未直言,却等同承认了对方的猜测。此言一出,座上的几名江湖人士都是一阵喧哗。
“钓叟”虽然颇有名气,可比起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柳方宇仍是差得远了――他瞧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是剑法超群,连修为亦相当不凡,已臻至一流高手的境界。尤其此人个性问候沉稳却又自有一番气度,行事正派,故名声极佳,是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高手。
而柳方宇虽一阵自谦,却不让人感觉虚伪。他衣着简洁雅致,神情虽是温和,身上却自然而然的流泻出让人无法小觑的高手风范。
那湘南剑门的小姑娘一听他便是名闻天下的柳方宇,心中倾慕之情更是大盛。鼓起勇气正待上前攀谈,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隔邻茶铺瞬间闪出八道身影,各式兵器纷纷掣出。烈日下银芒闪耀,毫无例外的全部朝柳方宇端坐的身影袭去。
但见他笑意忽收,眉头微皱,右手持剑,左手朝桌面一按,已然借势腾空而起跃至官道上。那八人见状立时改变了方向,目标显而易见的便是柳方宇。
这八人显然相当精通合围之术。虽是一起攻上,却进退有次,四人一组分为两轮,一见势头不对便即由另一组替上。且招式狠辣,出手便是朝着要害,显然是非取这柳方宇的性命不可。
知柳方宇跃出茶棚是为了不伤及无辜,众人见他突然遭袭仍能有如此顾虑,心下都对这年轻高手升起了一阵好感,也更对他的安危感到担忧。
此时柳方宇已连接那八人数十招,却始终胜负未分。那湘南剑门的姑娘瞧了一阵,发现那八人单打独斗亦是不弱,更何况是八人合围?又见柳方宇迟迟没能突破,心下着紧,拉着师兄就想上前助拳──可身子才微动,一只有些干枯的手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阻止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钓叟余陈。
「小姑娘别急。别看着架打得乱,你瞧他手中的剑。」
不同于茶棚中多数人的紧张,余陈仍一脸从容,示意那姑娘稍安勿躁。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依言望去。面上因而扬起笑意:这柳方宇竟自始至终都未曾拔剑!
也在此时,摸清了这几人身手强弱与攻击方式的柳方宇瞬间双眸大亮,瞧准空隙,左手以剑连鞘击上左后方敌手的手肘,右手则运劲一掌拍出,登时将那人硬生生击飞开来,显示出不弱的拳脚功夫。
他这一掌所含的劲力极大,敌人退势不止,甚至波及到了身后欲接替上来的同伴。两人一同跌飞,原先的合围之势亦有了缺口。一旁几人正待补上,可柳方宇身法快捷,没待几人反应便已闪出包围圈,由外层开始将余下六人逐一击破。
这一脱开,身法自然得以展现。只见他技巧穿梭于六人间,那几人都没能碰着他的衣裳便已被击倒。不说别的,单是柳方宇的眼力、速度便已是这几人远远不能及的,又少了合围之助,没多久便已一一败下阵来。
只是他不愿杀人,下手极有分寸,那六人都只是受了内伤一时难以再动手,却是无碍于性命。
而他的剑,自始至终都未曾出鞘。
眼见胜负已是明显,四下当即一片欢声雷动。那湘南剑门的小姑娘更是大喜,起身离开茶棚便要向柳方宇道喜攀谈──
方踏出茶棚,一旁却已是一阵惊呼:只见一人手持泛着森森蓝光的匕首朝少女直袭而去。这个偷袭者,赫然便是先前最早被柳方宇击中的那人。
柳方宇那一掌劲力虽大,可他与身后同伴那一撞让多数的劲道都由同伴接受了,他反倒没受什么内伤。那时见同伴大势已去,忙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时偷偷隐藏身形,打算挟持棚内客人以要胁柳方宇。此时见着机会来临,运足功力便即出手,务要将之一举成擒。
少女虽会武,却也只是平平,更别提是与人性命相搏。加上方才一时兴起,连兵器也没带便冲出来了。这下异变突起,让她当下就是一傻,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地呆立当场。
情况瞬间变得万分危急。柳方宇见状暗骂自己大意,竟没能注意到此点。他与少女少说有十多丈的距离。右手握上剑柄,全力运起身法便要出手,前方却已是一声惨哼传来。
这下连柳方宇都是一阵愕然。
只见那持着淬毒匕首的前臂已然落地。那人抱着血流不止、只剩上半节的手臂发出阵阵哀嚎。断口平整俐落,显然是给人一口气削下来的。
便在那人身后,一名相貌端正清俊的少年手持离鞘精钢剑,剑上鲜血淋漓,显然那人的断臂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离家出外闯荡的白冽予。
那八人见横地又杀出个狠角色,完成任务已是无望,当下互相搀扶着爬起退走。
官道上转瞬只剩得二人。
带着与本身肤色并无二致的特制面具,取代无双容颜而展现于外,是张让人瞧得顺眼而不会特别醒目的容貌。
面上,是完全呈现出面具底下真实神情的淡漠。
瞧着这突然现身的少年,众人都是一惊。柳方宇更是双眸微敛,一抹锐利色彩一闪而过。
但也便只那么一瞬。他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平和。
「是在下托大,致使小姐受惊,柳某在此向小姐陪个不是。」
他带着歉意的一个施礼,对着那湘南剑门的少女,也对着那手段俐落的少年:「多谢兄台义助,令在下免于铸下大错。」
「是我多管闲事,柳公子无须介怀。」
可响应的,却是淡漠如斯的一句。
不待他人有所反应,白冽予径自还剑入鞘,走回茶铺坐回了先前的位子。
这番动作让众人又是一愣。
原来此人一直都在茶铺里头。虽说他坐在角落,可先前竟没人注意到他,显
见这少年给人的感觉是相当不起眼的──可刻下一旦注意,却又发觉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一身气息淡漠,神情之上瞧不出分毫起伏。略长的黑发简单的在脑后绑成一束。简单的装束、不易接近的气息。可一旦注意到这个本是十分不起眼的少年,目光竟是再难移开。
柳方宇也不例外的有了如此感觉。视线因而投向毫不介意周遭目光径自饮着凉茶的少年。后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容颜微抬,目光随之相交,却又随即拉回。
可这一瞬间便已足够。一瞬间柳方宇为少年过于深沉的眼眸所惊,也更深刻的体认到少年的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