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两个哥哥都不擅长做生意——大哥柳长东个性懦弱,平时就对妻子敬畏三分,更助长李金花跋扈的气焰;二哥柳长青更是抵挡不过梁嫣红过人的媚功,任何事只消她一个娇嗲就点头首肯,更让柳家上下无一不战战兢兢伺候两位大、二少奶奶。
就这样,柳家的布庄生意在他们接掌后每况愈下,短短几年,原本分布各县城的十几间布庄已经收起一大半。
想起往昔爹娘还在,大嫂、二嫂尚未进门时的一家和乐,柳依人不禁感叹轻喟了口气。
“嫂嫂,我已经把人带回府中,还请你们答应。”柳依人只得拉下柳家小姐的颜面,低声恳求。
“你竟然连人都带回府了?你这不是存心逼我不得不答应吗?”李金花扯开嗓子嚷道,大张的血盆大口几乎挤裂满脸厚厚的粉块。
“两位嫂嫂,依人平时也甚少要求什么,这回可否请你们网开一面,答应收了这名长工?”
李金花臭著脸,万般不情愿,梁嫣红则事不关己似地揽镜自照,一副等著看好戏的模样,大厅顿时陷入一片冗长死寂。
想不答应,但身为嫂嫂的身分又说不过去,答应嘛,又不甘心被这丫头摆布,这记闷亏教李金花气得快吐血。
她计较的当然不是多一个人吃饭,而是看柳依人不顺眼,存心找她麻烦,不想让她称心如意。
但毕竟她是柳家小姐,万一这事传到外头,自己的颜面可挂不住。
“罢了、罢了,要收尽管收去,我不管了!”不耐的摆摆戴满首饰的手,李金花咬牙切齿暗暗记下这笔帐。
“依人谢过大嫂、二嫂!”
一听韩劭刚能留下,柳依人脸上总算绽开如释重负的笑靥。
再三道谢后,她便急忙提裙奔出大厅,留下暗自气闷的李金花,跟始终悠哉看戏的梁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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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轻盈脚步声传来,韩劭刚张开眼就想挣扎爬起来,无奈浑身酸痛得很,半天都起不了身。
转头望向木门外,黑暗中,只见一个纤细身影闪进门来,轻移莲步来到床边,纤细身子弯下细细审视他。
“柳姑娘?”
一对上那双温润清澈的眸子,韩劭刚马上就认出是她。
“我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他有些困窘的瞅著她。
柳依人只是微笑著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太过在意。
“关于你说的那个‘现代’……”
看著她清澈而纯净的眸,韩劭刚悠悠叹口气。
“就当我一时糊涂,别再说了。”
他已经放弃说服,关于他那段无法解释的经历。
“别想太多,以后你就在这里住下来,有得吃、有地方住,相信你的情况一定会好很多的。”柳依人至今还是认为,他大概是在外颠沛流离太久,才会导致神智不清楚。
“谢谢你收留我当——长工。”他有些艰涩的吐出话来。
曾是堂堂科技公司总经理的他,如今却成了让人使唤的长工,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吃晚饭没?”她柔声问道。
“吃了。”韩劭刚点点头。虽然下人的吃食简单,令他难以适应,但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那就好。”安心点点头,柳依人转身在床边的小木柜里摸索一阵,随即一抹微弱烛火照亮了阴暗的房间。
今天下午进柳家后,他就被柳姑娘安置在这间木房里,除了一脸不善的柚儿送来晚膳,他连半个人也没看到。
“把脸侧过来些。”
突然间,柳依人坐到他身边,柔声吩咐著。
还没来得及思索,一只略微冰凉的小手已贴上他的脸。
“柳姑娘……”
“忍著点,你受伤了,我替你拿了金创药,抹上后几天就会痊愈。”温软的声音轻轻在他耳畔响起。
一双细嫩滑腻的柔荑替他上药,明明是那样温柔细腻的动作,却引来韩劭刚浑身一阵莫名震悸。
“疼吗?忍一忍,很快就好。”误以为自己弄疼他,柳依人小心的放缓动作。
“你不必这样做。”他知道,古代可是严遵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他不想连累她。
“没关系的。”柳依人浅浅一笑,仍继续手上的动作。
晕暗的烛光中,小小房里一片沉寂,柳依人看似镇定,实则小手已不听使唤轻颤著。
靠得这么近,她才发现这个男人有多高大,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要是他突然兽性大起,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力反抗——
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相信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他眼底流露出的良善温柔。
观察力入微的韩劭刚,怎么可能没发现那忙碌却微微颤抖的小手?
在古代,男人女人交谈已是惊世骇俗之举,更何况共处一室?连韩劭刚,都忍不住要佩服她的勇气。
这个看似温婉、纤柔似水的女子,有著出乎人意料的坚毅一面。
“你带我进府,是个错误的决定。”他的脸孔藏在黑暗中,表情让人看不清。
“不帮你才是错误的决定,我若坐视不理,你在外面肯定又会受人欺负。”
柳依人有时觉得他满口痴话,有时又觉得他思绪清晰、说话条理分明,实在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爹娘不反对?”
