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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5 page 6 作者:风弄

  若韩道:“我也正觉得此事蹊跷。我看他的神色,持仗自己武功高强,非常自傲。扬言要将我北漠将领从最大的开始杀起,一个一个,直至北漠再无可领军之将。”

  “但是,上将军已经是北漠最高级的大将。楚北捷如果真想这么做,就不会放过上将军。”

  若韩神色一变,从椅上猛然站起:“糟糕,我知道了!”

  森荣惊道:“上将军想到了什么?”

  若韩神情凝重,沉下嗓子,缓缓道:“上将军,则尹上将军。”

  这次轮到森荣脸色大变:“不错,他第一个要杀的是则尹上将军!”

  则尹是北漠军的顶梁柱,他虽然已经归隐,但在军中威望不减,地位相当于楚北捷之于东林军。

  假如则尹被楚北捷刺杀的消息传遍天下,那么军心溃散的北漠军将不堪一击。

  森荣也是跟随则尹多年的老将,不禁为则尹担忧,搓着手焦急道:“怎么办?事关则尹上将军生死,我们可不能干坐着。”

  “上将军是我北漠剑术名家,身边又有心腹护卫,就只怕楚北捷无心算有心,偷袭得手。”

  “一定要立即通知则尹上将军,要他提防楚北捷。”森荣忽又想起一事,苦恼道:“上将军辞官后不知隐居在什么地方,我们要立即派出人马寻找,将消息告诉上将军。楚北捷持有东林大军军权,眼线众多,万万不能让他比我们先找到上将军。”

  若韩胸有成竹,露出笑意:“这个不必担心,我知道。我这就写信。上将军何等英雄,只要有所防备,必不会让楚北捷得手。”

  ☆☆☆

  晨曦初现,一骑快马从北漠军营冲出,朝松森山脉奔去。

  一直守候在另一端山坡高处的楚北捷从草地上站起来,看着远处迅速变小的送信者的背影,轻轻抚了抚身边的爱马:“该上路了,我们找你的女主人去。”

  翻身上马,缰绳在手中从容一扯。

  骏马低嘶,放开四蹄,踏起一溜黄尘,追逐传信兵而去。

  瞧那传信兵奔去的方向,则尹和阳凤果然不出所料,隐居在茫茫松森山脉之中。

  娉婷,你常和我提起你的好友阳凤。

  如果她隐居在靠近云常的地方,你一定会去找她的,对吗?

  你已经见到阳凤了吗?还是依然在路途之中?

  楚北捷无能,我挑了云常的关卡,却问不到你的下落。手中宝剑虽利,对着茫茫雪海,却无法向苍山逼问出你的去处。

  我能做的,只有潜入北漠军营,诱得若韩和则尹联络。他是则尹的继位者,应当知道则尹的隐居之地。

  娉婷,请你停下脚步,不要再孤零零地漂泊。不要忘记你的好友阳凤,来见一见她。

  我会在那里等你,截住你,拥抱你,亲吻你,向你道歉,求你恕罪——为了我们曾经清澈如水的相思,暗香萦绕的缠绵,期待着,可以坚定如山的爱恋。

  我已经明白,什么是海枯石烂,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永不相负。

  ☆☆☆

  云常都城里,笙歌通宵达旦,五彩烟花升入夜空,轰的一声,照亮城中百姓的笑脸。

  公主回来了,驸马回来了。

  华贵马车上,垂帘全部掀起,耀天露出幸福的笑意,偎依在何侠怀中。这令人感动而且欣慰的一幕,深深印入云常百姓心底。

  衬托着这一双璧人的,是随后万千安然无恙返回家园的云常士兵。他们带着战死的决然出发,却得到老天垂怜,没有经过烽火的考验。

  等待着他们的,是欢呼,满天的绚丽烟花。

  还有,美酒。

  “这一杯,要敬丞相。”

