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来到自家的门前,就同乔纳森道了晚安。然后她洗了个热水澡,试图用蒸汽赶走因杰斯的嘲笑而感到的阵阵寒意。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人之间的言辞交锋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不久就爆发了,她已经习惯用时不时的反击来保护自己了。但是今晚,他太过火了。他已经变得残忍和野蛮。更糟的是,他的话里有一些是事实,这让她更难受。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正在用毛巾擦干她的头发。带着几分狐疑和小心,她把自己裹在一件长袍里,来到客厅,透过窗帘往外瞅了瞅,接着走到了门口。一辆贝尔港的巡逻警车停在了她门前的路边。彼德一定是打算把他的派对继续开到这儿来了,想到这里,她疲惫地笑了笑,其他人很快就会陆续到达了。
她打开门,笑容突然消失了。杰斯·杰斯普正站在她的门廊下,他的黑发乱蓬蓬的,好像他用手抓挠过——或者,更有可能,某个在海滩上的热情的女人在萨拉离开之后弄乱了他
的头发。他的表情一脸严峻,看来那女人的殷勤并不令他满意。萨拉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若冰霜,她鄙夷地说道:「如果你不是因为警局的公务来这儿的话,你就立刻走,而且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如果思珑和你在一起,为了她的缘故,我会对你以礼相待,如果不是,你离我远点!」她还想继续说,并且说得更难听,但是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想哭,这让她感觉愚蠢而且更加义愤填膺。
他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听着她说完。「我来这儿为了我今晚说的话道歉。」他说,听上去愤愤不平,但是满含歉疚。
「好,」萨拉冷冷地说,「你已经完成了。这没有改变我的主意。」她伸手要关门,但是他用脚抵住了。
「还有什么事?」她质问道。
「我才发现我不是来道歉的。」在她可以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向了自己。「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她咆哮着。突然他的嘴俯冲下来,一下子捕获了她的唇,这是一个强硬的吻,但很容易让人抵抗,直到它柔软下来。惊愕,气愤,夹杂着令她骇然的快感加速了她的脉搏,但是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既不挣扎也不合作,不给他任何的满足感。
等他一松开她,她就立刻朝后退了一步,用右手摸到了门把手。「攻击就是你给那些跟你约会的荡妇准备的前戏吗?」她大声问道,还没等他回答,萨拉就把门猛地一推,在他面前砰地合上了。
萨拉整个人都僵直了,她呆在原地,直到她听到他的车子发动。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无力地斜倚在门上。她直愣愣地看着她为她的客厅而精心挑选的那些饰品——一个精美的瓷花瓶,一把古董脚凳,一张小巧的路易十四桌子。这都是她最喜欢的物件,十分精制,它们是些美丽的符号,标志着她为自己和孩子们设计的有朝一日将来临的美丽人生。
卡特。雷诺兹在自家的办公室里挂断电话的时候已是暮霭时分,他在转椅上左右摇晃,从身后巨大的圆形玻璃窗向外望去。旧金山的天际线在他的眼前伸展着,包裹在层层的雾气中,神秘而令人兴奋。两个星期后,他不得不放弃这些,而去面对棕榈海滩三月里一成不变的蓝天。这是他的家族历经了几代人的重要行程,是一个他的祖母不会允许他丢弃的传统。
近几年来,他越来越对每年两次的棕榈海滩游感到厌烦,觉得这是对他生活的干扰,而且逃脱不了,但是在刚才的电话之后,这次行程突然充满了能改变他生活的许多可能。几乎一个小时,他呆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离开,反复设想着一系列复杂的场景。接着,他转过身,按了一下电话上的一个按钮,接通了房子里的对讲器。「雷诺兹太太在哪儿?」他问应答的仆人。
「先生,我想她晚饭前在她的房里休息。」
「那我女儿呢?」
「我想她和雷诺兹太太在一起,在给她念书,先生。」
