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柘说着,难得地露出不认可的神色。
“这很危险耶,虽说那个学长一定会受到处分,不过你好歹也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我们现在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打架生事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会说出这么理性的话还真不适合他。
宫介行斜眼看他。严肃时候的商柘似乎扫去了平日的老实和傻气,有一种令人震慑的威严,所以他也才没有说话。
等到商柘说完了,他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道:
“你为什么会来?”
在他受伤流血的时候出现,送他去医院,又陪他到现在……
这些举动可否称作关心?抑或……
从商柘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高高悬了起来。与其说因丢脸而感到愤怒,不如说因为商柘突然但却不粗鲁的举动而兴奋起来。
长久来,他就渴望得到他的注意与关怀,所以常常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像是故意对他生气,故意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故意在外和人打架……
而这次,完全自找。
“是你们社里的人跑下来找我的啦。”
什么?
对于宫介行的疑问,商柘露出苦笑:
“每次你打架,大家最先找的不都是我吗?”
对了。
宫介行想起来。
从高中和这家伙认识后,一旦他闹事,其他人都会找来商柘,表面说是他只有商柘一个朋友,没人愿意被台风扫到,只有找当事人的好朋友。其实更多的原因只有他知道,商柘的阻止远比老师更有效。只要商柘出面,即使再怎么不甘愿,他也会马上住手。
“那你为什么又来?”
这种事,就算是朋友,他也可以完全不管呀,何况他这几天还在跟他赌气。
被人用这么差的态度对待,为什么商柘还是会……
商柘耸耸肩。
“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我的朋友呢?”
朋友?
心刺痛了一下。
宫介行沉下脸。
“如果不是朋友,你就没有这种麻烦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
商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就算不是朋友,我也会这么做啊,这种事本来人看到了都会阻止的嘛……”
虽然商柘一直说着,宫介行却越听越不痛快起来。
说白了就是老好人一个!
不论对哪个人都一样的好,不论什么人拜托都一口答应,根本……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这是出于人道主义,而且人家特地跑来找我,再说你本来就只有我一个朋友啊,其他人你又不理……”
“谁要你多管闲事啊!”
在商柘碎碎的念叨中,他突然吼了起来。
瞪着对他忽来的怒意呈现惊讶的男人,宫介行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迁怒般地道:
“每次都是你出现,我快烦死了!你干脆就直说好了,谁稀罕和你做朋友啊?我没见过你这么呆的人!”
不是的,他不是想这样说的,可是……
可是……
“……大不了你就不用理我好了!反正你也是傻傻的被人叫来帮忙就帮忙吧?这只会让我感觉欺负你的人是我!”
“我没有这么想过啊……”
商柘颇无辜地道。
“谁知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像我这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朋友!你一定觉得被欺负得很委屈吧?”
其实也相差无几。他和商柘相处的模式,任谁看了都像欺压和被欺压一样。
没有人愿意和暴躁又神经质的他做朋友,这个家伙却……
越说越恼火,他几乎是蛮不讲理地大骂一通,像是把所有被忽略被唐突的苦水都吐出来似的。
商柘一脸茫然,看着怒愤填膺的他。
“既然这样……”
在换口气的时候,商柘总算说话了,却显得困惑不解。
“你干嘛还骂我?”
“——”
宫介行差点就要挥起拳头。
他是猪啊!难道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吗?
发脾气不是要商柘跟他吵,也不是要他这么一声不吭的任他骂,这种时候,只要甜言蜜语两句哄哄他,难道连这都不会做吗?
为什么对别的人可以对他就不行?
是朋友的话,就不会这么任性,胡乱发脾气,如果不是讨厌,答案就只有一个啊!
无奈他的心意非但不能传进对方心里,商柘还自言自语似的加了一句:
“你这人还真奇怪呢,神经兮兮……”
“你……”
忘了右手有伤,他气得朝商柘头上打去。
“哇!”
商柘吓了一跳,在被打到之前稳稳当当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也避免了可能来临的剧痛。
“你出手别那么快好不好?这样痛的会是你耶。”
“要你管!”
为自己目前的劣势涨得满脸通红,宫介行最气的还是商柘那童叟无欺的脸。
“商、商柘学长……”
门口小心翼翼地插来一句。是商柘的小男朋友。
不知是不是该插足,那名男生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们。一看到他,宫介行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商柘反倒是露出高兴的样子。
“你来了?”
“你中途走掉,是社长让我来看看的……呃,宫学长没事吧?”
