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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5 page 7 作者:风弄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灵巧的指,那绝世的笑,那醉人的香,那轻舞的身影,怎么可能逝去?

  他明明听见,她在弹琴歌唱,唱英雄佳人,奈何纷乱,唱成则为王败则寇,兵不厌诈,唱多情相思,一望成欢。

  她明明就在这里,在风里,雾里,云里,雪里,笑得清雅娴静,乌黑的眼珠,静静瞅着他,彷佛无尽的心思,全要倾注在他一人的身上。

  在哪里?娉婷在哪里?

  ☆☆☆

  楚北捷麻木地转过脸,看向那具孤零零的棺木。

  “她已经到了山脚,却遇上狼群,只差一点,”则尹沉声道:“就只差最后一段路……”

  阳凤渐渐冷静下来,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楚北捷,凄声道:“她是来找我的,我知道她会来找我。她戴着我送给她的夜光玉钗,攀过了松森山脉,千里迢迢的来找我。我为什么不早点派人下山?为什么?为什么……”伏在则尹肩头,双肩止不住剧烈的颤动。

  楚北捷直愣愣瞪着那棺木,完全失了魂魄。

  他朝那棺木走过去,每一步都彷佛踩在云朵上面,软绵绵的,没一点实在的感觉。

  一切宛如在梦中,棺木一会近在眼前,一会又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短短几步路,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走完。

  他终于摸到棺木,森冷的寒气从那散发出来,延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让这天下闻名的镇北王生生打个冷颤。

  “娉婷,你在这里……”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对着深黑的棺木道。

  他要打开棺木,拥抱他的爱妻,他的王妃,他的白娉婷。

  但当十指扣住棺盖,一向神勇的镇北王,竟找不到一点力气。满是剑茧的手颤抖着,楚北捷费尽努力,无法让颤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衣裳,还有……”则尹的拳头紧了紧,低声道:“还有几根骨头。”

  字字重若千金,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躯,楚北捷颓然跪到。

  棺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娑着。

  娉婷不是这样的。她娇小、玲珑,在雪天里,脸颊会红出一抹淡淡的云彩,喜欢看雪夜中的星星,却又像猫儿一样,常常寻找温暖宽阔的胸膛,惬意地依进去。

  “娉婷……”他伸开双臂,竭尽所能地拥抱。

  他来晚了,晚得太厉害。

  他应该初六那天赶回来,用他的臂膀,紧紧拥抱倚门等候的娉婷。他应该拥抱着她,不让任何事伤害她,让所有的危险远离她,让她微笑着,在暖暖的冬日下懒洋洋地看书,小睡,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孕育他们的孩子。

  “嫁给我。”

  “为什么?”

  “你善琴,能歌,兰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不相负?

  永不相负,在哪里?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颦,就在空气中,在花香中。

  无所不在。

  “王爷是要去打仗吗?”

  “王爷不必向娉婷解释。现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爷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

  “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他没有做到,他负了她。

  让她踏着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远去的马车。

  让她流落在云常,怀着他的骨肉,穿越雪山,吃尽人间苦楚。

  让她被围绕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断筋骨。

  “不!”楚北捷狂声长啸,啸声止后,毅然拔剑。

  震慑天下的镇北王的宝剑,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剑刀和地砖铿锵交碰,激起一瞬火花。

  ☆☆☆

  楚北捷缓缓转头,看向阳凤:“是我负了她,你动手吧。”不再多言,仰头闭目。

  阳凤沉默了一会,挣脱则尹的怀抱,捡起地上的宝剑。宝剑很重,她要双手才能握紧,就算用了双手,仍颤得厉害。

  剑刃指着楚北捷的喉头,只要轻轻一划,这当世名将,各国君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镇北王,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滴答。

  滴答……

  灵堂中寂静无声,只有阳凤的眼泪,大颗大颗,流淌不尽似的滴在地上。

  她刚刚那般地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此刻持剑抵在他的喉头,她却居然在颤抖。

  娉婷,娉婷,让你伤心哭泣,让你绝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剑下。

  他是否,也曾让你幸福地微笑过?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柔情和憧憬,悠然举手,掠平鬓旁被风吹乱的发丝。

  阳凤清楚记得,娉婷站在窗前,她远眺的方向,是东林,镇北王的所在。

  紧握着剑的手越颤越剧,交缠的指渐渐松开。宝剑“匡当”一声,跌落在阳凤脚旁。

  楚北捷诧异地睁开眼睛。

  阳凤冷冷看着他:“我不会让你去黄泉打扰娉婷。她不想见到你。”她痴痴说着,伸手抚摸着棺盖,细声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从此以后,再不要为谁伤心啦。”

  楚北捷凝视着棺木,心若死灰。

  那里面,静静躺着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面目相对的娉婷。

  不错,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在人间或黄泉。

  死,他无颜央求她的原谅;生,他无颜索取她的尸骨。

  他倾心相求的绝代佳人,被他亲手葬送。

  “你说得对……”楚北捷眼中空空洞洞,泥塑似的,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你说得对……”他不舍地瞅着那具棺木,却再没有勇气用颤抖的双手触碰它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碰它?