“我爹娘早已过世多年。”柳依人缓缓抽回手,默然低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在古代,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个傻子,连要怎么安慰女人都不懂。
“没关系。”她抬起头坚强一笑。“我早已经接受爹娘离开的事实,纵使,那真的令人伤痛欲绝,但终究还是得……”
望著他沉默聆听的俊朗脸孔,柳依人的话戛然而止。
她发现自己竟会跟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说这么多话,这些,她甚至连柚儿都不曾提起过。
“怎么不说了?”他灼然黑瞳盯著她。
“我好像说太多了。”她赧然的红了脸。“平时我不会这样的,但看到你不知不觉就……”
咬著唇,她羞窘得再也说不下去。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说,你有非常好听的声音。”他由衷说道。
柳依人蓦地一怔,心口莫名漏跳好几拍。
不知怎么著,这男人看似沉默寡言,赞美起人来却是这么大胆直接,教她几乎招架不住。
“谢、谢谢!”她羞得脸已经快抬不起来。“时间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明儿一早我再过来。”
踩著一如来时轻盈无声的脚步,她却是脸红心跳,头也不回的急忙离去。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清冷月色中,韩劭刚起身吹熄烛火。
重新躺回床上,他双臂交叠枕在脑后,闭上眼,那抹纤弱身影始终清晰印在脑海中。
第三章
响亮的鸡啼惊破了天际,阒暗天色绽露出一抹鱼肚白。
往常此时的韩劭刚该是才上床不久,睡意正浓时,门外却已经传来下人来去走动、交谈的声音。
“小姐!”
“小姐早!”
下人恭敬问安的声音响起,旋即木门被人不甚客气的打开,发出砰然巨响。
从床上惊坐起身,韩劭刚习惯性地紧急回想今天重要的公事。
现在几点了?今天有什么重要行程?他可不能错过了时间……
直到一张满怀敌意的小脸,以及一张高高噘起,足足可挂三斤猪肉的嘴映入他眼帘,才将韩劭刚从恍惚梦境中拉回现实。
他来到了唐朝——抹了把脸,意识已慢慢回到脑海里。
“柚儿,你怎么不轻声点?瞧你把韩公子吵醒了。”
“他本来就该醒了,哪个长工、丫鬟像他这么好命,都日上三竿了还在睡?”柚儿酸溜溜的挖苦道。
“柚儿!”柳依人困窘瞥了韩劭刚一眼,忍不住动了气。“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衣裳搁著,去忙你自己的事去。”
“真是的,不过是个怪里怪气的家伙,入府当长工还跟座上宾一样……”
心不甘情不愿将衣裳往床上一搁,柚儿满嘴牢骚而去。
看著柚儿步出房外,柳依人无可奈何叹口气,回过头重新挂起微笑。
“韩公子,对不起,柚儿无礼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他已经慢慢习惯了那脾气暴躁的小丫鬟。
“韩公子——”
“柳姑娘,别叫我公子,我只是个穷小子,配不上这么尊贵的称呼。”
当古人第二天,他竟也学会入境随俗绕起文诌诌的古话来,连他自己也觉得啼笑皆非。
“那我要怎么叫你?”她为难颦起两道秀眉,那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看你是要叫我楞小子,还是傻小子都可以。”他半开玩笑道。
“那怎么成?”她陡地红了脸蛋,记起昨儿个自己曾失礼唤过他楞小子。“我看,我叫你阿刚好了。”
阿刚?怔了怔,韩劭刚忍不住为这个符合长工身分的便名失笑。
“柳姑娘——不、我该改口小姐,全凭您决定。”
她不喜欢他唤她小姐,但她明白,即使他再如何与众不同,他现在毕竟是柳家的下人。
起初,只是不忍见他受人欺侮挺身护他,但她就是不由自主想对他另眼相待,惹得柚儿也吃起味来。
“我帮你准备了一套衣裳,你换上。”她弯身捧起一套浅灰色的粗布衣裳。
他这一身怪异的装扮,又沾满了脏污痕迹,让人猜不透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事,不过,昨日进府时倒是引来不少下人的窃窃私语。
乖顺接过衣裳,韩劭刚低头看著手里的棉布衫,从没想过这种出现在古装剧里的衣服,自己竟有机会穿上它。
心里绕著麻乱思绪,一不留意,指尖竟碰到了一双柔软似棉的柔荑。
瞧她羞怯迅速收回的小手,以及脸蛋上迅速晕开的淡淡嫣红,他知道这寻常的碰触却算失礼了。
“小姐,对不起。”
“没关系,我到门外等著,你赶紧换好衣裳出来,我带你找福总管去。”垂下嫣红脸蛋,她急忙提裙转身出门。
恋恋不舍地看了她的身影一眼,韩劭刚动手脱下身上脏污不堪的衣裳,将棉布衫套上身。
但眼前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惯穿的贴身衣裤,而是看似简单的衣裳,他却不知如何合襟系带。
现代文明社会中干练的他,在这竟成了不折不扣的废人?!
