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会不会痛的问题吧?」其实程过海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不过他看到何双飞对北堂翼的眼神后,就改变主意了。
有一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希望翼儿醒来不要砍他才好。
「所以说前辈你要答应罗?」何双飞眼睛发亮,心中燃起一盏希望之灯。
「不,我的意思是说,麻烦你一个时辰后来取宣纸,我会尽量把名单写出来的。」
在程过海几乎像是赶人似的将自己请出房门后,何双飞便满怀希望打算告诉北堂翼这个好消息,呃,虽然他好像听不到。
窗边,人影独立。
「真是个乐观的孩子。」魏无央轻笑,方才的对话他从头听到尾,发现何双飞真是一个没有心机的男孩子,就连程过海想算计他都看不出来。
「是啊,人太单纯也是一件好事,骗起来省事多了。」程过海咬着毛笔,脑海中正在胡乱编一些名字,在写上哪些人呢?这种时机最适合用来陷害人了……
「你啊,年纪都可以当人家爹了,还这么喜欢欺负人,要是被他戳破怎么办?你就不怕他寻仇?更何况北堂翼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呢。」
魏无央偏着头,笑看着超龄好友,他倒是要看看他要怎么收拾残局。
「唉,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怕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是算计你,你怕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让翼儿回复正常,其他的事留待以后再打算,更何况依他的眼光来看,只要他事后来个苦肉计或是让翼儿施展他的魅力,这样一个直肠子的憨厚小子,他就不信他能够计较到哪里去。
其实会挑上眼前这小子当牺牲品,除了程过海实在非常讨厌女人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何双飞够义气。就算他和翼儿之间并无情爱的存在,他也断然不会坐视翼儿待死,这一点从他在大街上看到何双飞明明就累个半死却始终背着翼儿就可得知。
这人心肠太软,太重情义,早晚会被人所累,与其将来让人欺负他,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撮合这两人,依翼儿的个性,在知道是何双飞救了他一命后,就算不喜欢他,至少也会把他当知己看待——总之最后将之纳入羽翼下是必然的结果。
「算计我?那也得你有这个本事才行。别以为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真没人知道,你的目的是为了一举两得,好处全让你外甥占尽了,不过……就算他肯,北堂翼也不一定能救。」
「不一定能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说能救的是你,现在说不一定能救的也是你,我可不管,翼儿是我大姐的独子,人非得把他救醒不可!」娃娃脸一反平时的表情,小巧可爱的五官此时凝聚着一股让我无法忽视的气魄。
魏无央挑眉,将娃娃脸上迫人的气魄当作空气般视若无睹。
「我只说可以救,没说一定救得了,不过,打从我出生起,我想做的事从来没失败过,当初北堂翼的绝心掌贴在我胸口、剑抹在我脖子上时我都能下咒了,这种救人的小事就更不可能难得倒我了……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放心一些?」说罢还淘气地抛了个媚眼。
纵使眼前人的架势与武功全国上下难有人比拟,但在魏无央的眼中人只分两种,一种是朋友,一种是玩具,很不幸地,程过海两者都是。
「最好你是能成功,不然我就拿你咒师一门来陪葬!」程过海气到极点便口不择言,话才出口便后悔了,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当初魏无央会下咒也是逼不得已,如今又要强求他救人,其实怎么说程过海都没道理可以咄咄逼人。
听闻程过海的气话,魏无央俊眉聚拢,表情微冷。
「是吗?拿我咒师一门来陪葬……」
朋友之间最忌比较份量,如今程过海拿他和北堂翼一比,无论谁胜谁输,开口的人都已经输了情份。
***
夜半,无星无月无风。
程过海悄悄潜进了何双飞的卧室,隐隐传出的鼾声显示床上之人睡得挺熟,一掀开纱帘,单纯的睡脸就出现在他眼前,只消一眼,程过海的眼里便闪过不忍。
熟睡之人手中紧紧抱着宣纸,上头有着密密麻麻的注脚,说明每一次的拜访是否成功,看来到目前为止是没有成功的例子了。
这种强人所难的事,原先他就不抱任何希望了,也就只有这个傻子才会这么天真,相信世上真有患难见真情这回事,就算真有这回事,也必定是发生在傻子身上,例如何双飞。
巧劲一运连点何双飞周身大穴,程过海连人带纸抱了起来。
「你可别怪我。」微微叹气,人影就消失在清冷的房间内。