  艳丽的歌舞姬穿梭在大殿上,欢笑的百官喝得畅快,醉态可掬,何侠笑意正浓,连连饮下众官敬献的美酒,挥了挥手暂止没有尽头的敬酒人群,自行端起酒杯,踱到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贵常青面前。

  贵常青有点愕然,连忙举杯:“臣不敢,此酒应敬驸马爷。驸马爷领兵远征,辛苦了。”

  何侠喝了不少,俊美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深处却无一丝醉意:“丞相太谦了。领兵打仗只是体力活。丞相坐镇都城,才是劳心劳力。”

  贵常青向来不大喝酒,但大战消弭于瞬间,这般天大的喜事,再不善饮的人也会忍不住喝两杯庆祝,豪情一起,举杯道:“好,臣和驸马爷干了这杯,祝我耀天公主福寿无边,嗯,还要早生子嗣。”

  何侠哈哈笑道:“这个愿许得实在,多谢丞相吉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驸马爷。”

  “绿衣?”何侠转头,见是耀天身边的心腹宫女,环视周围取乐的众官,到处喧闹一片,将她叫到一边,低声问:“是公主要召见?”

  绿衣摇头,俏皮地咬着下唇笑道:“不是呢。公主要我来和驸马爷说,她一路颠簸,十分劳累,沐浴后就要睡了,请驸马爷明日再来见她。公主还说,请驸马爷小心身体,不要喝太多酒。驸马爷路上也辛苦了,再喝酒容易伤身。”

  何侠朗声笑起来:“我还愁这里敬酒的百官不好应付呢,有了公主的王令,正好辞了他们回去睡觉了。”

  当即用耀天的话挡了还想继续敬酒的官员,先行出了王宫,回驸马府。

  ☆☆☆

  驸马府门口早有大批侍从等候,冬灼带头,伸长脖子,远远看着人影绰绰,马蹄声声,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恭迎驸马爷!”

  马匹停下,冬灼当即向前牵了缰绳,仰头道:“少爷,你回来啦。”

  “嗯。”何侠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就往大门走,见了门口站满恭迎他回来的侍从侍女,微微拧了拧眉:“这么多人都待在门口干嘛?都散了吧。”

  冬灼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从,屏散所有待从,自个跟了上去。

  何侠步子迈得很大,毫不停留,冬灼在后面匆匆跟着。

  直接进了后院,转了三两个弯,娉婷居住的房间出现在眼前,何侠骤然止步,站在房门外,一时竟似怔住了。

  冬灼见他静静盯着娉婷的房门,彷佛木雕一般。此情此景,只让人觉得一阵苍凉。

  他当初觉得何侠无情,于是趁耀天发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娉婷。可如今见了何侠的模样,又觉得何侠当真可怜。

  冬灼又是心虚,又是难过,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唤道:“少爷。”

  何侠被他唤回心神,心不在焉地转头看他一眼,缓缓走到门前,举手将房门轻轻一推。

  吱……

  门轴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房里的摆设,一点一点印入眼帘。

  窗台上的盆景已经枯了,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两边垂着流苏。床底下,摆放着一双绣花鞋。

  梳妆台上立着铜镜,旁边静静放着他为娉婷订做的镏金首饰盒。

  琴还在,就无声地摆在桌上,只是已铺了薄尘。

  何侠跨入房中,他的脚步很轻,犹如怕惊碎了什么。他坐在冰凉的椅上,将腰间的宝剑解下,置于桌上。

  这柄宝剑,他用过它舞剑。

  就在这,就在这驸马府中。

  剑温柔出鞘,如蛟龙入水,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娉婷也在这,她倚亭而坐,默默相看。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指下弹出的一曲“九天”,琴声激越间,差点让他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差点让他以为,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稍逝。

  他错了。

  何侠的眼眸深处,凝起冷冷的精光。他错了,傲气年华已逝,风花雪月,不复存在。

  智谋武功抵不过赫赫权势。

  要戳破他费尽心血,努力保留的从前的一幅美丽幻象,只需耀天公主一道轻描淡写的王令。

  耀天,他的妻,云常的主人。

  面对着失去娉婷的空房,失去温度的驸马府,河侠深深地被事实刺醒。

  只要耀天存在一天,他便只能是驸马。

  一个连自己的侍女,都无法保住的驸马。

  “少爷,这古琴……要收起来吗?”

