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帐……”杜子寒抡圆了手里的笤帚疙瘩追出书房追出高堂一路追到花园,“把银子给我放下……”
杜子寒何许人?当朝一品风流宰相是也。关于这个注解,一品是说他官大,宰相是指他权重,风流嘛,呵呵~~当然是指他长得好,英俊潇洒,一身的凛然正气,此刻正竖圆了眼睛毫无形象的疯跑中。
“你……再不把银子给放下,我就不客气了……”杜子寒大声叫喊着。
当然没人理他。
只见一声寒风略耳而过,我的头被笤帚重重的砸到了。
“看你还往哪跑……”杜子寒一把揪了我的衣领,咆哮着,“快,把银票拿出来。”
“哎呀~老爷~~”我泪眼汪汪的哀求,“放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只因为我家中太穷,才起了邪念……还望老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这份恩情,来世定当报答。……”
杜子寒闻言稍为一愣,手上的力道也少了几分,我瞅准时机撒腿就跑。哼哼~~来世再说来世的,现在逃跑才是关键。不愧为一代名相,反应就是快,我还没跑出去第三步,后领子就又被他一把拎回,整个人重重的窝进他的怀里。这回他干脆紧紧的箍着我的四肢,把我整个搂在怀中,动都不能动。
“你……”杜子寒气得浑身乱颤,“我倒没听说过你家穷到要偷的地步。”
“唔唔~~”我的哭声直上干云霄,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控诉着,“还不都是因为我家那儿子不肖,有老不养,让我这老人家孤苦伶仃,衣不蔽体……”
“你~~~”杜子寒终于狂怒,在我耳朵边上大声,“我什么时候不肖了~~~”
“哦,”我黄鳝一样从他的怀里滑出来,夺路而逃,“那这一百万两银票我就拿走了……”
“你放下……”杜子寒接着追,“那是户部的黄大人送来的,是贿银啊,我们不能收,要给人家退回去的……”
“儿子~~反正也是人家给你的,不拿白不拿,”我谆谆教导着,“爹这是为了你好,爹拿去利滚利,给你攒钱娶媳妇啊~~”
杜子寒大不敬的把脚底下的鞋子咻的一声扔了过来:“你给我站住,我还不想娶什么媳妇。”
“呀?”我蓦然回首,深情款款的问,“小寒,你不要娶媳妇?莫非……莫非你断袖?”
杜子寒很配合的一跤跌倒在小石子路上,正中下怀。
远远的,两个带了刀的侍卫晃进了园子,我一个没留神,险些撞上他们。
坐在地上的杜子寒一见两人立刻大喊:“远歧远酹,快,给我捉住他……”
两个侍卫拉开架势拦住我的去路。
我左手一推远歧左胸,一张百两的银票落到他的怀里,远歧嗷的一声滚到草丛里:“哎呀~~老爷,太爷打碎了我的肋骨……”
右手一拦远酹下腹,百两银票落到他的手里,远酹双腿一软:“啊~~我丹田无力……”
杜子寒的脸可谓前年冰山,冷得可以掉渣。
我得意啊,奸笑,一百万啊~~
正所谓乐极生悲,其实也不能怨我,毕竟我不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对地形不熟也有心可原,虽然人家那是前线阵地,我是在自家地盘。我光顾着想象坐在床上数银子的美好时光,忘记了脚下的路,一眼没看清,扑通一声落进了花园的池子里。满怀的银票散了满池塘都是,荷叶莲花里夹着白花花的银票,说不上是好看还是诡异。
杜子寒抹着汗水站在池塘边上,看着水里落魄的我,带有胜利性的邪笑:“跑啊,你倒是跑啊……”
一双凌厉的鹰眸恶狠狠的瞪着我,我的心里倏的传过一阵寒流。
他把双手叉在宽厚的胸膛前,面露愠色的对远歧远酹说:“你们把银子统统给我捞上来,一百万两,少一张也不行,否则晚上没饭吃。”转身又对我说,“还有你,找不齐银子照样给我饿饭。”
“哼~~”我用鼻子回答他,“我是爹,我干吗要听你的~~”
杜子寒破颜一笑:“因为我的官比你大,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宰相府,不是宰相他爹的府,所以我说了算。”
我欲哭无泪:“你就当你的清官吧,连你爹我这唯一的乐趣也剥夺,我苦命啊……老年人是需要关怀的……”
然而无论我是装可怜苦苦哀求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杜子寒都无动于衷,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们三个在池子里抢救银票,还干脆搬来一把太师椅喝着茶水欣赏。直到我真的受不了开始站在泥里耍无赖,他才大发慈悲把我从池子里捞了上去。
我的鞋子全湿了,衫子也湿了大半,杜子寒打横把我抱起来,顺着我的逃亡之路回房间。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收贿银,”他训斥着我,“为官应该清廉,家人也应该清廉,你总是这样,以后让我在朝上可怎么办啊……”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泪眼婆娑的道歉:“知道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啊……”一双红酥手探入了他结实的胸膛。
“恩,这还差不多,”他满意的点头,“……喂,住手,住手啊,别乱摸了……那是我进宫上朝用的御赐令牌,不能拿去卖……天啊,为了不让你发现,我都藏在怀里了……”
我的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的前胸:“真的不能卖啊~~它看上去很值钱呢……”
“……”
“要不我们折中,切一半下来卖好不好?我的义云楼正好缺这么一件货色呢。”
“……”
“应该没问题吧?”
