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远酹一把将鞋抱在怀里:“呜呜,我的宝贝啊,自从你被大黄叼走以后,我可是……找你找得好苦啊!”说完,当场把鞋换下来走了一圈,嘴里还不停的向找到鞋的人道谢。
张晋忠看着扯着粹袖团团转的远歧,穿了鞋在地上转圈的远酹,嘴唇不禁轻轻颤抖着,牙齿在炎热的空气中打着冷战,“你……你们……”
粹袖不顾张晋忠直逼杜子寒前年寒冰功的气势,娇笑着对他的一个手下说:“我前天在厨房丢了一只翠玉的耳环,帮我找找呗——”
杜子寒则掩了嘴,偷笑中。
张晋忠环视四周不知如何是好的手下,终于愤恨的下令而去。杜子寒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莫名的长叹道:“还想让他们帮我找那张卖身契的呢……”
第四章
“相公啊,“华笙惨兮兮的对着杜子寒望向门口凄凉而立的身影说,“不要感慨了,妾身快要不行了。”
杜子寒抓起手中的公文本,以劈山落剑式砸到他的头上:“谁是你相公。”
华笙笑着从锦缎的衣裙里扯出那被鲜血染红了的垫子,“我帮你弄来了东西,我的要求你可要答应。”
“你想让小寒做什么?”我问,华笙却不答。
杜子寒叹了一口气:“你帮我拿到了它,我谢谢你,但你开出的条件,恕我实在不能答应……”
“杜子寒,”华笙凛然道,“你可知道,以你现在的处境留在大西,怕是……”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啥?”闻言至此,我大吃一惊,“小寒,我们抵死也不卖身。555~~我好不容易养了你到这么大,可不许你进青楼卖身啊!”
杜子寒横眼一扫:“闭嘴,谁说我要卖身来着。“
“你们都谈到‘清白’了……”我怯生生的说。
“你……不学无术,都说让你平时多看书了……”
“反正我话是说到这里了,”华笙翩然起身,冷静的声音穿透夜空,混着花草香气一起飘荡在花园里,“你自己就看着办吧,只要你记得,你还欠着我一份人情呢。”
杜子寒却不解风情的喃喃自语:“算了吧,若不是你卤莽行事,何必引来六王府的人搜了我的家。“
华笙脸色一变,凛然道:“总之,杜子寒,你这个人……我是要定了。”
“五十两银子一天!”闻言至此,我突然拉起华笙的袖子,“爷,我家小寒是非卖品,但是可以租来用,物美价廉,保证品质……”我滔滔不决的说,如意算盘飞快的打,杜子寒做了五年的官还是两袖清风还家门,这个华笙也不象轻易就对杜子寒放手的人,倒不如干脆租给他做兼职,一天五十两。没准还能挣外快,做个十年八年的……那样,我是人财两得。至于华笙想让他去作什么,我可不用担心,因为我家杜子寒做什么都很厉害,呵呵~~堂堂当朝宰相,兼职做做杀手啊,歌妓啊,或者搬搬货物修修城墙,都是蛮有冲击力的情节,可以将经历编成本子在茶楼说书,呵呵~~我就去抽成啊~~然后……
“闭嘴……”杜子寒的拳头重重落到我的头上,敲碎了我所有的梦。
大脑有点转不过来向的华笙敛了敛神色,甩开我正在他钱袋纠缠不清的双手,忽又甜甜的笑:“夜深了,我先告辞,子寒你好好想想吧。”浅浅抱了拳,施了一礼,转身大步走向花园外。
“喂,你去哪?”杜子寒拦住他,“你还是留下来吧,你身上的伤……”
“哪里来,哪里去,”华笙格开他的胳膊,纵身飞跃上花园的女儿墙上,月光映着华笙失了血而苍白的面孔,倔强的咬紧了嘴唇,“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那个……”我忽然想到什么事情,正想说话,华笙一个漂亮的旋身,干净利落的脚步已经落到地上,悲惨的叫声也从墙的对面传了过来。
当所有的人都冲出花园查看的时候,发现企图飞檐走壁的华笙重重跌倒在丛丛杂草中,脚被牢牢夹在一个黑色的钢夹子中,身上依稀可辨的斑斑血迹渐渐连成了片。
“这是什么?……”杜子寒冷言问:“又是你做的好事吧。”
“人家只是想打鸟而已嘛,”我嬉笑的说,“打点野食卖哦,烤着吃的味道不错哦……我也没想到会打到华笙嘛。再说了,华笙啊~~就算是哪里来哪里去,也不用顺着原路爬墙回去啊,已经没有人追你了,你的左手侧三步远的地方就是大门啊。”
“你当宰相府是食堂的后院吗?”杜子寒大发雷霆,“明天开始统统给我都拆了!还有,今天不许吃晚饭,……去书房罚抄诗经。”
小气!哼~我没提醒他,今天的晚饭已经吃过了,书房的诗经则被我三天前当成枕头睡觉的时候滚到池子里,这会恐怕早泡烂了。
至于华笙,杜子寒说他的伤明明只是普通的严重,因为被我捕鸟的夹子打到,扯动了伤口,演变成了非常严重。
