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有原因的……”御苑光晓不愿意对他做出说明……这种事本身已经够丢脸了。
“那就好好对我说明原因!你难道以为拜托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可以不需要说明理由吗?”
“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知道是突兀了,不过我比义仲大人更加不愿意这么做……如果不是非义仲大人不可,我也不愿意对义仲大人提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要求……”
“非我不可是又是怎么回事?虽然对拥抱你这个提议不会拒绝……应当说无法拒绝吧……”源义仲深深打量了御苑光晓一眼,不免想起了昨夜的欢爱而眸光微暗。“不管怎么样,我都认为我有知道理由的权利……”
在源义仲打量自己的时候,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脑子正在想些什么而羞恼难当,对他的咄咄逼人也相当反感,压抑着心里那不悦的怒意,御苑光晓缓缓对源义仲说:“事竟至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清楚……也不知你是否察觉到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生魂,而本体正是那个……那个将你误认为先师的我……”
说到这里,御苑光晓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恼火的表情,怨恨的瞪了源义仲一眼。“两个我虽然都是“我”,却又都不完全是我……现在在你面前这个我,知道包括另一个我在内的所有事,而那一个将你误认为先师的“我”,却连我的存在也不晓得,不,应该说那个“我”对“自己”几乎一无所知……”
现在立于源义仲眼前的御苑光晓,是属于封住山邪鬼的那一部分记忆的御苑光晓,是那个性格倔强、法术高强的“阴阳师”御苑光晓,而不是失去了重要的记忆之后那个又懦弱、又幼稚的御苑光晓。
一开始在山邪鬼还没出现时就摆在面前的两条路:
逃走——凭御苑光晓,如果当时立刻结束掉对源义仲的返魂之术,凭借昆仑之玉,也不是没有机会全身而退……
留下来——面对杀死老师的凶手,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击败、封印山邪鬼!
在考虑之后而能选择了留下来,立即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明知道可能会牺牲自己还义无反顾的去做的行为。
身为阴阳师的自尊及弟子为老师报仇、继承老师遗志的愿望,使御苑光晓不屑逃走而勇敢面对……
而用自己重要的回忆做“钥”来封住作乱的山邪鬼,是在失去了重要的宝物“昆仑之玉”后,无计可施之下所做的应急处理。
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封住山邪鬼,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这一点,御苑光晓在封印山邪鬼的时候也曾经隐隐想过,然而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况之下,根本没有时间可以让他好好考虑后果……而且早已选择了留下来面对的这条路……
……如果早就知道了会变成这样,我还会这么做吗?
御苑光晓不由得轻声问自己……
没有答案……
虽然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致使已身落于此种令人切齿的境地,但是如果能先预料到这种后果,或者会选择不同的路吧……
而现在,因为山邪鬼的力量在不断恢复中,他的封印也正在不断的损坏,当山邪鬼的力量大到他无法抑止的地步之时,他的身体就会被侵占,到时候,不管是坚强的他,还是软弱的他,都会完全的消失,只剩下一个躯壳。
但也正因为山邪鬼在夺取了源赖朝夫人北条政子母女两人的灵魂之后不断膨胀的力量使封印产生了变化,那个坚强的御苑光晓才能从封印中醒过来,从内向外的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管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自己被人当成女孩子一样的照顾、被源赖朝意欲失礼之时阿部的阻止、连带的夺去了阿部的灵魂、还有山邪鬼感应到危险之时为了自保而从北条府消失之举……还有被带到木曾来以后自己被源义仲……
一切的一切,都鲜明的发生在眼前,无奈无力阻止,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挣扎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怒骂着无用的自己你这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生平未遇的莫大羞辱……所有的不满只能怨恨眼前这个男人!
越想越是生气,偏偏又快没有时间了……于是御苑光晓在狠狠的瞪了源义仲一眼之后才继续说道:“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源于一个多月以前……你因要救将掉下山坡的我,而让自己丧命,做为报答,我用返魂术使你复生,没想到……因此而失去了能封印鬼神的秘宝昆仑之玉,以至于我必须用另一样东西来做为替代来封印被我诱入身体里封住的魔兽山邪鬼。”
被御苑光晓充满了“这个我、那个我”的说明搅的昏头转向,源义仲打断掉御苑光晓的话。“原来你就是那个我救下的少年……”
他听了半天,只听懂了是御苑光晓救了那个时候已死的自己!而且他也的确想起来,对于他有一丝面熟的原因了!
