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呻吟的是一个远去的名字,一个活着的死灵,在这张淫猥四溅的床上,它会回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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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有些神经质?其实离更年期还远嘛。拖鞋走过的地方不是很脏也值得拿抹布擦了又擦,如若嫌他脏,为什么还拼命要求他来见自己呢?
小卫辛苦地坐着,怕再碰脏东西般的谨慎。一辈子他也不想去懂女人,即使对方是他妈。
「喝咖啡吗?」
把抹布扔进置物篮里后,卷着一头发结子的卫璎问像个小学生般端坐于沙发上的儿子。
「哦,好。」小卫点头。
端上来的咖啡味道浓郁而纯正,绝对不是外面买的速溶货色能够相比的。卫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讲究细节,虽然现在的生活远没有以前舒适了。
「他不在,去国外考察一个月呢,你能过来陪我吗?」睇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珠在咖啡的热气下熏得迷离,卫璎心里柔软着,儿子就属一双眼睛得自前夫优质却没有前夫的犀利刺人,看上去玻璃球似的清澈透明。
儿子皱起浓黑的眉,没有回答。
「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你就不能陪妈一个月吗?」
听着母亲恳求的口气,小卫只能点头。
「最近有没有去见过你爸?」卫璎小心地问。
小卫大大地摇头。
「他给你汇钱了吗?」
小卫又点头。
「那就好。」卫璎瞧着儿子的脸色,又淡然道:「其实你不必恨他的,至少他还把你当个儿子。」
「我没有恨他。」小卫撇了撇嘴唇。
卫璎温柔地笑:「你和他脾气虽然大相径庭,但有一点倒是共通的。」
小卫瞪着母亲。
「喜欢口是心非。」
「别拿我跟他比。」小卫咕哝着,放下手中精美的瓷杯。
卫璎苦笑:「别老这么别扭,他毕竟是你爸啊,你以后的生活他帮你安排好了,也算是尽了职,相比起我,他对你已经是很不错了。」
「我没叫他这么做。」儿子扁着线条优美的嘴唇愤然反驳,孩子般的稚气举动。
「别说傻话,以你的个性,有人替你安排好最是不错的,」伸手抚了一下儿子遗传于自己的柔软头发,女人的口气有点无奈,「自个儿去拼搏是说说容易做起来难的事,少吃点苦不好吗?你还小,现在不会懂,将来就明白了。」
说到底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母亲,说话总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小卫决定闭嘴,他本来就没有想反抗的,虽然他厌恶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功课怎么样?」平时没有机会问的,儿子长大了,做母亲的越来越无法管束了,何况又独自住着,想怜惜也只是隔靴搔痒不进心内,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儿子嘛身上的一块肉连着心。
「还好。」小卫啜了口苦涩的咖啡,想到什么似的又解释,「前几个星期不来是因为我报了一个培训班,星期六要上课的。」
「哦?不必太累的,读什么培训班哪?」
小卫笑而不答,爱情培训啊,对着一个男人发花痴而已,整节课就做这件事。心隐隐地揪痛了,因为想到那张冷冰冰的脸。
「好好努力吧。」
卫璎也没有多问,站起身来要到盥洗室去拿掉头上的发钳。
「妈……你爱过爸吗?」小卫突兀地问,让卫璎不由一愣,回过头困惑地看着儿子,然后笑着用手指亲昵地点了点儿子的额头。
「傻小子,对有些女人……譬如你妈来说,爱不爱不是问题,关键能生活得好就行。」
「所以,爸爸那样对你也没有伤害到你吗?」小卫又追问。
「对。」卫璎对着儿子毫不迟疑地点头。
「可是……」
「什么?」
「没什么。」小卫又叹了口气。
「小孩子家的不要整天叹气,会倒霉的。」扔下话后,卫璎离开了儿子的视线,摆弄她的头发去了。
若不爱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伤害,那么平哥说再难听的话,自己也不会一直耿耿于怀吧。会爱上那个阴晴莫测的男人吗?如果只是喜欢,自己不至于这么难过吧?