“他呀,还好啦……”
这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哈拉着,听得他心头怒火直冒。
虽然谈论的是他,却好像当他不存在似的。
猛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介行,你要回去了?等一下……”
装做听不见身后的叫唤,他几乎是跑出了校医院。
想要关怀,想要重视,但却不希望与别人等同!那种对任何人一视同仁的平等和仁慈,实在是可恨到了极点!
天底下再没有他这么欲求不满的人了!
第六章
“活该!”
当狄健人毫不留情地下了这个结论时,宫介行差点就把手中的酒朝他泼去。
“我指的是你的伤。”
闲闲说着风凉话的狄健人显然最近和那男人发展得不错,虽然依旧毒舌,却少了一份暴烈之气,反观他,沉郁到大概连鬼见了都不愿理他。
“不过……”狄健人若有所思地说,“商柘大概不讨厌你。”
他抬头看他。狄健人理所当然地道:
“能够忍受到这个地步,要是讨厌早就离开了。”
那是因为商柘人太好。那张笑脸,不论哪个人都可以得到!
每当一想起,咬牙切齿也不足以发泄心中之恨,他只有不断灌酒。
“喂喂,你不是有伤在身吗?喝那么多要不要紧啊?”
大脑被嫉妒、烦躁、焦虑各种各样的情感交杂着,听不清狄健人在身边说什么,宫介行在喝下不知是今晚的第几杯酒后,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好像有听到狄健人的叫唤,还有摇晃身子的感觉,脑袋却越来越沉。最后他索性身子一歪,迎接他的不是硬邦邦的地板,而是某种温热而有韧度的东西……哟?狄健人有那么好心,会当他的垫背吗?
意识渐飘渐远,慢慢的身边有谁在说话也听不到了……
醒来,是熟悉的天花板。宫介行反射性地用右手撑身子,一阵闪电般的疼痛立刻袭了上来,痛得他直抽气。坐起来后,又轮到了头痛。
他很少宿醉的,怎么今天疼痛全聚集到了一块?
就在他抱着头痛苦不已时,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
“你……”
看到商柘,他意外地眨了下眼。
“这是醒酒茶,喝下吧。”
商柘笑笑,那样子让他没法生起气来,竟不知不觉呆呆地接过了茶。
不小心碰到伤处,宫介行呻吟了一声,商柘忙道:
“不要紧吧?我已经帮你把药换过了。”
换药?宫介行一愣,看向右手。确实,纱布是崭新的。
可是……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他没指望狄健人有那个良心会送他回来。
商柘嘴角扯了一下,似乎笑得不是那么自然。
“我……也有去那家酒吧。”
什么?
“你刚好倒在我身上,所以……”
…………
愣了足足十秒,宫介行的脸才爆炸似的红了起来。
什、什么!他昨天不是倒在狄健人身上而是倒在商柘身上?那、那他对狄健人吐露的那些抱怨会不会……
“介行?”
发觉他双目呆楞,商柘叫了一声。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居然倒在商柘身上而一无所知!那么他醉酒后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啊?”
“我问你什么时候到的酒吧!”
“呃……我一进门就看到你们了,那时侯你好像醉了,狄健人又刚好被一个男人拉走,我见你差点摔倒才……”
商柘老实地回答。
宫介行才稍稍放下心来。这么说,应该还没泄露什么吧?
抹了抹额头渗出的冷汗,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正要下床,发现商柘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干嘛?”
商柘张了张嘴,闪过些许异样的神色,仿佛在犹豫什么。
“那个……你的……”
因他怪异的表情也跟着疑惑起来的宫介行立刻亮起红灯。
“什么?”
他瞪着他,恢复凶巴巴的语气。
不要告诉他,昨晚他又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
商柘愣了愣,忙摇摇头。
“你……要不要去洗澡?还有热水哦。”
由于手受伤,所以改用浴缸。浸泡在热水里,宫介行努力回想着昨晚酒醉之后的情形,无奈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不是那种睡着了会说胡话的人,所以……应该没什么吧?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心虚。竟然被那家伙看到了他毫无防备的一面……
凝视着手上的绷带,他不由得想象起昨夜商柘是如何为他换药的。轻轻地,他在伤口上吻了一记。
可惜……错过好机会……啊?他在想什么!脸顿时涨得通红,宫介行为方才一瞬间涌现的想法羞赧不已。他居然在想干脆借酒装疯生米煮成熟饭,对那家伙霸王硬上弓……如此一来就赖不掉了!
可是……万一商柘不碰他,岂不是自取其辱?
洗完走出浴室,商柘正背对着他不知在看什么东西看到发呆。听到响声,商柘慌慌张张地把东西收起来,回过身。
“你洗好了?”