  楚北捷转身,他的眼里看不见什么,没有阳凤,没有则尹,也没有路。

  他忘了宝剑,忘了一切,走出大门,怔怔地看着前方,朝山林深处走去。在门口低头吃着干草的骏马嘶叫一声,小跑着跟在楚北捷背后。

  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进了一个屋子,出来后已经失去了灵魂。

  则尹的手下看着这一人一马远去,低声问:“上将军,此人是我北漠大敌,我们要不要趁机将他……”

  则尹凝视着楚北捷的背影,摇头叹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敌。”

  赫赫威名的镇北王,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第六章

  北漠大军踏上回家的路。

  若韩在途中接到了传信兵带回来的则尹的书信。

  久经战火考验的心,随着书信中逐行逐句的消息而下沉。

  手中薄薄的书信也彷佛非常沉重,若韩双手捧着,叹息着看向森荣:“白姑娘死了。”这位现在已经是北漠最高军事将领的男人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去了,那位风姿卓越的巾帼统帅已经去了。

  死在天寒地冻的松森山脉,残骨被豺狼拉扯散至四方,雪地中濯濯发光的,只余一支精致的夜光玉钗。

  当初兵发堪布,面对着东林大军谈笑自若,谁想到这位奇女子,竟会是这般下场?

  森荣问了许久,低声道:“是真的吗?”

  不相信,让人不敢相信。

  白娉婷,她曾一曲击退堪布城下十数万大军。

  仅凭一曲。

  “上将军夫人也病倒了。”若韩顿了顿,苦笑道:“我们都错了。”

  森荣不解。

  若韩道:“楚北捷正是因为不知道则尹上将军的隐居处,所以才夜闯军营,虚言恫吓。他跟踪我们的传信兵找到了则尹上将军。”

  森荣变色道:“那岂不是……”

  “他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找人。找他的王妃,白娉婷。”

  “他不顾死活夜闯军营,不为国家大事,只为儿女情长?”森荣愣了良久,吐了一口长气:“原来楚北捷攻打云常是为了白姑娘,这不是借口,而是真有其事。”

  若韩点头道:“不错。如今白姑娘命丧松森山脉,看来楚北捷的雄心壮志也被消磨了。他虽和我北漠有深仇,但到底也算是当世难得的英雄。”

  又是可惜,又是可叹。

  一个是英雄,一个是佳人。

  天意弄人。

  两位战将都曾跟随娉婷打过堪布之战,心下恻然。沉默片刻,森荣沉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今晚要找个地方拜祭一下白姑娘。我得向管粮军务要一些好酒好菜,还有,军营中剩下的几坛好酒,我也要了。上将军,军旅中将领不得喝酒,我向你讨个情,让我今晚喝个痛快,可行?”

  “怎么不行?”若韩感慨一声:“今晚,我们所有曾经参与堪布之战的北漠将领,就在月夜下为白姑娘痛快醉上一场。”

  长醉忘痛,怎能不醉?

  这世间,又能有几个白娉婷呢?

  ☆☆☆

  天色为什么一直那么灰暗,暗得近似不祥。还是我的眼睛一直被蒙蔽着,不曾真正的睁开?

  记忆中她曾被白雪围绕,雪的芬芳扑鼻而来,沁人心肺。

  她也曾,被五彩的霓裳包裹,裸足在王府中别致的歌台上,低低清唱,回眸时,瞅见熟悉的人经过,被她的歌声留下,驻了脚步,沉迷地听。

  但都散去了。

  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巨大的悲哀沉甸甸压过来,让人不明所以,彷佛没有理由,悲哀只是天命,辜负了这份自作聪明。

  “大姑娘?大姑娘?”声音好遥远。

  娉婷睁着眼睛,瞳孔渐渐凝起,有了焦点。目中倒印的人影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哪里?她转头,想看看四周。但全身彷佛被痛打过,动一根头发都会牵扯出浑身的痛。

  “嗯……”娉婷缓缓吐了一口气,忍耐着等待酸痛过去。

  孩子呢?