***
何双飞被带到一间密室,密室内除了三个活人一个活死人以外,就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一些奇怪的器具。
程过海将何双飞放到石床上,石床上另一边坐着毫无知觉的北堂翼,他张开的双眼一日比一日黯然失色,等到那双眼再也无法映入任何东西时,届时他就成了真正的活死人了。
「人我带来了,接下来呢?」程过海褪去平时的嘻皮笑脸,今晚的仪式事关重大,他显得格外慎重其事。
「接下来就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魏无央点上一以模样诡异的蜡烛,烛火映得他的身影摇摆这定,犹如鬼魅。
「可是我不放心……」
「如果你想让今晚的咒术失败,那你就留下来吧。」淡淡瞥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程过海,魏无央不再理会身旁的风吹草动,开始从口中吐出复杂的咒语。
程过海虽然放心不下,却也明白他的存在只是多一分干扰,心下了然便不再多言,退出石室前触动机关,让石室成了密闭空间——魏无央说过,仪式过程吹不得任何风也见不得月光,需要在极阴之地才能进行「连心咒」。
连心咒,就是今晚的重头戏。
咒术师无法收回自己曾经施加的咒术,但却可以藉由其他的咒术来缓和原本咒术的伤害。
而连心咒,是一种由血液做为媒介,将一人身上的痛苦平均让两人分摊的咒术,北堂翼先前所中的咒术为缚心咒,同样以血为引,不同的是中此咒者若是心神再度处于当初中咒时的状态,那么他的知觉与精气将被锁在身体里,时日越久生机越渺茫,此时若是施与连心咒,将另一人的精血灌入北堂翼的体内,将可唤回他的神智,不过此法通常只能让北堂翼持续一个月的清醒,每到无月之日,便要再渡入连赠咒另外一人的精血方能保持清醒。
施予连心咒者,需一生一世彼此连心,方能两者平安,故曰连心咒。若是被施予连心咒的两方无法连心,那么连心咒将会失效,北堂翼也会因为缚心咒的威力而濒死。
魏无央嘴里念着咒语,却又从石桌上取来一把匕首,看准了目标将匕首划下。
何双飞感到一股热流从丹田而起,那热度越来越高,高到他全身发红出汗,然后,他感到疼痛,一种很激烈的疼痛,像是被利器所伤似的,可是他却无法睁眼确定。
等到疼痛与热度同样漫延全身时,何双飞终于能够睁开眼睛,然而他一睁眼,入目的竟是他避之不及的北堂翼。
像是身处梦境一样,周遭的景色固然美丽,可是却显得不真实,何双飞发现他正坐在一大片花园旁的草地上,身旁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北堂翼,另外一个长得也很好看的男人他不认识,可是两人之间却相谈甚欢,仿佛没有第三者的存在。
莫非这是在做梦?何双飞猜想。
眼前两人之间有说有笑,看见男人亲昵地喊出北堂翼的名字时,何双飞感到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好像是之前在山上看到两位师父不分日夜在他面前炫耀两人间的恩爱一样——同样让他作呕。
很明显的,那个男人喜欢着北堂翼,而北堂翼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总是保持距离。他听到北堂翼称呼那人为「显」,北堂翼虽然除却了平时的吊儿郎当,但他在谈笑间也偶尔展现他蝴蝶的本性——到处拈花惹草却毫无自觉。
就像现在,就连远在五尺外的他都感觉得到这人举手投足间都像是在勾引人一样,若他不是从小就对这种悖逆关系反感,说不定早就被他勾了魂了,这样强烈的吸引,相信他身旁的显公子一定是不小心迷醉在这种错觉中了,他得赶紧警告那位显公子,这种男人喜欢不得,一旦爱上了就注定要被伤害一辈子。
正要开口,何双飞却发觉自己开不了口,非但开不了口,就连想移动半分也万分困难。
这是怎么回事?哪有这种梦的?他是着了魔了还是做恶梦了?正想再度努力,耳边却传来两人争吵的声音。
「我喜欢你呀!」显公子不顾矜持,大声说出内心的感情。
「对不起,我只当你是朋友。」北堂翼淡淡的语气却一让何双飞更加震惊。
这个花枝招展,动不动就招蜂引蝶的滥情公子居然会开口拒绝到嘴的肥肉?这一定是恶梦!
何双飞捧住差点落地的下巴,聚精会神听着他们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难道你连逢场作戏都不肯吗?」显公子苦笑,俊美的脸上尽是不堪,原是对等的友好关系,一旦亲手破坏那微妙的平衡,情感便再难复原。
感情一旦说出口就只剩两种结局,一是合,二是分。
「北堂翼从不对朋友逢场作戏,更何况,风流多情是我的本性,并非逢场作戏。显,希望你能忘了今天所听到的话,我们依然是朋友。因为我重视你,所以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绝无可能?」既已说出口,断然没有漠视这回事,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回答。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朋友……」
「我不想只是朋友。」那些来来去去的男女既然可以成为他的枕边人,为什么身为知心好友的他却无法有更进一层的关系?