***
雨落后,晴微开。 丝线般的光线穿过了曾经的阴霾的空气,空中的是灿烂华丽的阳光,地上的却是沾了水而变得深黑色的湿润地面。
我趴在栏杆上,正整理着账本子,就看见杜子寒提了剑穿过雨后从从的花枝,站到院子中间。 陡然拔剑,铮铮有声,剑气直冲云霄。
旋身急舞,银光闪耀,剑光所到,美妙之至,剑峰所及,气势凌人。 蓦然收剑,凌厉完整,一气呵成,余韵万千。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杜子寒手中执剑劲舞的样子。我已经不记得多年前的杜子寒是否也将这一套剑法舞得如此流畅完美,只记得他摸到剑时这种意气风发的表情,已经多年未见。
手下一抖账本子上划下了不相称的一道。 急忙将它扯下,对角一折想要扔掉,突然又觉得好玩,就将它打开,折了几痕,很快,一只鹤的形状出现在手上。
“你在做什么?”杜子寒的声音突然在我的头上响起,我猛一回身,见他正黑着一张脸,站在我的身后,他将我揽在怀里,把玩着我手里的纸鹤,“你还记得我教你的这东西的折法啊?”
“恩,我当然不能忘了,”我愤恨的说,“当年你还骗我说,折够了一千只,就能许一个愿,其实,你不过是不想我打扰你念书罢了,害我信以为真,折到手指头酸。”
“呵呵!”杜子寒突然笑起来,“结果,那次你许的愿竟然是让隔壁的驴快点死掉。”
“没办法,”我耸肩,无奈,“那时候我少一根鹿鞭嘛!”
“驴身上哪来的鹿鞭?”杜子寒双手掐着我的脸颊往两边扯,直到弄得它们在他的手里变成了小山峰才放手,“你就伤天害理某财害命吧!”
“唔唔唔~~”我揉着通红的双颊,“那次还不是因为你没钱买书,借书来抄了整整一夜,眼睛都差点被灯油熏坏。而你后来竟然敢把它们统统都给烧了,说是没有了火引子,拿去点火了。”
“你啊……总是那么任性,那次你居然给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最后竟然哭到晕倒。你就那么爱哭?”
“反正我就是笨……”我甩开帐本子,抱住栏杆咬牙切齿。
杜子寒呵呵的笑着摊开手,拿过剑的厚实掌心抚过我的头发,将我被风吹乱的发乌黑丝重新理好。
我到现在还记得杜子寒将那一捧纸鹤点燃投入炉膛的时候,我看着渐渐熔进火海的小东西,忽然觉得心里异常的疼,就揪着他的衣襟一连哭了好几天。后来,杜子寒告诉我,凤凰投入烈焰的火海,是为了重生,陧磐中的凤凰经过了火浴才会有新的翅膀。虽然知道,他这么说不过是他不想我将眼泪鼻涕统统擦到他的衣服上而已,但是,我看着火海中渐渐消融的的影子,心里想着终究会化成凤凰飞回来的身影,终究还是渐渐平息了啜泣。
仔细算来,那年,我十二岁,而杜子寒十八岁。
***
宁夏,傍晚。
天际弥漫着橙黄嫣红的晚霞,潮水一样的汹涌着,放眼望去,倒好象半块天都被烧得通红。皇宫里雕栏玉砌的房屋将这无边无际的美丽反射在身上,凭空的将凝重的气息换成了艳丽的色彩。
晚霞烧得这么浓,明天也许是个好天气。
凭借些微的记忆,我摸到一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闪身溜进了里面。
门内是一个空旷的练武场,当中一个娇小的铭黄色身影正半阖双眼,敛神宁气,双手收紧于腰眼,稳稳当当的半蹲在中央。我悄悄的往前探了几步,那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想,这大概就是杜子寒常说的“入定”吧。他就经常扎着马步一动不动的一个晚上,说是要修行。
“小远子……”我小心翼翼轻声喊着。
他没有回答。
“小远子……”我远远的站着,拾起身边的剑鞘戳了戳他。
他依然没有反应。
正想干脆去把他摇醒,又发现他的屁股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一看,是一把椅子。我好奇的绊住椅子腿用力往后一撤,他整个身体向后一倾,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唉呦~~好疼~~~”明黄色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哭腔爬了起来,“朕的椅子呢?朕的椅子呢?”
我拦住迷迷糊糊正四下找椅子的郑鸣远,了笑呵呵的说:“小远子!……我了~~我来看你了~~”
“哈?”那双惺忪的眼睛终于多张了一丝,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眼角朝天的又想了想,终于发出一声欢呼,“傅芪然?小然!”