  对了,孩子!她骤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捂住小腹,急切地渴望摸索到小小的动静。

  “别怕,我们已经喂你喝了药啦。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好的。”头顶上的脸乐呵呵地笑着。

  娉婷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她望望上面的屋顶。多好,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屋顶了,每天都是岩石和白雪,彷佛永远也见不着屋顶。

  真好,终于获救了。

  “醉菊呢?阳凤呢?”娉婷打量着四周。

  “醉菊是谁?阳凤?”那张方方正正的脸露出不解的表情,不一会,咧嘴,呵呵笑开了:“哦,我知道,你说的是我们上将军夫人。唉呀大姑娘,你还没找到上将军夫人吗?都这么久了,马儿都生马驹了,你还没找到?”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娉婷困惑地看着那笑脸,忽然,她想了起来,恍然道:“你是我去朵朵尔山寨路上碰到的那个大个子,你叫阿汉。”

  “哈,大姑娘你想起来了?就是我!阿汉!你还送马给我呢,叫我留下银两娶媳妇。”阿汉爽朗地大笑起来:“告诉你,我娶了媳妇了,快有小阿汉了。”

  屋顶被他的笑声震得簌簌下灰。

  娉婷跟着他笑了笑,奇怪地问:“你不认识醉菊?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撞见的嘛。我上山给老婆打野味补身子呢,有只灰兔子中了我一箭,还溜溜跑个不停,钻进岩堆里不见了。我进去找,唉呀,找不到灰兔子,找到一个快冻僵的大姑娘。”阿汉兴致勃勃地说着,很是高兴。

  “你救了我?”

  “当然,当然啦!”阿汉比划着:“从雪山上抱回来,还要背着弓箭和兔子,幸亏我劲大呀。你快冻僵了,喝了好多野兔子汤才好一点,嘿,野兔子汤就是补身子。还有我请别人从远处带回来的好安胎药,都喂了你啦。本来是要给我老婆吃的。”

  听他这么说,娉婷大觉不安,又是感激。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怕,我老婆皮粗,骨头硬,怀着小阿汉还能干活,不怕的。”

  阿汉正得意地说着,屋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臃肿棉衣的女人,小腹高高隆起,笑着问:“阿汉,你又自己和自己说话啊?”

  “喂喂,老婆,大姑娘醒了!”他把女人招过来,向娉婷得意地介绍:“这是我老婆。”又指指女人小腹,啧啧地说:“这是小阿汉。”

  阿汉嫂有着和阿汉一样的热情,笑着拧了阿汉一把:“柴没有了,快砍柴去。”对娉婷说:“大姑娘,你总算醒了。怎么好好的大冬天爬雪山?松森山神不好惹的,冬天男人都不敢上去,阿汉这笨瓜,居然瞒着我上去打野兔子。”

  叽哩呱啦说了一堆,大概因为救了人,显得很高兴,乐滋滋地端详娉婷:“再弄一只肥鸡来,就可以让你脸色红起来了。”

  娉婷心里却想着别的。

  ☆☆☆

  三天的期限过了没有?

  假如救兵到了,却找不到她的踪影,岂不把阳凤和醉菊急个半死?

  不过,老天还是慈悲的,让她和孩子都熬过来了。

  孩子啊,你福大命大呢。

  娉婷温柔的抚着小腹,里面鼓鼓的,似乎很柔软,又似乎很坚硬,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全在里面,那是生命的感觉。

  “阿汉嫂,我想……”

  “饿了吧?我去端吃的。”

  “不不,”娉婷摇头,这位阿汉嫂说风就是雨,倒真的和阿汉非常般配:“我想赶路。”

  阿汉嫂瞪大眼睛:“赶路?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里?不行不行,我还准备明天弄肥鸡呢。”

  “我一定要走了。”娉婷从床上撑起上身:“我要去找阳凤,找你们的上将军则尹。”

  阿汉在门外砍柴,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这时候把头探进窗子嚷嚷道:“上将军归隐了,大姑娘,你找不到的。听说大王都找不到他。”

  “不,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尽快过去,他们找不到我,会很着急的。”

  阳凤,还有醉菊,都会很着急的。

  ☆☆☆

  隆冬快要离去,日光照耀下,雪水沿着直条的小坎,缓缓流淌。

  松森山脉上的雪,也会这样融化吗?

  何侠取了云常虎符,领兵出征,今日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肃穆地将虎符双手奉还。

  战争已经结束,调动大军的权利收归耀天公主。

  贵常青看着何侠手中的虎符在众目睽睽下,重新回到公主的手中,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耀天对何侠情意深重,要不是老丞相再三要求,绝不会颁布收回虎符的王令。

  “驸马生气吗?”

  早朝结束,耀天瞅着归还的虎符,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连忙派遣绿衣将何侠召来,见夫婿神采奕奕,应命而来,心里才安定了些。

  何侠愕然:“何侠为什么要生气?”

  “耀天收回了虎符呢。”

  何侠恍然,哈哈笑起来,无奈又怜惜地看着耀天,摇头道:“公主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我难道不是夫妻,我嫉妒天下人,也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妻子。”撩摆坐在耀天身边,携起她的手,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起来,压低了声音问:“丞相祝公主早生贵子呢,怎么样才能向公主讨个王令,让本驸马帮上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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