小卫烦恼地咋舌,早知如此不喝咖啡的,这么苦!掏出手机,想按下去又害怕那头的嘴巴恶毒地说出些让自己心寒的话。毕竟对方宣告过结束的,是自己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而已。可是……小卫不由又深切地叹气,想想自己的爱情真是一团乱麻,没有特别的原因,感情来得莫明其妙,大概是一种玄妙的因素在作祟吧?王郁平总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甚至到达了亲切的境界,从第一眼的魅惑到越来越严重的迷恋,真是有够诡异的,单纯被他的身体和偶尔的温柔所吸引吗?小卫不敢肯定。大概前世见过吧,想到这么荒唐的念头,让他禁不住笑起来。
「交女朋友了吗?」伸出披着一头卷发的脑袋,母亲又问,因为看到儿子拿着手机发怔,一幅想打又不敢打的样子,然后独自对着机器傻笑,很容易让人误会。
「没……」小卫紧张地连忙摇头,脸色发窘。
「噗——」看着儿子的反应,卫璎笑出声了,若不是她自己生出来的心里明白,否则真的要怀疑儿子是不是风流前夫的种了,不要说外貌不算相像,性格更是差之千里,遗传真是件奇妙的事。
「有喜欢的人也要加油啊,哈哈哈哈!」明明说着不相信爱情的母亲居然这样鼓励,是捉弄吧,毫无说服力。
「有什么好笑的……」不满地喃喃自念,小卫站起身来走向阳台,远离母亲的监督范围。
春风轻轻拂面让他昏昏欲睡,感觉伤感。青空朗朗浮云淡淡,多美的季节,适合恋爱啊。
也许是因为太伤感了,小卫的手指不自觉地往手机上摁下去了,连后悔都来不及。
「喂?」电话里的声音干净地传来。
他在家呢,连最后反悔的希望都没有了。小卫抿着嘴,面对这么简单的问题却不知怎么回答。
「不说话,我就要挂了哦?」虽是如此说,口气却没有被打扰到的不耐烦。
小卫觉得他大概知道是谁在打电话,才这样想,对方就问了。
「是小卫吧?」
喉头被问话给堵住了,连气息也不顺畅:「嗯。」小卫含糊地回答着。
对方沉默。
「对对对……不起,平哥,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对不起……」怕被挂机,小卫结巴着道歉。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扯着头发说出这种话后,他也决定挂机了,在被对方挂断之前留点余地给自己吧。
「对不起……」清楚的声音传来。
「什么?」他却听不清楚……不,听不明白。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毕竟是年长吧,道歉起来干净利索,一点儿不拖泥带水,「说那么难的话实在是不好意思,该道歉的人是我,小卫。」
「没没没关系,平哥。」小卫蹲下身体,一手抓着阳台的栏杆免得自己晕倒。
「我……心情不好就会乱说话,」电话那头的人苦笑了一下,「真的很无心。」
无心吗?分手的话呢?小卫激动地心跳加速。
「那……」
「这样吧,再见。」
挂机了。小卫对着手机再次发愣,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怎么啦?」不知几时站在面前的母亲,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没事。」
「是女朋友吗?」
小卫沉默了几秒,无力地摇头。
「交朋友要认清哦,让自己不开心的朋友就不要理睬他,嗯?」卫璎勾起嘴角,俯下身体,用满是发乳气味的手掌揉着儿子蓬松的头发。
「我知道啊……」但喜欢的人不是说不必理睬就可以摆平自己的心了。
「你在烦恼什么呢?」盯着儿子闪烁不定的目光,作母亲的不想看到什么忧郁之类的杂质在里面呈现,但儿子不是孩子了,总会有感情用事的时候。
小卫的嘴角噙着无法说出口的委屈,面对母亲的关心也只能垂下眼角去回避。只有这时,他觉得王郁平对于感情的冷淡大概是有道理的,谁会去认同两个同性之间的感情呢,连自己都惶惑不决,怎么让人家相信里面的真挚?
「嘀嘀——」手机短信打扰了母子之间短暂的交流。
「今天是我的生日。」
没头没尾的话……卫璎也凑近看屏幕,挑起眉头:「你朋友吗?」
小卫目光发亮,灿若星晨,他连忙合上手机,冲着母亲「嘿嘿」傻笑一下后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往门口冲,脚还不小心撞在玻璃几上,痛得直抽气也毫无停顿地一个劲往外跑。
「妈,我现在出去一下啦!」
「喂,几时回来?」卫璎一头雾水地追着他跑。
「不知道!」冲出门,传回来已经是飘远的声音。
卫璎站在门口,忧心忡忡。
*****
「平哥……是谁啊?」
被拍倒的玻璃酒瓶从桌子一头滚向另一头,以不慢的速度接近桌子边缘,然后坠落。
「咣——」
尖锐的破裂声穿破耳膜直击头部,让因酒精而疲软的身体跟着跌倒在地上。
碎片,到处都是碎片。
脑中的碎片也在撞击中纷飞四散,失去控制了……
灯光如网人肉如森的空间,充斥着各种气味,他觉得呼吸困难身体燥热,而拍在肩膀的手指隔着衣料渗进阴寒。
「嗨,新来的?小模样儿不赖啊,嘿嘿,他们叫你什么来着?」
「小恩。」
「小恩啊,你叫我J就可以了,或者J哥也行啊,呵呵,知道为什么叫J吗?」
摇头。
「不知道吧?哈哈哈哈,看你那幅傻样!读过书没有?英文字母知道不?J怎么写来着?」