“小姐……”困窘怔立半晌,他不得不开口求援。
“阿刚,怎么了?”
隔著一道门,担忧却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不知道要怎么穿这身衣服。”懊恼打量自己一身狼狈,他无助得简直像个孩子。
门外默然半晌,而后大门被轻轻推开,柳依人出现在门外。
见他表情不像在说谎,只是他谈吐条理分明,肯定不是傻子,但怎会连穿衣都不懂?
见他双手拢著布衫、一身凌乱,结实壮硕的胸膛微微露出,那贲起的古铜肤色和精壮线条,她一览无遗看得清楚透彻。
“这衣襟得左下右上合拢,衣带打成双结……”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她从容镇定指引他穿衣,唯有一张脸蛋早已里外红透。
那秀丽脸蛋宛如西落晚霞那样炫丽灿烂,令人为之著迷、不舍移开目光,偏偏那脸蛋上的婉柔清灵神采,却又清新得像是春日清晨。
举手投足、莲步轻移间,她身上沁出淡淡一股幽兰香气,让他忍不住用力深吸了几口气。
“这样就成了。”柳依人红著脸蛋退开。
“我懂了。”不只是她,连韩劭刚自己也觉得困窘,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竟要女人家来教他怎么穿衣服。
脱下脚上价值不菲的黑色小牛皮鞋,换上布鞋。
“鞋子还合脚吗?”
“嗯。”他点点头,虽然不习惯,但还算舒适。
“你的鞋,长得好怪异啊!”盯著弃置一旁已蒙上灰泥的鞋,柳依人还是忍不住惊叹。
就算解释,她也绝对不会相信——韩劭刚只能回以一抹苦笑。
好不容易穿妥衣服,虽然他自觉别扭怪异,柳依人眼底却不禁浮现赞叹之色。
除了那头短发,他看起来就与一般人无异,即使一身寻常棉布衣衫,仍掩不住他的翩翩风度与卓然气势,那绝非寻常人该有的。
“我带你见福总管去。”
“福总管?”
“嗯,他管理府中所有下人,在柳家已经待了四十多年了。”
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柳依人微微笑道:“你放心,福总管是个老好人,该做什么他会告诉你,不会刁难你的。”
“等等。”他忙喊住她。“有没有牙刷、刮胡刀……”一触及她疑惑的眼神,他陡然止住话。
摸摸一夜之间又冒出许多胡碴的下巴,他知道,恐怕得尽快习惯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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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柳依人见过福总管,想必福总管也略听过他的传闻一二,对韩劭刚略为打量几眼后,态度倒也平和。
“柳福,阿刚交给你了,该做什么就告诉他,他不懂的,就多费心些教。”
“小姐放心,柳福懂得。”福总管年约五十开外,圆润的体型、温和的笑脸,看起来确实是个和气的人。
柳依人点点头,转头望了韩劭刚一眼,欲言又止像是还想叮咛什么,终究还是转身而去。
“阿刚,你会什么?”
目送小姐走远了,福总管语气温和地问道。
他会什么?霎时,韩劭刚楞住了。
过去他善于交际、争取各大公司的合作权,办事效率奇高。但在这里,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
“不打紧,你先跟著小顺子学学怎么工作吧!”福总管突然朝门外扯嗓喊了起来。“小顺子!”
不一会儿,一名年约二十开外的年轻小伙子,手脚俐落应声而至。
“这是新进府的阿刚,往后你就带著他,让他跟著学,知道吗?”
“福总管,小顺子知道。”小顺子咧开嘴一派憨厚的笑著,看得出来亦是出身朴实的乡下人。
“嗯,下去吧!”
小顺子领著韩劭刚来到后院,只见角落散落一地的柴薪。
“这阵子二少奶奶夜夜在府里宴请客人,灶房里柴火缺得紧,今儿个得赶工添齐才行。”解释之后,他倒是有点担心的打量起韩劭刚。“不过,劈柴你行吗?”
阿刚那双手看起来干净气派,一看就知道不像他们这些做惯粗活的。
“我试试。”
二话不说,他迳自挽袖、拾起斧头,立起一根柴薪对准使力一劈。
柴火应声倒地,却是整根完好无缺,原来他连柴边都没碰著。窘极又拿了第二根,这回更加使足了劲提斧一劈,薪柴不但依然完好还飞得老远。
“不打紧,慢慢学,假以时日就熟练了。”小顺子没骂人,反倒还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