得知两个女人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很高兴,他起身向三楼走去。四十年以前,他祖父的建筑师把家里的套房给安置到了那儿。没有乘电梯,他径直走上了装着华丽的黑铁扶手的宽阔楼梯,接着转向右,下到了一个镶嵌式装潢的大厅。大厅里悬挂着他祖先的肖像,他们从那厚重和雕刻繁复的画框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我很高兴你们两个在一起,」他边说,边由湃瑞斯给他开了门,让进房间里。房间让他感觉过于幽闭,窗上终年悬挂着绛紫色织物帘子,挡住了射进来的光线和飘荡在空气中的浓浓的薰衣草香味。他试着不让这些影响自己的情绪。他用手臂环住了湃瑞斯的肩头,朝着他的祖母微笑了一下。她正坐在火炉边一把巴罗克式的椅子上。她的一头白发挽成了一个发髻,
衰弱的身体穿着一袭灰衣,高高的衣领由一枚硕大的金丝和红宝石制成的胸针紧扣在一起。艾迪斯·雷诺兹看上去就是一个富有的吹哨人的母亲,除了她的脊柱更僵直一些。
「什么事,卡特?」她用一种俨然不可侵犯的声音问道。「快点说,行吗?湃瑞斯正在给我念书,而且我们正看到故事很精彩的一部分。」
「我给你们俩带来了一条令人兴奋的消息。」他说道,温文尔雅地等着湃瑞斯坐定。
「思珑刚才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对她们说,「她改主意了。她决定在棕榈海滩和我们会合,和我们一起共度两个星期。」
他的祖母懒懒地缩进了她的椅子里,而湃瑞斯则一下子从自己的椅子里跳了出来,她们对于这条消息的评论正如同她们的形体反应一样截然相反。
「你做得不错。」他的祖母像皇室成员一样冲他微微侧了侧头,抿了抿嘴,这是她向来最接近微笑的表情了。
他的栗色头发的女儿瞪着他,神情紧张地如同一匹即将要跳栅栏的纯种马。「你,你不能就这么走进来,在最后一分钟告诉我这件事!我以为她不会来。这不公平。我不该来处理这种局面。我不想去棕榈海滩!」
「湃瑞斯,别瞎闹了。你当然会去棕榈海滩。」他扭身转向门,最后几个字说得彬彬有礼,但是充满了威严,如同法令。
「我们在那儿的时候,」他又说道,转过来面向她,我希望你会尽可能花时间和诺亚在一起。你不能指望嫁给一个你想尽一切办法要逃避的男人。」
「我没有逃避他。他去欧洲了!」
「他会来棕榈海滩。你在那儿的时候可以把这段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科特妮·梅特伦屁股倚在他哥哥办公桌前皮椅子的扶手上,注视着他把文件一一装进两个公文包里;「你才从欧洲回来,就又准备好要走了。」她嘟哝着,「你离家的时间比在家的时候多得多。」
诺亚抽空瞥了一眼和他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十五岁的妹妹。她穿着一条紧身的、亮闪闪的黑色弹性纤维的裙子,刚够遮住她的大腿根,上身罩一件热辣的粉色上衣,只能遮住胸部。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可爱但喜欢发脾气的、被宠坏了的孩子,喜欢那些旁人觉得难以接受的暴露的衣服,他印象中的她就是这个样子的。「见鬼你究竟在哪儿买了这些东西?」
「我碰巧穿了最顶尖的时装——我的时装。」她煞有介事地对他说。
「你看上去就像一个娼妇的。」
科特妮并不理会这话。「那么这次你会离开多久?」
「六星期。」
「是公事还是娱乐?」
「两个都沾一点边。」
「上次你带我去巴拉圭也是这么说。」她言辞凿凿地说道,「天一直在下雨,而你的那些『商务』朋友抄着冲锋枪。」
「没有,他们没有。他们的保镖带着冲锋枪。」
「你的『商务』朋友也有枪。手枪。我看见了。」
「那是你的幻觉。」
「好吧,你是对的,我错了。那次是在秘鲁,你的生意伙伴在夹克衫里揣着枪,不是在巴拉圭。」
「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再也不带你和我一起出差了。你尽给我添麻烦。」
「我很听话的。」一张纸从他的办公桌上滑了下来,掉到了地上,科特妮把它捡了起来,递还给他。
「无论怎么样,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边说边接过了纸,看了一眼,然后塞进了公事包里的一大堆东西里。「但是,这次凑巧,我去的是棕榈海滩,不是巴拉圭,也不是秘鲁。棕榈海
滩——你记得——我们在那儿有一栋房子?每年我们都会趁你放寒假的时候去那儿。你父亲现在在那儿。我和你明天也会在那儿。」
「我今年不去。爸爸会把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高尔夫课上。你则会把你所有的时间花在紧闭的门后面,不是一连串的会议,就是电话会议,如果你不是在干那些的话,你就会呆在幻影号上——开会或是电话会议。」
「你把我说得比尘土还乏味。」
「你是乏味——」他瞅了她一眼,表情中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让科特妮匆忙地改正了她的说法。「我是说你的生活很乏味。都是工作,没有娱乐。」
「这是一个同你的生活非常清晰、生动的对比。怪不得你看不见我的优点。」