  “不用。”何侠凝视着铺尘的古琴,扯动嘴角:“留着,它会等娉婷回来。”

  娉婷会回来的,回到我的身边。

  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玷污敬安王府这四个字。

  我不会让云常王族和贵常青那个老滑头束缚我的手脚。

  我不会让雄心壮志,屈服于耀天的柔情与王威之下。

  没有人,能那样对待我。

  ☆☆☆

  一路尾随传信兵的踪迹,楚北捷在松森山脉脚下勒马仰视。雄伟的山峦在白雪印衬下增添了一分神秘的美丽。

  阳凤就在此山。

  娉婷,应该也在此山。

  她也许在弹琴,也许在看书,也许在轻声低唱英雄佳人,兵不厌诈。仰望着肃穆的山峦,楚北捷的心脏压抑不住地怦怦乱跳。

  他竟是这般渴望看见娉婷。

  思念,对着黑夜狂吼道出的思念,梦中的思念,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按捺这分焦灼。

  传信兵受若韩嘱托,小心翼翼地赶路,不断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但任他如何精干,又怎会是楚北捷这个追踪大行家的对手。

  楚北捷远远跟着他,直达则尹隐居所在的山峰,策马上了山道,终于瞧见十几座木屋,藏匿在林中。楚北捷昂扬前行,未到屋前,路边蓦然跳出几名大汉拦在路中间,喝道:“站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乱闯?”手中利剑一横,寒光闪闪,身手都很不错。

  这些威吓,对楚北捷来说不啻儿戏,哪里放在眼里。楚北捷不避不闪,坐在马上,环视一圈,沉声道:“告诉则尹,楚北捷来了。”

  “楚北捷?”

  “东林的楚北捷?”

  “镇北王?”

  “是我。”楚北捷唇角逸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我来接我的王妃——白娉婷。”

  统领东林大军征战四方,杀得所有人胆颤心寒的魔王,竟然出现在眼前?

  有人一个手颤不稳,手中剑差点掉下来。

  “还愣什么?快去通报。”楚北捷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向前挪了一步。

  众人赫然猛退数步,一脸警惕。这位当世名将,曾将他们则尹上将军在堪布打得一筹莫展,几乎毁灭整个北漠。

  机敏者呼啸一声,转身便去报信。剩下的人强压胆寒,持刀围着楚北捷,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腰间的宝剑上。

  传说中镇北王的宝剑只要出鞘,就会血流成河。

  楚北捷端坐马上,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将,被他们狠狠盯着,神态却悠然自如,隐隐透出一丝喜悦期盼。

  娉婷,我已经到了。

  你在做什么?

  和阳凤下棋么?

  你曾说,阳凤棋艺甚精。可允许楚北捷在旁观棋?让我坐在你身边,看你纤纤指儿,捏起黑白色,轻置于棋盘上。那情景必定赏心悦目,让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倦。

  跑去通报的人很快回来,脸色古怪,不敢站得离楚北捷太近,拱手道:“镇北王,我们上将军有请。”

  楚北捷欣然点头,跟着引路的侍从一路到了大门前面。门前寂静无人,不见阳凤娉婷,也不见则尹,他艺高胆大,在东林王宫单身与宫廷侍卫血战尚自不怕,更不会畏惧这么一片小木屋。

  下马后,手按腰间剑柄,昂首直入。

  跨入屋中,却愕了一愕。入目处满眼素白,白色的垂帘横幅,偌大客厅,并无座椅摆设,唯有孤零零一具棺木摆在中间。

  楚北捷跨进的,竟是一间灵堂。

  屋中只站着一名脸色沉肃的男子,眉目浓黑,眸中精光慑人:“镇北王?”