不悦自己的话被打断,御苑光晓不理会他而径直自己说了下去:“……可是,光凭我自己,还是太吃力了……那个封印,现在已经快崩溃了。果然还是只有昆仑之玉,才能彻底的封印山邪鬼……”
“昆仑之玉?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本来就已经听不太懂的源义仲见他又提起什么昆仑之玉,更是迷惑不解。
御苑光晓这才意识到源义仲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己这种“自以为是”的说明,不是阴阳师的他根本听不懂。
“不,跟你有关系!因为,我失去的昆仑之玉此刻正在你的身体里面!
“胡说!我的身体里多了什么东西我怎么会没有感觉?照你的说法,岂非要剖开我的身体把那个什么鬼东西拿出来吗?”
“昆仑之玉不是平常的东西,即使进入了你的身体也不需要用剖开你的身体这种愚蠢的办法取出。只是用来代替对你施行的返魂术需要的法力而已……真是浪费。”
“浪费的话那还给你好了,既然不需要剖开我的身体,那就请便吧。”
御苑光晓听见他说的轻松,怒气陡生:“你说的简单。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取回昆仑之玉,更用不着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假如自己一切正常,早就取回昆仑之玉,又怎么会被你这个家伙连身体也夺走!
“那你说要怎么办吧!”源义仲哼了一声,居然盘膝坐了下去。“你既然都来找我了,是不是说你已经有能解决的办法了呢?还是说……每三天跟你做一次,就能从我身体里取到你要的昆仑之玉??”
“……这怎么可能!”能取回昆仑之玉的方法多不胜数,偏偏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办得到的,假如自己尚能使用法力施行阴阳之术……“正因为现在的我没有能力取回昆仑之玉,所以才必须需要你……你体内的昆仑之玉之力……”
本来以已身为“钥”,封住山邪鬼的时候也封住了自己,虽然因封印的损坏导致“钥”亦出现异常而能听、能看,但是想再度回复如从前一样自由操纵自己的身体,顺利的使用法力施行阴阳术,却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昨夜与源义仲交欢之后,竟然从源义仲体内的昆仑之玉那里得到了能增强“钥”的力量,而令御苑光晓那正渐渐松动的“封印”再度将山邪鬼的力量抑止住了。在山邪鬼被抑制住的瞬间,御苑光晓终于有机会生灵脱体来跟源义仲托梦。
……或者跟体内有昆仑之玉的他不停交欢能克制住山邪鬼?
心里也异常的清楚只剩下这个可能了……一想到这里,就会无比的羡慕着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此刻的眼前,能够托付的人就只有他了。还不清楚昆仑之玉的效力能抑止那蠢蠢欲动的山邪鬼多久,至少在自己还可以控制之前,将能说的、该说的,都告诉这个天知道能不能依靠的人才行!
至于那之后的事,也只能交由神佛裁断了……
第四章
两人之间呈现出一段长时间的静默……
源义仲还在消化听来的东西,毕竟要一个无神佛论者一下子理解这么多他从不曾听闻过的种种是难了一些,然而同时御苑光晓也正在努力的克服自己提出那近乎“无耻”的要求而在心里涌现出的懊恼不安、羞恨欲死的难言心情。
突如其来的波动令御苑光晓一省,无暇自怨自艾。
“啊……”
被他突然的出声打断了思索,源义仲也迅速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御苑光晓不去看他的眼睛,将头侧向了一边去,一瞬间沿着那纤长的脖颈曲线拂过肩膀披落在胸前的墨染飞瀑席卷了源义仲的视界——
仿佛沾染了妖华般散发着冶艳之色的华美长发间露出的一抹衣白,更衬着发浓如墨,衣白似雪青,如此浓艳强烈的色泽之中,那半侧的面孔竟毫不失色的刻骨惊艳着,那强忍着的隐忍着的羞愤神色种种,不被自觉的渐渐伸展着名为媚惑的渗骨香气。
衣袖下的苍白手指紧紧的交握着,眼光却穿透了隔开房间的帏屏、帘幕,到达了另一边源优昙安卧的地方去了。
源义仲并没有忘记源优昙的昏迷不醒。
当他看到御苑光晓做出这样子的举动之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担忧优昙的身体状况是否有何变化,而慌忙的忘记直接的询问御苑光晓。
身为武将的敏捷使他几乎在御苑光晓的“啊……”声出口的同时便一跃即起,御苑光晓被他吓了一跳,眼看着他撩起了帘幕,推开了帏屏走了过去,御苑光晓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跟了过去。
源义仲走了过去,将优昙的脸仔细看了一看,发觉并无变化,源义仲这才得以安下心来,疑惑地看向御苑光晓。
御苑光晓这时也正在端详着正安祥卧于寝台之上的可爱少女。
那正是他早些时候所遇到的徘徊在东北条院内,险些被山邪鬼所摄食的“生魂”。
此刻感觉到她已平安返回本体,御苑光晓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所幸自己的及时醒来……然而不知道到底幸是不幸的取得昆仑之玉力量的方法却只能如那天一般可悲可恨……
“你刚刚出声是什么含意?”源义仲还是放心不下,看向御苑光晓低声的喝问。御苑光晓愣了一愣:“咦……?”随即意会过来,冷笑了一声:“如果义仲大人一定要跟在下计较这种小事的话,还不如好好确认一下优昙公主的精神状况……”
源义仲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御苑光晓淡淡道:“如果义仲大人想听的话,在下可以做出说明……”
“那就说啊,优昙的精神状况……你何出此语?”
