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熟悉的脸在照片上笑得有些僵硬,没有小卫见识到的那种淡淡嘲讽的味道,有点虚假,照片上的人似乎不喜欢照相呢。略长的头发遮了一小半宽阔的前额,加上有点散漫的眼神,使他没有如现实中让人感觉成熟,看起来像是个处于叛逆期的中学生,有着不明显的高傲,可真的是很好看的一个人啊。小卫的手指停留在照片下的格子上,照片的名字:王郁平(特聘资深教师)。
原来你叫王郁平啊,这下我知道喽!
小卫得意地对着照片嘻嘻一笑,心里充盈着知晓秘密的兴奋感。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是否有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复合装的指甲钳,拔出小刀工具在照片四周谨慎地切割,一边紧张地环顾周围,万一被人发现他在偷照片就糗大了。
「小卫,你在干嘛?」
办完事的阿琰站在接待室外面对他叫。
「哦,来了。」小卫心慌地想快点切下照片。
「快点啦,你到底在干嘛啊?」
眼见对方要走过来的样子,小卫着急了,直接用手捏着已经切离的部分纸片去撕,结果撕了半截,他恨得牙痒,这该死的封塑纸!没办法,只得快步走向阿琰。
「走了啦,我报好了。」
「等一下……」突然站在原地不动,小卫发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嗯?怎么了?」没有得到回答。阿琰惊讶地看见傻站着的人朝自己出来的地方跑去了。
「这小子要干什么……」
*****
气氛有点沉闷,大概是拒绝的关系吧,抑或他对女人向来是难以应付的。端正地坐在对面的女人显然有着良好的气质,恐怕是出身不俗,脸上的笑容保持得很好,一点也没有忧郁和不快的痕迹。这就是所谓的涵养吧,王郁平同情地想,就算家庭生活不幸福也要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应该是很累人的,不过这女人看起来乐此不疲。
「外子对王老师的教学感到很满意,菁菁作品会被选上都是王老师的功劳,所以我们真的希望让老师继续栽培菁菁,让她在这方面有所成就。」何太太劝说着,面带恳切的微笑。
听着挽留的话,王郁平只觉苦笑不已,他知道何先生不会轻易放他走的,但这种事是无法强人所难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当然,他不能对这个女人说是因为她老公企图不良才使他急于脱身的。
「我觉得菁菁可以另找一位老师带比较合适,毕竟我对儿童教育缺乏经验,相信找一位对此有经验的老师对菁菁的成长更有帮助。」贬低自己教学的话在以前王郁平绝不会说的,但现在他急于走人也顾不得了。
「王老师太谦虚了,」何太太连忙着急地摇头,「请您再行考虑,报酬方面老师尽可放心,请一定不要推辞。」
「其实我和何先生也谈过,菁菁的兴趣不在于美术,我觉得这样强求她不太妥当,她对舞蹈很有好感,你们为什么不顺着孩子的兴趣给她发挥空间呢?」多说无益,王郁平决定实事求是地把话挑明了,任着家长的意愿强求孩子本来就是他比较反感的行为,他不介意为孩子说说情。
何太太略为惊讶地看了王郁平一眼,垂下头,脸上第一次露出沉重的忧郁表情。
「那外子怎么说?」她问。
王郁平叹气,这夫妻俩的沟通看来有很大的问题,孩子的教育要一个外人来点明实在是可笑。
「何先生没有什么表示,不过我想他明白菁菁不适合学美术。」
「是吗?」何太太温柔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沮丧,「天分真是勉强不来的……」她喃喃自语。
「所以请何太太谅解,关于菁菁的家教,你们可以另请高明了。」王郁平站起身,打算告辞。
何太太也跟着站起身来,双手半举像是要阻止王郁平的离开,显得紧张和慌乱,突然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双肩耸动,毫无预兆地哭了。
突如其来的戏剧变化让王郁平吓了一大跳,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女人。
「何太太,你怎么了?何太太,请不要这样……」叫人哭笑不得的场面。
在画室里陪小主人画画的刘女士走了出来,更让王郁平尴尬万分,他急忙向她解释:「刘女士,何太太她不知为什么……」刚才没有旁人在场,不要被误会了才好。
刘女士冲他点了点头,走到女主人身边,轻轻扶住她的肩。
「对不起。」道歉了一声,情绪失控的女人用手背抹着眼泪,独自走向楼梯。
刘女士看着她的背影,对还在惊讶不已的王郁平耸了耸肩,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
「真是莫明其妙。」