「你在棕榈海滩的时候,哪个幸运的女士会暂时成为你在性方面关注的对象?」
「你是在找打屁股。」
「我大了,不能打屁股。另外,你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母亲。」
「这再次证实了我对上帝的信仰。」
她打算换个话题。「昨天我在萨克斯第五大道看见湃瑞斯了。他们也要去棕榈海滩。你知道,诺亚,要是你不小心一点的话,有一天早上醒来你就和湃瑞斯结婚了。」
他把一支金色的水笔和铅笔扔进了一个公事包,啪地一声关上,接着转动了一下组合锁。「那将会是有史以来最短暂的婚姻。」
「你不喜欢湃瑞斯?」
「不是。」
「那为什么不娶她?」
「她只是个初涉爱河之人,对我来说太年轻了。」
「你说对了。你四十岁,有过一段婚史。」
「你是想惹人厌?」
「我不想;这么说很自然。如果湃瑞斯像你一样也结过婚,那你是不是会娶她?」
「不会。」
「为什么不会?」
「关心你自己的破事儿吧。」
「你就是我的事,」她妩媚地说。「你是最接近我同胞的人。」
这是故意要软化并且控制他的一招,诺亚知道。这话也的确发生了一些效力,所以他没再说什么,而且他打算省点力气。要说服她去棕榈海滩定还需要一番口舌之争。她的父亲考虑一直在那儿呆下去,让科特妮去当地的学校念书,但是诺亚不想卷进这场战争。
「你不想和任何人结婚吗?」
「不想。」
「为什么不?」
「因为我结过了,完成了,而且不喜欢。」
「乔丹娜让你完全与婚姻对立起来,是吗?湃瑞斯认为乔丹娜把你变得完全不近女色了。」
他从他正在整理的档案堆里抬眼瞧了瞧她,眉头不耐烦地蹙起在他的前额上。「她认为什么?」
「湃瑞斯不知道你带上游艇的女人,还有从你宾馆房间偷偷溜出来的那些,她们是屈指可数的几次你带我外出度假的时候,我看见的。她认为你受了伤害,高贵而又独善其身。」
「好吧。就让她继续这么认为吧。」
「太晚了。对不起。我把那些告诉她了。整个可怕的,耸人听闻的事实。」
诺亚一直在草草地给他的助手写便条,他既没有停笔也没有分心。「我要带你去棕榈滩。」 「没门!你不能。」
他停了手,目光锐利地盯住她,神情足以使任何一个他的同僚声势全无。「看着我,」他柔声地说道,「现在,开始整理你的行李。」
「我不。」
「好吧。我可以就这样带你去,你能穿着现在这套令人作呕的衣服。你决定吧。」
「你在吓唬我。」
「我不吓唬你。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硬碰硬,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我恨你,诺亚。」
「我一点都不在乎。现在,去整理你的行李,明早在楼下见我。」
她从椅子的扶手上滑下来,眼睛里点点泪光闪烁。眼泪毫无用处。他是不可一世的。
满脑子都是即将离家赴棕榈海滩,思珑没有注意到杰斯的巡逻车就在她车后。直到她开到离家还有一英里的时候,他打起了车灯。被身后闪烁的车灯吓了一跳,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他冲她竖起了大拇指。「过个愉快的假期——」他从扬声器里向她喊话。
思珑把车停进自家车道的时候,萨拉的汽车已经停在了金波利的后面,保罗·李察森也在那儿,正在重新整理后车厢里的行李。那是一辆浅蓝色的二人座小汽车,很可能是他为这趟行程租来的。自从她答应去棕榈海滩,她已经有两星期没见过他了,不过在总统日他花了额外的几个小时和思珑还有她的母亲共进了午餐。在吃午饭时,他比现在更容易让金波利相信他对思珑有着某种浪漫的期待。思珑注意到他正在试着把行李装上车。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把他的一个箱子从后车厢里取了出来,并打开了车门。「要帮忙吗?」见他试图把他的大箱子推进驾驶座后排的位子上,她提议道。
「不,我需要一个U型牵引器。」他苦笑着说。
「我五分钟之后就能出发了。」思珑肯定地说。她只从萨拉那儿借了两个中等大小的箱子,所以她认为不是这车的后厢太小,就是李察森特工的箱子太大,不过不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不想讨论箱子或是其他内容。她母亲和萨拉一得知思珑要去棕榈海滩,就开始讨论衣服,她们不停地说,直到思珑不能忍受再听关于这个话题的一个字。
她从视她的父亲,所以她们对于这次旅行都满怀梦想。而让思珑啼笑皆非的是,她们梦想的关键是当合适的场合出现时,思珑将会穿什么。「卡特会看花眼的,,』思珑把行程告诉金波利的那天,她就这么高兴地预测,「当他看见你穿菲丽橱窗里的那条串着黑珠子的晚宴服的时候。我要买来给你。」
萨拉对思珑的期待则属于另一类。「我现在可以看见你在棕榈海滩的马球俱乐部,」萨拉如同做梦般地说道,「穿着我的红色亚麻紧身衣,这时你的『完美先生』走了进来……英俊,富有,令人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