御苑光晓垂眸,像是思索要如何开口般的沉吟了片刻,然后才缓缓道:“……在下之前有看到……优昙公主如我此刻一样,生灵脱体在东北院中徘徊……”随即将那时的事向源义仲说了出来。
源义仲听完之后,咬牙斥责道:“一派妖言!优昙她只是身体欠佳,根本不是你所说的什么生灵脱体!”对亲眼所见的御苑光晓的状况或许还抱持着姑且一信的态度,却对他所说的优昙的情况拒绝理解——这是常人所具备的自欺欺人的心理吧。
对源义仲的说话略感失望,却也没有想跟源义仲争论的意思,御苑光晓感到他并不相信自己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源义仲虽不信他的话,却也没想到他要离开,一惊之下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然而触手却是一空——明明眼见是握入了掌心的……不由得悚然一惊。
“御苑……”
被源义仲所呼唤,御苑光晓停下了脚步。
御苑光晓不情不愿的回过身来面对着他,源义仲脸色凝重的道:“不管是不是妖言也罢——请告诉我,如果优昙她真的是因生灵脱体才导致……要如何、如何才可以……”
“不管到底要怎么做……都必须需要一位资深的阴阳师才可以。”御苑光晓毕竟还是回答了他:“虽然以我目前的状况来说是不可能了……不过……”
“不过什么?”源义仲是木曾的当主,自然知道整个木曾就算堀地三尺也翻不出一个阴阳师来,那自然是因为他不信鬼神之说,并且不欢迎阴阳师的存在吧……这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不知由何而生。
“在下知道,伊豆住着一位在平安京也很有名的阴阳师,即使是由在下来判断,这个人大概也是可以信任的。”
“你说的该不会是……”源义仲难得的脸色抽动了一下:“神宫砚道吧……”
“正是。被誉为晴之术士……这位神宫大人的实力可是得到了世人的承认。”言下之意会不会是他认为神宫砚道“只”得到了世人的承认呢?可不能小看御苑光晓的怨恨心呢……
确认过御苑光晓所提的人正是自己的好友“神宫砚道”,即使是源义仲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苦笑。
跟神宫砚道的交往可说是相当的单纯,一开始互相接触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纯由心生的知已感觉吧,然而在之后由源赖朝所举办的宴会上再度相逢,竟然愕然的发觉对方竟然具备自己所讨厌的那种身份……
讨厌贵族的神宫砚道还有讨厌阴阳师的源义仲……没有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损害真是奇迹,并且还成为了相当好的好朋友……可是对讨厌阴阳术这一点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到现在也是如此,而神宫砚道也深深的明白这一点。
这样的源义仲你要他去请神宫砚道来施行阴阳术……这不是在让他为难吗?
因此源义仲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犹豫不决。
御苑光晓更加失望了,他不像神宫砚道一开始就发觉了这个男人的优点,对他来说,连自己毕生从事的职业也要加以怀疑的这种男人根本没有什么好期待的,若说被这个男人夺走了身体是命运的无情的戏弄,那么刚刚的自己对他仅有的一点期待更显得自己是多么愚蠢……
“啊……真的……非神宫不行吗?”源义仲左右为难:“而且……我还没有说要相信你吧……什么生灵生灵的……如果我真的去请神宫来但却只是你对我戏弄……”
御苑光晓深深的叹息着……
他扬起手臂:“如果不相信的话,那就掀起公主的被子吧,她的右手中……应该会有你想要的证据!”
源义仲怀疑的轻轻将被子掀起了一角,他是那么的小心,唯恐让她受到一点风寒。
她的右手中紧紧的握着棣棠色的布帛。
不需要确认源义仲也能知道那是什么……今晨才由他半是玩笑般的吩咐侍女穿在御苑光晓身上的女服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