从何府出来,王郁平对何太太失控的表现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是大不了事,何以值得看上去修养良好的富家太太在外人面前哭泣呢?难道是她老公的原因?何先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似个作风正经的人,但按理说对自己正牌太太还不会太过分吧,毕竟富家太太大多也是和夫家身世相配的角色。
替别人去操心家庭问题是毫无意义的,王郁平马上就不再这件事上多费脑细胞,反正家教是推辞定了,他不想与何先生有任何交集。
回到住处已经快要天黑,手里拎着晚餐想上楼时,被门口的保安叫住了。
「王老师,你有信哦。」
「哦,谢谢。」王郁平应着,因为难得有信件,他很少去看楼下自己的信箱,同时负责分发大楼用户信件的保安特地提醒他也是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吧。
大规格的牛皮信封,上面没有发信人地址,甚至没有邮戳,摸上去沉甸甸的,里面似乎夹了不少硬质的纸片,这样的信很容易让人想到恐怖行为或者无聊的恶作剧。用马克笔写的「王郁平先生收」的字样,不用怀疑这信的确是给他的。
「这信是怎么送来的?」他问保安。
「上午有个男人送来的,说是老师工作上的事,因为你不在,要我们代为转交。」
「明白了,谢谢。」
既然是这样,王郁平也不多问了,同时也挺纳闷的,很少有人会用信的方式跟自己联系工作的。他一边拆着信封,一边走进电梯间。信封里放的只是一些照片没有其它纸件,他把照片抽出来瞧了一眼,就失手洒了一地。
拍摄角度奇怪的照片都充斥着一个主题,淫乱。不管上面有多少人抱在一起,照片所侧重的主角显然只是一个人,就是他王郁平。
电梯一顿,提醒目瞪口呆的某人,有人要进电梯了。
以最快的速度捡着照片,王郁平缺乏人色的脸吓了走进电梯的李小姐一跳。
「王先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连忙摇头的王郁平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捏着信封的手抖得让人看不下去,他慌乱地把照片塞回到信封里。
「照片掉了啊,你脚边还有一张呢。」
瞥见对方要弯下腰要替自己捡的样子,王郁平冷汗淌下来了,他赶紧用脚踩住照片,让李小姐失笑。
「你怎么了?照片被你踩坏了呢。」
「呃,是啊……」飞快地拾起照片,听到电梯门开,王郁平逃命似地快步走出,直奔自己的公寓。
锁上门,把信封里的照片倒在桌上,他瞪着它们,几乎站不住脚。被放大尺寸的照片印得相当清晰,上面不着一缕的人体在暗淡的光线下散发着淫欲的色泽,各种角度,各种体位,不同的人物纠缠着同一个熟悉的人,就是他自己王郁平。
森冷的寒意在全身缓缓流淌……他极力想忘掉的自己,放荡,堕落,被魔鬼附身的自己……全在这些照片上重新回归,从尘封的记忆中释放出来,洪荒猛兽般地耸立在他面前,逼着他记起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望着照片上的自己沉浸在快感中扭曲肌肉的脸和恣意张开的双腿,紧搂着男人发红的双臂,还有始终闪烁在胸口的妖冶挂饰,王郁平只觉得胃里翻涌,恶心难忍。
他抓起照片和信封使劲翻看着,却找不到任何标记,也没有威胁的话语和勒索的信息,什么也没有,送照片给他的人好象只是为了提醒他:你曾经是个肮脏的男妓!
抖抖嗦嗦地把所有的照片扫进金属网状的垃圾篓里,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一张把它丢了进去。
望着丑恶的黑烟涌起,王郁平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用手捧住自己的头,似乎想定住在脑海深处飘浮起来的一些灰尘:油肥的男体,呻吟,抽插,调笑,精液的腥味,抵在胸口的刀尖,还有……还有一个冰凉的吻……呼之欲出的记忆,让他凭空打了个寒战,胃开始抽搐。七年前的噩梦,终究阴魂不散地尾随着他,无论何时何地。
照片成灰了,带着一股难闻的焦臭。
王郁平从巨大的恐慌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今天给自己这个「惊喜」的人会是何方神圣。已经从七年前的地狱里逃离了,他在陌生的城市安身立命好多年,除了记忆给自己的压力以外没有碰到过来自以往的麻烦。而这次,显然有人故意要找碴。在那些时间里被人拍照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有人会拿这些照片找到已经隐退很久的自己,用意是什么?现在的王郁平一无名二无财,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由职业者而已,要说拿这些来威胁他就过于「隆重」了。可现在的自己毕竟已经不是一个叫「小恩」的男孩了,不是吗?
