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海驭远摸摸他的头发,站起来向自己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口又想起了什么,一边开门一边说:“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啊?”
下一句话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反正现在上班也没有什么事好干了……”
一直到他把门轻轻关上,凌弃才敢把脸抬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泪水,他瞪着像要喷火的眼睛,恨恨地对着天花板咬牙切齿地说:“海驭遥!我决不会让你得逞的!决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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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城市,在大多人都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依旧有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地方,依然有人在醉生梦死,花天酒地。
凌弃靠着墙站在一家店的招牌下,看着对面夜总会的霓虹灯在一闪一闪,门口不时有人出出入入,他揉揉困倦的双眼,看了一下表,凌晨三点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探听海驭遥的动静,终于从杨刚嘴里打听到他最近迷上了这家夜总会新来的一个小姐,隔几天就带着人来捧场,于是他每天都在这里等着,希望能有一天能遇见他。
夜总会的舞小姐,呵,还真是适合他的女人,凌弃讥讽地想着,不明白遗珠怎么会看上他,这个粗鲁野蛮的男人!难道和小说里写的一样,淑女总是向往着自己不能把握的东西?
为了不让海驭远担心,他扯谎在家里养病,请了一周的假,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今天再找不到海驭遥,他只好明天再去请假,摸了摸自己明显消瘦的脸,连着几天熬夜,脸色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说是生病,海驭远该不会不信吧?不过他一定又会紧张了,还会皱着眉头对自己叹气……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想起来心里都会甜甜的哪,凌弃无声地笑了,就象枫晓说的,没有人像他对自己那么好过……
他用力拉了拉身上单薄的外套,再度向对面张望,终于,海驭遥出来了,前呼后拥到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嚣张地谈笑着,粗言秽语满天飞,等着泊车小弟把车子开过来。
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支AK47,一阵乱扫,说不定就可以把那个祸害杀了,凌弃愤愤地想着,但还是不得不在脸上堆起谦恭的笑容,大步走了过去。
“大少爷!”
人群正中的海驭遥听见他的声音,眉头皱了起来,转过脸看着他,不耐烦地说:“你还真是贼心不死!都已经几次了啊!告诉你!想在我面前耍心眼没有用!滚回去给老二说,要他别玩阴的!”
凌弃站在他面前,听着他的喝骂和周围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早已经准备好的台词一句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站着,任凭海驭遥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喷在自己脸上,心里一阵绞痛,脸色更白了。
骂了他一顿,海驭遥好像也发泄够了,看见泊车小弟把车子开了过来,拿了钥匙,含混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也够了,明天我自己去和老二说吧,不难为你了。”
“大少爷!”凌弃急了,要是明天他真和海驭远一说,海驭远的心思远比这个人慎密得多,肯定能猜出自己打得什么主意,那时不要说自己的计划能成功,恐怕他会立即把自己严密地看护起来不让自己再做傻事!就真的全完了!海驭远决不是那种为自己的利益牺牲别人的人啊!
他不加思索地抓住了海驭遥的衣袖,涨红了脸说:“您别告诉二少爷!告诉他我就完了!我发誓!绝对不是二少爷让我来的!否则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求求您!求求您!我是真心要跟您做事!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求求您了!”
“喂!你干什么?!混帐小子快放手!放开!”不用海驭遥动手,周围的人已经拥上来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凌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不放,死死抓住海驭遥的衣袖,有人恼火了扬手就给他一拳,打得他痛叫一声,脸上已经肿了起来。
“好啦!都给我住手!”海驭遥大喊一声,用力分开众人,凌弃的手指还痉挛地抓住他的衣袖,指节都发白了,跪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一只眼睛肿了起来。
“大哥!这种人就该打一顿扔到街上等死,反骨仔!”
海驭遥把手里的烟头向着说话的人弹过去:“你是老大我是老大?!什么时候我的事要你作主了?!”
“嘿……当然是大哥您作主……”
看见众人都低下头不说话,海驭遥这才伸手把凌弃拽了起来,看见他的凄惨模样,噗哧一笑:“你们下手可够狠的,人家可是细皮嫩肉坐办公室的人,瞧瞧,变成家有贱狗了哈哈哈……”
周围发出一片哄笑声,凌弃又羞又气,几乎想立刻甩开海驭遥跑得越远越好,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只得再一次强忍了下来,抬起脸哀求地看着他:“大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
“好了!”海驭遥一声断喝制止了他的话,四下扫了一眼,对着站在一边看新鲜的泊车小弟勾勾手指:“你!过来。”
“海哥!有什么吩咐?!”泊车小弟颠颠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
海驭遥漫不经心地问:“叫什么名字?跟谁的?”