「你还不懂吗?在我北堂翼的眼中,情爱只是一种生活的调剂,友情才是我最重视的,肉体的亲密关系得来容易、感情也散得容易,那不过是一种迷恋,我不想让那种肤浅的关系乱了我们对彼此的重视。」北堂翼轻叹口气,他没想到最好的朋友会对自己产生这种感情。
这样紊乱的情愫,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懂了,从今以后,我绝口不提今日之事。」显公子垂下头,深吸了口气后又抬起头,「你说的对,朋友才是最长久的,我不该自作贱妄想成为你枕边来来去去的佳人,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忽略眼中那湿意渐濛的感觉,显强迫自己漠视心情,选择最好的面貌来面对心上人。
他心里其实明白这只花蝴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但他就是忍不住换缤纷斑斓的色彩所吸引……却忘了,蝶的一生,不会只有一朵花做为归宿。
显公子黯然地离开了,北堂翼并没有追上去。
何双飞心里突然有一种错觉,也许北堂翼是真心在乎此人,所以才希望维持一辈子的友情,有时候太近的距离只会让两人的关系更疏远。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会突然浮出这些想法,好像他能够透视北堂翼的心情一样。何双飞甩甩头,想恕亥那种怪异的感觉,却不料,当北堂翼移步时,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跟上去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就是:天呐!这个恶梦还要继续下去吗?!
「救命啊!谁来叫醒我呀——」何双飞呐喊着,而脚步,却是一步一步跟着北堂翼离开。
第五章
除了北堂翼看不到他以外,何双飞发觉,走在路上任何人都看不到他,彷佛他是个透明人一样。
虽然这个梦很诡异,不过倒是给了他一个方便,没有人会在意他跟在北堂翼身后——纵使他身不由己。
跟在北堂翼身后,何双飞彻底见识到花蝴蝶的本事,走到哪都有姑娘们与俊美的公子投以媚眼……尽管这些动作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只花蝴蝶还真是受欢迎。
「呿!还真是个怪梦,连做梦都要展现他的蝴蝶本性,像话吗?」何双飞看到那一朵朵自动黏上的路上野花,忍不住嗤之以鼻,也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一点、气质潇洒一点,这此一特质他也有啊,为什么就没人要为他着迷呢?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男子汉呀!为什么同样是美男子待遇却差那么多?
也许是因为看不惯,也许是因为比较心态,总之何双飞觉得这种画面不该如此和谐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他决定要搞破坏!
何双飞跑到北堂翼的面前,开始对着他做鬼脸,将路上自动黏上来的男男女女用身体隔开一道墙,将那些无知少男少女隔离这只危险的蝴蝶。
眼见那些人依然像是滔滔江水毫无停歇之意时,何双飞顿时忘了自己身在怪梦中,说出口的话根本没人听得到。
「你们这群笨蛋!他根本就是一只毫无节操的花蝴蝶,你们这麽迷他有什么用?他根本不属于任何人呀!」
告诫无法奏效,少男少女依然以痴迷的眼神望着叫做北堂翼的花蝴蝶,而花蝴蝶面对众人的仰慕彷佛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一面以微笑安抚众人浮动的心绪,一面以非正常的速度在众人之间穿梭。
何双飞傻眼。
这怎么可能!在面对人墙时仍旧能够施展出不凡轻功穿越人群,他再看看自己,虽然众人看不见他的存在,但那并不代表他可以直接穿透人墙,这个梦存心跟他做对,北堂翼处处讨好,他却处处吃鳖……
就算北堂翼真是那么优秀,老天爷也不该处处偏袒他吧?
看着北堂翼渐渐远去的身影,而身畔的少男少女们开始露出失望的表情,何双飞竟也觉得有些失望,原以为这只花蝴蝶会停留在这样壮观的花海中,没想到这些人皆入不了他的眼。
这样的天之骄子,这样眼高于顶却又玩世不恭的态度,这种男人,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
他的存在,带来太多的心碎悲伤与不公平,何双飞终于发现自己从头到尾讨厌这个男人不全然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不正常关系,还有他占尽优势,却又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的关系。
一股无奈与心伤涌上心头,何双飞为这些男女感到悲伤,更为北堂翼感到悲伤,茫然之间他有种错觉,花蝴蝶的多情,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