王郁平冷笑,平静地掏出一支烟衔在嘴角边,他却看到它在抖动。白色的烟雾吞吐成一团迷惘的乱麻,闭起眼,七年前的往事在脑海里骚动不安地剪辑成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我为你死也没关系……」触动心深处伤痕的声音在脑海里低低地告白着。闭起眼躺倒在地板上,耳边的低语在慢慢扩大,像回声似地空气里重复。
「小恩,小恩,小恩。」
够了!头颅重重地撞在地板上,声音没了,和跌落的烟头火星一起湮灭。
*****
麻烦。
小卫对着镜子里的人扮了个鬼脸,无声地用口型比划着:你是个大麻烦。
今天是星期六。他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在浴室里泡了一个小时的澡,然后对着镜子东看看西瞧瞧了好一会儿,镜子里的男生有着健康的麦色皮肤,光洁而富有朝气,眼睛清亮,因为兴奋而显得神韵十足,脸上没有一丝阴影,嘴角抿着淡淡的笑意,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挺傻,现在他也开始习惯于自己的花痴行迳了。但愿不会被厌恶,他担心地想着,如果才有喜欢的人就被对方厌恶,那就太惨了。
特意换了新买的T恤,牛仔裤,镜子里的男孩子帅气得想自恋,可惜时间来不及了,他匆匆忙忙地拿着教程奔出了门。
如果再次看见自己,会不会把他吓一跳,将是什么表情摆上那张酷脸呢。他愣愣地把问题想到走进教室,在一大排电脑前才得以清醒,自己是来上课的啊,虽然对图形设计根本没有什么概念。教室里已经有一半电脑旁坐了人,小卫捡了个最靠后的位置。还是有点心虚,他真的痛恨自己的软弱。时间到了,坐满的教室还有些乱轰轰,直至一个修长的男人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众人才安静下来。
小卫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伸长脖子朝讲台上瞄了一眼又立即矮下身去:真的是他啊,呵呵。
「你们好,我叫王郁平,是这门课的主讲老师,请多多指教。」
王郁平开始着贯常的课程开场白,新理的平直发型使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而俊朗,性感的嘴唇抿着时候,有股冷到不可侵犯的感觉,他木无表情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转身拿起油性笔在白板上写了「王郁平」三个字。
台下有声音细碎地响起,似乎在评论这老师的样子。王郁平抬起眼,目光凛冽向教室扫了一圈,声音立即消失。单凭这双目光,识相的人都可看出这个年轻而英挺的老师并非善类。看着坐在旁边的女孩害怕得连忙闭上嘴巴,小卫却不自觉地笑,其实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啊,他想对人家说。
「下面我们点一下名,互相来认识一下吧。」
对于自己根本不想了解的知识能全神贯注地听了两个小时,只能归功于讲课的人了。小卫摆弄着鼠标在繁琐的软件上七敲八点的,根本没有什么头绪,大家都认真的照着范例操作,他却只顾自己胡思乱想。连名字都念到了,怎么还能保持无动于衷,连看都不向自己看一眼呢?时间太久而忘掉了?无法不冒出这样消极的念头,因为只是一夜情……不,两夜情而已啊,或许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自己的。突然觉得好沮丧,心都揪痛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现在是不是显得很白痴啊。
小卫把屏幕上的图形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魂不守舍地神游太虚。
「你在干什么?」冷淡的质问响起。
悄然地站在背后的人让小卫僵硬得连头也不敢回。
「我……」
「把刚才讲的例图重新做一遍,你没听到吗?」
「是。」
人即走开。小卫还沉浸在刚才的余震中回不过神来。
「好凶的老师哦,一点也不可爱。」旁边的女生嘀咕着。
「是啊。」小卫无谓地应着,冷汗淋淋。他抬起头悄悄地向前望一眼,那人正弯着腰给学员讲解难点,突然回首正面撞上了他的目光。
一抹夹杂着戏弄的温暖笑意。
小卫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双没有感情的眼里有笑意一掠而过,在四目交接的时候,只是刹那也足够让他心绪难宁,脸部也跟着发烫起来,他连忙回过头,瞪着电脑屏幕数着自己不正常的心跳。
他没有生气,不是吗?要不怎么会笑?
「不想学的话,来上课干嘛?」悄声责备,却听不出生气的意思。
耳边有温度的气息凑近,一只大手覆上鼠标替他操作着。小卫不敢回头,心跳声乱得让人不好意思,体温也在升高,两只手合在一起的时候像在点火,热到出汗了。
小卫张开嘴吞了口空气,呼吸困难起来,鼻边有对方淡淡的烟草味,他甚至感到自己的下身也同时燥热起来,只因为有这男人在身边。
「我……只是想来找你。」呓语似的直白。
男人哼了一声:「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