“我叫贝壳!是跟夜总会的火豹哥的!”
“贝壳?!还海螺呢,最近的兄弟名字是越来越怪了。”海驭遥抽出一根烟,旁边立刻有人递上火,他吸了一口又问:“火豹这名字挺神气啊,是不是刚才那个大个子?”
“好认!”贝壳急忙说,“火豹哥有文身的!”
“他妈的人那么多我难道一个个去剥光衣服看文身啊?!女的也就算了男的有什么意思!”
又一阵淫秽的哄笑,凌弃难堪地把头别过去,海驭遥的手指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像被铁钳夹着一样,动都动不了。
“火豹是跟这条街的阿水的,阿水是跟附近几条街的雷虎的,雷虎的老大是这个区的大威,大威是跟……”旁边一个人解说着,海驭遥打断了他:“得得得!大威是吧?我记得了,上次过年见过。”
“大哥真好记性,几百个人里面还记得他。”
“那贼头鼠脑的样子谁记不得,好了,贝壳!”
“什么事,海哥?!”
“哪,给你个小弟。”海驭遥说着用力把凌弃往他身边一推,凌弃跄踉几下,差点跌倒,幸亏贝壳扶了他一把,苦着脸说:“海哥……别玩我啦,我是给人家做小弟的怎么还能收小弟呢?”
“放屁!火豹不也是给人家做小弟的他怎么还收了你呢?!少废话了,我的面子你也不给吗?”
“不敢不敢。我收,我收。”贝壳为难地看看身边的凌弃,猛地一抖,急忙把手松开。
“凌弃,你给我听好了。”海驭遥把一口烟直直地向他脸上喷过去,“想跟着我做事?好!看你这么可怜,给你个机会!哪,从今天起你就跟着……贝壳是吧?做他小弟,来,现在给大哥鞠个躬,叫贝壳哥。”
凌弃机械地给身边的少年鞠了个躬,低声叫:“贝壳哥。”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大声点!”
“贝壳哥!”
“再大声!没吃饭啊?!”
凌弃用尽全身的力量狂喊了起来:“贝壳哥!”
“这还差不多,你就跟着他干,平时看场子给客人泊车,没事给大哥买烟跑腿,要是有砸场子的跟着学学,兴许过两年你还能到局子里去坐坐哪,到时候出来就风光了哈哈哈。”海驭遥一阵狂笑之后走到车边,贝壳急忙过去要给他开车门,却被他一把拉住,斜着眼睛看向凌弃:“喂,懂不懂规矩啊,看你大哥过来,自己都不知道动一动吗?”
凌弃木然地走过去,弯下腰给他拉开车门,他的心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无论受多大的侮辱,麻木得一点感觉都没有,唯一清晰的是脸上的剧痛,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
“哑巴啦?!这时候说什么?!”海驭遥坐进车里还在训着他。
贝壳机灵地大声说:“海哥走好!”说着还在下面踢了凌弃一脚,要他跟着说。
“海哥走好。”凌弃嗓子里泛起一阵甜腥,弥漫在口腔里,几乎要吐出来。
“唔,”海驭遥看样子是满意了,把烟头扔出车外的时候随意地说:“不想干了就回去,没人拿刀逼着你,还有……”
挥手示意司机开车,他最后扔下一句:“先冷敷,明天拿热鸡蛋熨两下就好了。”
几辆车鱼贯开出,凌弃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脸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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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弃开始了他的黑道生涯。
首先,跟着贝壳去拜见他的大哥,夜总会的火豹,那时候他刚起床,正狼吞虎咽地啃着烧鸡,听说凌弃是贝壳新收的小弟,当场笑得差点呛死:“哇哈哈哈……贝壳呀贝壳,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小子会说谎呢!看你那样子还学人收小弟,鸡巴毛还没长全哪!今天早上太阳太高把你照昏了吧?!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
贝壳指天发誓地说自己说的是真的,把门外的凌弃带进来给他看,火豹用衣服抹抹嘴,刚要做出大哥大的样子,看见凌弃的样子又愣了,竖着眉毛对贝壳说:“混蛋!你是不是又到学校那边去瞎吹了?!这个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要你出头才认你做大哥的?!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别到处惹事!看我不打死你啊!”
“火豹哥我哪儿敢哪!这真的不是学生!是海哥硬要我收的小弟,您说海哥的话我哪儿敢不听啊!”贝壳一边躲着他的打一边叫屈。
火豹愣了愣,声音放低了几度:“海哥的意思?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有说啊,就叫我收他做小弟。”
转转眼睛,看着站在墙角,只在进来的时候恭敬地叫了他一声“火豹哥”就垂着眼睛动也不动的凌弃,火豹感到脑子不太够用,他抓了抓头皮,低声问:“海哥还说什么了?!”