  楚北捷从容迎上他犀利的目光:“北漠上将军?”

  忽然听见一把尖锐的女声:“楚北捷!楚北捷在哪里?”

  楚北捷心悬娉婷,听见女声,猜想该是上将军夫人阳凤,朗声应道:“本王楚北捷在此。”

  话音未落,侧屋垂帘被人霍然掀开,一道娇小身影骤冲过来。阳凤脸色苍白,状若疯狂,对着楚北捷当胸就刺。

  她来势虽快,但又怎能伤得了楚北捷。剑未及胸,楚北捷伸手一按,已经按住阳凤手腕。

  则尹没料到阳凤会这般提剑从侧屋冲来,发觉时已经太晚,变色道:“你敢伤我妻?”纵身扑上。

  楚北捷一招制住阳凤,想着她是娉婷好友,倒不敢怎样,指尖在她细白的腕上用力一弹,再顺势轻轻一推,阳凤立足不稳,向后跌去。

  则尹正好扑上来,一把接住,他素知楚北捷厉害,唯恐阳凤受伤,忙问:“有没有受伤?”

  阳凤摇摇头。她发髻俱乱,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悠闲镇定的模样,转头瞪了楚北捷一眼,忽然痛哭起来,抓着则尹的袖子央求道:“你帮我杀了他!快杀了他!”

  楚北捷从娉婷口中认识的阳凤,向来温婉有礼,怎料到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个疯女人。他心里生疑,眼角余光扫了中间那具棺木一眼,暗觉不妙。一颗心竟隐隐害怕起来,沉声道:“娉婷在哪?”

  阳凤似乎听不见他的问话,只是捶打着则尹的胸膛,哭求道:“夫君,你帮我杀了他!是他害死了娉婷,是他害死了娉婷!”

  楚北捷犹如被一记响雷击在头顶,猛然向前两步,喝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喝声宛如虎啸,反倒让阳凤清醒过来,停止了捶打一直安抚她的则尹,呆呆转头瞪着楚北捷,通红的眸中彷佛要滴出血来,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里。”字字从洁白齿间挤出,阴冷的声音,彷佛从鬼域深处传来。

  楚北捷骤然倒退一步,回头看了看厅中的棺木,强扯出一抹笑容:“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是骗我的,你为娉婷不甘,要使计诈我。”他虽如此说,却止不住浑身冷汗潺潺,彷佛堕入冰窟中一般。

  阳凤是娉婷至交好友,和娉婷一同长大。楚北捷识人无数,自然明白阳凤此刻的哀伤,绝非作假。

  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寒意侵袭而至,破入肌肤,直割筋骨。

  “你们骗我,娉婷就在这里,藏在这里。”楚北捷哈哈大笑,扭曲着面容,目光一转,停在拥抱着阳凤的则尹脸上。

  他的手按在剑上,彷佛只要则尹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剑将他碎尸万断。

  则尹什么也没说。他静静拥着自己痛哭的爱妻,直迎楚北捷的目光。

  楚北捷的目光,除了坚毅,刚正,执着,霸气,还带着一丝怯意,一丝央求似的期盼。

  迥黑的眼眸深处,激荡着狂涛,渐渐沾染上不敢置信的绝望。

  他竟然,从则尹这个昔日敌人的脸上,看到了一分同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楚北捷恍若被利刀刺中心窝,狂叫一声,踉跄连退几步,仰头大叫:“娉婷,娉婷!你快出来!我来了,楚北捷来了!”

  “我来向你赔罪!任你责罚!娉婷,你出来呀!”

  受伤野兽似的吼叫震动山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整座松森山脉,在楚北捷悲伧的吼声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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