「下面弯的啦,那把儿不是向上抬着头吗?就这意思,懂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牙白得森寒,在灯光下笑起来晃得人眼疼。柔软的四肢,瘦削的脸颊,薄唇边烟雾弥漫使眼睛像浸在污水里,看不真切,同样也看不到心里。
碎片。小恩,J。
酒精在胃肠和血液里燃烧,能看得到火光了,一团炽热烧糊了记忆。碎片在暗处闪着阴险的微光。
床上纠缠在一起的肉体互相交叠着。
「小恩,知道吗?你真傻。」
「只要张开腿,世界就是你的了,小恩,别跟自己过不去,别跟这个世界过不去!」
可是,我不要世界,我只要……J。小恩说。
「既然爱你,那就帮我一次忙吗,我需要那个……」
「钱。」
「小恩,你要帮我……」
J,其实小恩一直都知道你爱的是另一个叫小森的男人,你需要钱让他吸毒维持精神……可是傻傻的小恩甘愿受你的骗。他真的好傻,因为他爱你……
停止吧。碎片会割伤人的,不管是地上的还是脑海里的。躺在地上的人勉强爬起来,把玻璃碎片拾入袋子里,准备扔出去。
打开门,已经天黑了,走廊里亮着灯,醉眼昏花中都是惨淡的光影。
王郁平顿住了脚步,摇摇晃晃地蹲下身体,伸出手指戳了戳坐在自家门口缩成一团打瞌睡的人。旁边有一盒蛋糕,圆圆小小的。
「平哥。」男孩睁开朦胧的双眼,对了片刻的焦距,才看清面前满身酒气一脸冷峻的男人,轻声叫着。
王郁平仔细打量着他。
「什么时候来的?」虽是满眼醉意,声音冷冽得很。
「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敲门都没人应。」小卫嘀咕着,掏出手机看了看,三个小时。
「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没有钥匙。」难堪地别过脸,即使无关自己的事,他在对方不耐烦的口气里变得不安了。
扶着脑袋,男人闷哼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把垃圾袋随手扔在墙角,站起身来进屋。
「进来啊,还坐在那里干嘛?」他瞪着犹豫不决的小卫。
屋内酒味呛鼻,难得乱糟糟的,地上闪着没有扫除干净的玻璃细屑的微光,让小卫不由皱眉,他看到王郁平光着脚在地板上无畏地走,颇觉心惊肉跳的。
推开数个酒瓶的挤占,小卫把手中的蛋糕放在桌子上。男人一屁股坐上沙发,点了一支烟,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斜睨着他,若有所思。
「平哥,生日快乐。」小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喃喃地念着一边用手剥开蛋糕的外包装。
王郁平突然笑了,衔着烟低声地说:「知道吗?小卫,我最恨过生日的。」
「为什么?」小卫因他的笑而舒了口气,人也轻松起来。蛋糕已经被打开了,糕体上裱着两朵很大的紫色玫瑰,他在上面小心地插两根蜡烛,是27的字样,淡淡的奶黄色。
「因为怕死啊。」自嘲的口气透着一股寒意。
点上蜡烛,小卫疑惑地望向难以捉摸的人,对方却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蛋糕上跳动的火焰,融化了眼中的冰冷。
「谢谢你,小卫。」低下头,王郁平吐掉口中的烟,也吐出了一句道谢,他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搔了搔,使本来已经失去造型的头发更加杂乱不堪。
「平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小卫放好碟子和叉子,走过去蹲下身体,迟疑地举起手摸着那看起来很烦恼的脑袋。
王郁平摇头,男孩明净如静泉的眼瞳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神情,他有些悸动,有些怨恨,也有些悲伤。
这小子太干净,在他面前就是个逃不脱的对比,如此想着,不自觉地又寒了眼也刺伤了抱着自己的人。
「为什么还来呢?」他突然推开他,咬牙冷哼,「你真是他妈的……贱!」
小卫僵住,愣忡着,不懂平哥为什么会这样反复无常,他不由放开手,茫然地立在他面前,像座石雕。
「你现在要滚也可以。」
嗓子像破了的气囊,有呼呼的嘶裂声,王郁平想自己可能醉得太厉害,这些话无法控制地出了口,他瞪着男孩红白相交的脸,等着他冲出门的那刻,竟有些恐惧。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再次耷下头,不忍看对方脸上的神色。
滞闷的空气凝结成块,压在两人心头。
「为什么?」小卫开了口,颤抖的声音充满困惑,「你明明是……很温柔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王郁平一怔,温柔?指自己吗?太可笑了。
「如果不想看到我的话,只要明确地说出口,你就不会再在这里看到我,我保证。」小卫又说,语气坚定。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结束吧。他想说,心里的锉刀挫动了,要把它分成两片。
「你走!」
男人冷酷地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