“……闭嘴!安静!”杜子寒忍无可忍咆哮着。
杜子寒把我一路抱回卧房,又唤来丫鬟粹袖拿来干净的衣服。
“过来换衣服!”他寒着一张脸吼我。
看他一张原本应该是让女孩子尖叫的脸冷成了冰块,这个时候谁敢过去。
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把语气加重八度,用一种很有威胁感的声音对我说:“快点……”
他的话音未落,我已经捣着小碎步子凑了过去。
除下一身肮脏的衣衫,我光溜溜的窝在床上,叉手等着乖儿子的服侍。可杜子寒并没有理会那一叠衣裳,伸出手略过我香白的肩膀和那上面一条不相称的狰狞疤痕。
“还是没想起来吗?已经十年了,”他轻叹一口气,“你还是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吗?”
“我……”一丝愁云拢上我的心头。
杜子寒握着我的肩膀,拧了两道漂亮的剑眉,“难道……你的记忆真的要截止在那天夜里吗?”
我叹气:“小寒,其实,我已经想起来了。”
“真的?”他的眼里闪过欣喜的光芒。
“我想起来了……其实……我们彼此相爱,在为爱而逃亡的路上我为你挨了一剑,看,”我将肩膀凑近他,“就是这个,而且还失了忆……我们是不伦之恋啊~~”
“闭嘴~~”杜子寒狂吼一声,“谁和你不伦之恋,你到底想起来没有啊——”一边吼着,一边使劲的摇晃着我的肩膀,可我本就陪着这个不孝子跑遍了整个花园,又跟两个侍卫恶斗一番最后还被他罚在池塘里捞银票,我这风烛残年的身体终于经不住刺激,吐了吐舌头,直直的倒在他怀里晕倒了,确切的说,是睡着了。
***
风清明月日,花好月圆时。
睡了好久终于清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的我,擤着清鼻涕爬上了杜子寒的房顶。一脚踢飞蹲在我脚边等着叫春的猫,对着那圆得流油的月亮发出无限感慨:“银子啊~~银子~~~一百万两的银子啊~~~~”看看四下无人,接着喊:“我那可怜的银子啊~……”
直到宰相府一干丫鬟侍卫匆匆赶过来,杜子寒也披了衣服从房里跑出来:“你又在做什么啊~~”
我更加提高了嗓音:“我缅怀一下我失去的银子还不行吗?银子……”
“快下来吧,别喊了,”杜子寒站在房下面喊话,“我明天还要上朝,你这么喊下去让我怎么睡啊。”
“我不管,”我得意,“我没了银子心里难受,我睡不着啊……”
杜子寒软了半截声音:“下来吧,我给你买你最喜欢的云片糕?”
“银子……”骗谁?若有一百万两银子用你买?
“我亲自下厨给你煮面当夜宵?”
“……银子~~”有点诱惑力,不过,力度还不够。
“爹,下来吧……”杜子寒苦苦哀求中。
“呜呜呜~~银子啊……”
“那你究竟想怎样啊?”杜子寒终于顶不住了。
我呵呵的奸笑一声,停止了叫喊,站在房顶上和他对话:“再七天,我就过生日了。我要办生日……大办。”
“生日?”
我见他犹豫,立刻高喊一嗓子,杜子寒马上点头答应:“好,好说,给你办。”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的笑,打算顺着上来的梯子爬下去,结果刚刚被我踢走的那只猫晃着尾巴又窜了出来,我一脚踩空,从房上的瓦片上跌了下去,正砸到杜子寒的身上,耳畔只听得身下骨头咯吱的一声巨响。
“远歧……”不幸给我当了坐垫的杜子寒有气无力的唤来侍卫远歧,“给我通报一声,说我明天不能上朝了;还有,快,给我找个大夫来。”
“那我的生日呢?”坐在他的身上,我问。
杜子寒没好气的回答:“没。”
我往下使劲一坐:“什么?我没听清。”
“啊~~”他立刻改口,“有,有……快下去啊~~”
呵呵,早这样不就好了,我从他身上爬了下去,只听他长叹一口气,对远酹说:“去,追上远歧,让大夫多带点药……”
***
后来,杜子寒整整躺了三天。
不过我倒是很兴奋的等待着生日的到来。所以在当天,我早早的就爬了起来,换好衣服乖乖的等着杜子寒上朝回来。
“然后咧?然后咧?”我叼着筷子满怀期待问杜子寒,“还有什么?”