我用微笑代替肯定的回答,“呵呵~~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练习扎马步啊!”他小小的脸得意的昂了起来。
“我家小寒扎马步的时候,屁股底下从来不用椅子啊。”
“可是……”他晃着头,理所当然的回答,“不用椅子,我会觉得累啊……”
“这样啊……”我没练过武,都不知道呢,“累就不要练了嘛。”我就曾经在杜子寒见我读书无望转而想让我习武的念头刚升起的时候,放了一斤巴豆在他的茶壶里,害他从此只要一提起教我功夫,就有跑茅房的冲动。
“都是那个流石了……”郑鸣远咬着嘴唇嗫嚅着。
“兵部的那个流石?”
“恩,”他点头,转而又问,“小然你是怎么进来宫里的?”
呵呵~~我傻笑一声,总不能告诉他我开了家鲜云楼,专卖生鲜果菜,又顺便吞并了几家规模极大的货源,将京城及其附近大小城镇的果菜市场一手垄断。
“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呢,”我感慨。耗我了无数心血,才开辟了一条走御膳房的通天大道。
“唔,”郑鸣远说,“说来,自从你家出事以后,我们一直没见面呢。不过,我就知道你最近要来。”
“哦?你怎么知道的?”
郑鸣远正色说:“前两天六王府失窃,跑了贼人,六王叔抓人抓得是满城风雨,却只说丢了几件值钱的宝贝。六王府会为了几个物件这么上心?想必丢的是件极重要的东西。而那天他最得力的一名部下,可是直奔宰相府去的。我就猜……唔……呃……”
我一把扯出他身后的小抄:“就知道你是在照本宣科,是流石给你写的吧。”
“……果然瞒不过你呢。”他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把椅子重新扶好,稳稳的坐了上去,掩着袖子打了个哈欠,嘟着嘴说,“流石说如果杜子寒的爹真的象外面传的那样,是你的话,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因为这回他可有麻烦了。”
“可不是,”我推了推他的身体,抢占了椅子的半边,“也不知道他弄了张什么纸条,那个六王盯他盯得紧,害我出门都不可以,每次都是用溜的。”
“说起来,杜子寒从初出茅庐到现在官拜宰相,一直都是敢言直谏,朝中看他不顺眼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想起杜子寒瞪起眼睛训话的样子,连我都觉得后脊梁发冷。
“流石说,他是个刚正直言锋芒毕露的人,官场上注定要吃亏。而且……他还是你家的人。六王叔和他又水火不容,万一他当年杀了官兵劫走你的事情露了出去,可就麻烦了。”
“哎~~好歹你也算是掌柜的,不如放我家小寒两天假?让他这个伙计轻松一下怎么样?”
“放假?”郑鸣远一脸的茫然,“要怎么做?”
“恩,这个……”我跟着他一起茫然,“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你不是有流石吗?问他好了……”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唔,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小然!”就在我转身离去的一瞬间,郑鸣远失声叫了声我的名字。
我回头,余辉柔和的落在他明黄的身影上,“你……”
“你……把玉玺给我留下啊~~~你又溜进我的宣德殿了是不是?还有,你身后的那个包裹里是什么?啊!淑妃的玉佩……锦妃的裙子,还有小云子的鞋!”
我拍掉他拉着我背上包裹的手:“人家是想帮你换银子的,那块玉那么沉,应该能值点银子的,你留着也不能吃。我帮你卖了,又不是偷,放心,只收你一个寄卖费。”
郑鸣远轻声啜泣着拉着我的衣角:“唔唔,你……小的时候你就已经把玉玺卖了十四回了。流石可没有父皇那么好说话,你要是把它再弄走,我就真的惨了~~”
“唉!当了皇上,怎么就变得小心眼起来,当年我卖了你的定国大将军,都没这么生气。”
“定国……定国大将军是蝈蝈啊!这个……是玉玺啊!”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方玉,我不禁摇了摇头,唉,那东西有什么好。
告辞了郑鸣远,我一路又回了家。
溜进大门,抚胸,还好,守门的大爷没在。迈进二门,擦汗,不错,没遇见一个闲杂人等。推开房门,晕倒!怎么全是人?
“你终于肯回来了?”空气中弥漫着冷得足以媲美腊月寒风的声音,“哪儿去了?”
杜子寒一张英武却满含怒气的脸映在昏黄的灯火中,他扬起剑眉:“说说吧,你去哪了?”
我倚在门口,捂著怦怦乱跳的心口,一边後退一边怯生生的回答:“也……也没去哪儿了……”
杜子寒看见我移动著的脚步,对远歧远酹说:“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两个高大的身影应声而来,我哇哇大叫:“别过来……你们若是过来……下个月天天吃面条,都是小寒做的~~~”
远歧远酹闻言一愣,走到一半的脚步突然停住,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满脸痛苦的转头回望杜子寒,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