“没有啊。”
“他妈的!就知道问你也问不出来!笨蛋就是笨蛋!”火豹气得一脚把他踹倒,“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会把握!还混个屁啊!滚滚滚!”
贝壳从地上爬起来还问:“那……火豹哥,安排他干点什么啊!?”
“我不管!他不是你小弟吗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也是你小弟啊你怎么能不管……”
“滚!”
抱头鼠窜的贝壳又带着凌弃去见夜总会的妈妈桑,出乎意料的,凌弃立刻被刚来上班的一群小姐团团包围,莺声燕语,动手动脚,吓得他一步步后退,最后贴着墙一动都不敢动。
“哎呀,好可爱的小弟弟啊……”
“脸红了脸红了……来来来,不怕不怕噢。”
“真是个雏儿,要不要姐姐教教你啊?给你五折噢。”
“哇,兰姐你也吃嫩草啊?啧啧,好嫩的皮肤噢,不如今天晚上姐姐不做生意了,陪陪你好不好?不要钱的……”
“这么害羞?是不是还是处男啊?还是姐姐教你吧,完事了给你封红包喔!”
凌弃被浓重的香水味呛得几乎窒息,小姐们的手又很不规矩地到处乱摸,可怜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对女孩子的认识也仅限于高不可攀的海遗珠和福利院里一起长大的纯朴姐妹,面对这一群恨不能把他连皮带骨头都吞下去的女色狼,窘得差点哭出来。
幸好,贝壳的一句话救了他,暂时被排挤在圈外没能挤进去骚扰他的几个小姐盘问贝壳是怎么收到这么水灵的小弟的,贝壳实话实说:“是海哥硬要我收的啊。”
“海哥?!”
原来女人的尖叫真的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转眼之间,凌弃周围的小姐们散得干干净净,若无其事地凑到大厅一边去补妆准备上班。
于是,到了最后,谁也不要的情况下,凌弃的工作就是在停车场擦车。
第四章
整整两个星期过去了,凌弃似乎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在怀疑,是不是之前读大学,在龙腾工作的日子都是一场梦?而现在才是自己真正的,一直在过的生活?
为了彻底消失,他把从前的房子提前退租,东西暂时寄放在福利院,也往龙腾的人事科发了一封辞职信,只是没有写回邮地址。
海驭远会为他担心吗?一定会的,但是,现在也只有这样了,如果被他知道就一定会阻止自己,在海驭远面前,自己的戏还能演的那么像吗?他可以面对着海驭遥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要离开海驭远,投靠他,但是换了海驭远呢?自己也许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吧?面对着他温柔的眼神,只要轻轻叹息一声,说一句:“小凌真傻。”自己也许就会扑过去放声痛哭,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的……
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见他……
不能……
他埋头使劲擦着车子,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晚上来上班,把贝壳开过来停的每一辆车子擦得干干净净,夜里一点贝壳会从火豹那里给他带个便当来当饭,基本上是夜总会小姐们吃剩下的夜宵,早上七点钟,最后一批客人走了之后,他才可以休息,因为房子已经退了,他就住在停车场一个用楼梯改的贮藏室里,三角形的房间,进去的时候都不能站直身体,基本上除了睡觉什么都不能干。
每天做着机械重复的工作,吃着一天一顿的残羹剩饭,睡觉的时候也在那个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房间’里,凌弃真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每天每天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决不能放弃,一放手什么都完了,他,海驭远,都完了……
只要不放弃,希望就还在。
又一个繁忙的周末夜晚,凌弃照样忙碌着擦一辆接一辆开过来的车,连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都顾不上去理会,贝壳有一次来开车的时候还带给他一个馒头,说今天客人太多等一会儿可能没时间送饭要他先垫垫,他也根本没来得及吃。
好不容易,夜里两点多了,要擦的车子总算少了下来,凌弃乏力地坐倒在地上,把水管关掉,顺手把抹布一扔,腰就像断了一样直不起来了。
喘了一会气,他拿起已经冷透的馒头胡乱往嘴里塞着,已经饿坏了,根本不讲究任何滋味,只要是吃的就会本能地往下咽去,从前在福利院的时候,虽然也曾有过三餐不继的日子,但是都没有这么惨过。
没来由的一阵酸楚涌上眼眶,凌弃仰面向天,努力把眼泪咽回去,实在没办法了,就扭开水龙头,大口大口喝着,顺便把冷水浇了自己一头一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