“没了,”他笑眯眯的告诉我,“就这些了,不够你吃吗?”
“什么啊?”我嘟起嘴巴,“只比平时多了碗长寿面而已。”
“还有木须韭苗。”他更正。
我不满:“这算什么啊~~你是当朝宰相,你爹过生日怎么这么寒酸啊?人家老黄的儿子是个知县,生日的时候办足了九十桌呢~~”
没想到杜子寒不怒反笑,温柔异常的问我:“是哪里的知县啊?”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沧州。”话音落地,我就直觉的感到有人要倒霉了。
我正甩着满头的汗,为我挚友的儿子默哀,就见远酹走进来通报:“老爷,户部王大人求见,说是给太爷贺寿。这是礼单。”
杜子寒闻言拍案而起,剑眉倒树怒道:“是谁走漏的风声?让我知道了决不放过他。”
走漏风声的是谁?当然是本太爷我了。我得意洋洋的晃着腿,呵呵,贿银你不让收,贪污你又不干,我就干脆自己创造机会,人家一任清知府还有三万雪花银呢,我家这儿子当了四年宰相还是两袖清风。
没等杜子寒下逐客令,那王大人已经迫不及待滚了进来,看都没看,直接扑到我的脚下磕起了头:“在下王敬浮,祝太爷寿比南山万寿无疆……”十七八个头嗑了下去,个个见响,眼见得头上起了通红的包。嗑够了头,王敬浮抬头一见到我的脸,立刻傻了两只眼睛,嘴角流下几滴扯着黏涎的口水。杜子寒把牙齿咬得吱吱做响,很大声的哼了一声。王敬浮这才收回了失神的眼神,干咳几声自嘲般的解释:“太爷……好少相,倒好似二十几岁光景,不,说是十几岁的少年也决不为过。让在下……”
我翻弄着他的礼单子,那一对夜明珠应该值不少银子吧,孺子可教也:“没错啊,你猜对了呢,我确实很年轻啊,小寒说我今年二十三岁。”
“呃~~~”王敬浮被自己的口水噎到,颤巍巍的小心询问杜子寒,“请问大人贵庚?”
杜子寒冷冰冰的回答:“今年二十九。”
王敬浮彻底傻了眼,愣了半天,就在我下定决心帮他请医馆的大夫的时候,他终于站起身子:“那个,大人~~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手里还掐着礼单子,突然清醒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喂~~王大人,你走了,礼要留下啊,要不,只留那对夜明珠也好啊……”
可是,逝者已逝,王敬浮一去未归。
杜子寒下令今天之内任何人不得入宰相府,然后对我嘉奖了一番:“不错嘛,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有用啊~~来,奖励你,给你加个菜,要木须柿子还是鸡蛋柿子?要不然给你做木须鸡蛋?”
我哇的一声哭开:“我不要鸡蛋,我要夜明珠!”
“都一样了,”他得意的笑着,“长得都差不多嘛。”
***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手里捧着杜子寒给我买的云片糕开心的裂着嘴笑着。自从他中了状元后来又封了宰相,很少有机会和他一起出来逛街。这次是因为我没拿到那对夜明珠而在家里哭了一个晚上,直到他答应给我煮面吃还陪我一起逛街,我才原谅了他的无礼行为。说起来,做商人的嘛,都会喜欢逛街,就比如这趟,出来才一个多时辰,我就决定挖路边南头那个很会花言巧语的算命先生来给我新开张的古董行做事,刚才抱着我的脚没完的讨钱的小乞丐专门负责给我追债,几个做点心的师傅工夫也不错。还有遇上一位据说和杜子寒道不相同的大人,看他见到杜子寒时脸上那副完美无暇的铁板脸,我觉得他真是个人才,就问他退休以后愿不愿意到我的棺材铺里卖棺材,结果那位大人当场红了脸浑身打着颤哆嗦着,哎呀,真是的,这样的话就只好到我的戏班子里唱关公了。
走到街角的转弯处,小贩手里一串串殷红的冰糖葫芦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那娇艳欲滴的红色,一看就知道是颜料泡出来的,而且技术还不错,颜色染得均匀统一,不知道这个人染布的手艺会不会一样的好。
杜子寒见我盯着糖葫芦看个没完,放开我的手,柔声问道:“想吃吗?我去给你买。”
我大惊失色,那种东西怎么能吃,可他已经走过去,我也只好无奈的等着。一回身,看到街边一户人家门口坐了一个不满两岁的粉琢玉砌的小女娃,而让我最感兴趣的是她手里握着的三枚铜钱。
呵呵~~我凑过去,“小妹妹,看,云片糕,想要吗?只卖你三文钱哦。”
于是,我的手里有了三文钱,她的手里有了一包云片糕。
“哎呀,”我叹了口气,“你看你,牙还没长齐呢,怎么吃云片糕啊,哥哥我就勉为其难回收你不要的货吧,来,我给你一文钱。”
于是,我的手里有了两文钱和一包云片糕,她的手里只有一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