宫介行不觉皱起眉。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商柘快快地回答,补了一句,“我出去买吃的,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
在商柘即将出门前,宫介行叫住了他。
“那个……”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在看到商柘不解的神情后,终于吞吞口水,艰难地道,“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
商柘的表情有几秒钟的讶异,那惊诧的目光好似要把他看透似的,害得他差点就要别过脸去。而这时候,仿佛得到了褒赏的孩子,商柘对他露出了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的笑容。
一下就看呆了,直到商柘走出门,宫介行仍愣在原地。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血液沸腾鼓舞起来。
怎么……
轻捂着嘴,脸颊滚烫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一直以来,他以为商柘只有那种大众化的笑容,却没想到也会像方才那样充满魅力,那是……男人的笑容……足以吸住他的一切!
怎么会这样呢?他不过是说了声谢谢,就得到了这么好的回礼。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也是第一次跟商柘道谢,看那副惊讶的表情还真意想不到呢。
——能够忍受到这个地步,要是讨厌早就离开了。
耳边忽然回响起狄健人的声音。
是这样吗……
***
好不容易不再回避,却轮到商柘变得怪怪的,有好几次都看到他在发呆,说话也是说到一半就含糊起来。虽然很想知道怎么回事,但又不愿被发现自己在关心他,宫介行只得不去过问。
这天晚上刚下课,走到一半雨就下了起来。把课本举过头顶,遮挡着打下来的雨点,他朝宿舍跑去。都怪那个该死的选修课,干嘛要改在晚上?
埋怨着跑到宿舍,他身上也淋湿了大半。不赶快洗澡不行……才这么想,就打了个喷嚏。
虽然尽量避免,右手的伤口还是被雨水淋到了,又开始疼痛起来。抹抹脸上的水迹,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因不习惯用左手的缘故,钥匙掉在门边。当他蹲下去捡的时候,听到了门里传出不一样的声音。
刹那间,仿佛被电击中似的,全身都僵住了。
“啊……学长,轻点……有点痛……”
“抱歉,那这样呢?”
“唔……”
这是……什么?
宫介行在那一刻眼前明显地暗了一下,脚也差点跟着软下来。
虽然,他知道商柘不止一次跟人做过爱,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家伙居然会把男人带到属于他们的寝室来。在那间他也一样熟悉,他也一样使用过的房间里……
之前不都是在外面吗?现在却……
脑袋在短暂的空白后,逐渐浮现出鲜活的画面。
在那张单人床上,缠绵着两具赤裸的躯体……
对面,静悄悄的,空荡荡的,沉默无语的,则是属于他的床……
像是全部血液都抽空似的,他脚下摇晃了一下,撑在门边。右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头,不顾那丝丝入骨的疼痛。
虽然有门挡着,却好像透明一样,他仿佛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内两个人是如何做爱……
短短几秒钟,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是一脚把门踹开,大骂他们无耻,揪住他们揍上一顿,把他们的淫行抖得人尽皆知,或者……?
但他却什么也没做。
……商柘一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吧?虽然以前也明白,商柘在外面和那些情人做的也是同一件事,但却没想到亲耳听到会是如此深恶痛绝。
想着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商柘也会把情人带回来做爱,想到他们共处的房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味道,一种巨大的仿佛要把全身占据的东西就涌上了头部。
喉咙紧紧的,呼吸跟不上来,想吐……
照理说,应该很愤怒,他却没有往常叫骂的力气,类似抽血抽过了头,浑身软绵绵的,又好像溺水般……
只搁着一道门,他深爱的男人在和另一个男人做爱……
他为什么……连光明正大闯进去的力气都没有呢?
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更像恐惧。恐惧即将失去某样东西……
这种想哭哭不出,想骂骂不出的感觉,好像什么时候也有过……
脑海中突然出现高三那年,他亲眼目睹商柘和一个女生接吻。
终于门开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宫介行立刻躲到一边。两人说笑着走出来,那厚颜无耻的模样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做过。商柘拿着伞,是要送那个学弟吧?
藏在暗处,宫介行的眼眸犹如剧毒的火焰,通红发亮。等那两人一下楼,他立刻开门进房,冲向窗边,粗暴地拉开窗帘。果然,楼下,两人深情款款不知在说些什么。呼地又把窗帘拉上,背靠着窗,他像缺氧的鱼儿大口呼吸起来,心脏好似在焚烧。
定了一两秒,他动手收拾衣物。鞋也没脱,带着一身雨水,不在乎是否弄湿了地板,他随手抓起几件衣服就往袋子里塞。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肮脏恶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