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想愈是气愤难消。华若霞无法忍受俊男不喜欢美女,偏偏喜欢一个搞笑的班宝。尽管这个俊男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乡下土产,摆不上台面的,但若是有这样的话题传出——唉,怎么你们班草不喜欢班花?莫非你们的班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点点点擦擦擦……这可不就笑掉人家大牙。
华若霞暗暗点了下头,随即笑意一漾,转头柔声询问:“晓彬,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想找人……陪我去看电影……”
萧晓彬简直就是把自己所有的知觉搁在走廊上,等待着恋人的到来,对她这些话完全充耳不闻。
华若霞忍着气再问了一次,没想到他仍是凝视不理。一怒之下,她将头转了回来,原想就此不管,但又转念一想,——我又不是真的要追求他,只不过是想玩弄他——今天让他爱上我,明天我就会甩掉他。心下一决定,她便再试问一次,终于这次他立即回过了头,眼神一亮。
“对不起,你说什么我没听到,等一下再说好吗?”萧晓彬紧接着站起身来,和从后门走进的钟采香含笑对望。
“你来喽?”
“对,我来了。”
“那……今天晚上你有没有空?”
“有啊有啊!”
“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好啊!不过我想找丝玲一起去,可不可以?”
“可啊可啊!”
华若霞双眉纠结,隐隐咬着牙,周身怒火窜焚——萧晓彬,你今天不理我,以后我会让你天天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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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眼镜,况宝丽手中拿本黑格尔,耳中听着萧邦的夜曲,在这四周摆满豆干、面包、洋芋片的福利社,很是不协调。她正看得入神之际,一阵脚步声迟缓沉重地传来。
她的眼睛稍稍一抬,只见那位伛偻苍老、光顶无发的校工以着常人二分之一的速度,到冰箱拿了罐饮料,再慢慢地到了她眼前,手微颤地先将饮料搁在柜台,再伸手到了衣袋,手抖啊抖啊地拿出了零钱。
“老伯,我先帮你开好不好?”况宝丽好心地问。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了只剩一半的牙齿,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手,表示他听不见也无法说话,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东东。
况宝丽微微一笑,先帮他把拉环拉开,又塞了支吸管。
老者点头笑笑,随即拿着饮料缓步出门。
况宝丽将眼镜朝下一压,以灵眼仔细观察那老人的背影,实在看不出有何异样,突然听见一旁有人说:“你又没找钱给人家。”
况宝丽迅速推回眼镜,对着从侧门悄声闪入的康贝德道:“他又没出声跟我讨。”
“你就是这么欺负又聋又哑的老人家吗?”康贝德不禁摇头讪笑。
况宝丽嘴角微微一扬,望着他尚未远去的背影,含意深远地说:“我可不认为他是这样的人。”
康贝德眯眼看着他那微驼的背影,搔搔下巴胡渣:“老实说,我也觉得他满有可能,不过如果真的是,那他的灵气可藏得真好。”
“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试出来吗?”况宝丽直盯着他的背影说。
康贝德得意一笑。“这个简单!”说着,单手捏成印法,朝着他的背影道:“我下个头痛咒,如果他真是成形的精灵,就不会受我们任何咒语影响。”
况宝丽急喊:“等等!弄错人怎么办?”
“我会有分寸的。”康贝德手印一按,倏见一道黄光直直往老者头顶射去。
“唉哟!”三人惨叫声齐出。
钟采香刚要跑进合作社,突然眼前一亮,头便疼得不得了。她不禁痛苦地抱头,跌跌撞撞趴上了柜台。
“况姐,好奇怪……我的头突然好痛喔。”钟采香龇牙咧嘴地说。
康贝德的手往她额头一按,将咒语给拔了回去,轻咳了几声。“没什么,你吃坏肚子了。”
钟采香睁开了眼,用力摇了摇头,不禁惊喜地说:“咦?怎么又不痛了?你好厉害哦……康贝特叔叔。”
“咳……这个简单!”康贝德扯扯领口,K了下她的头,警告地说:“连你也叫我康贝特,我是康贝德!还有,我最痛恨高中生叫我叔叔。”
“好嘛。”钟采香揉着头,随即兴奋地问:“况姐,我看课表上说,一个月后有探亲日是不是真的?”
“是呀,每两个月一次,你可以请你爸爸妈妈来。”
“我爸也可以吗?他不是精灵耶。”
“他知不知道我们界里的事?”
钟采香点点头。“他知道呀,不过我妈有叫他立誓书保密。”
况宝丽微微一笑。“那就没问题。”
“好棒哦!那我会叫我爸来,到时候让他表演魔术给你们看。”钟采香兴奋地说着,简直把自己父亲当成杂耍艺人一般。“谢谢,那没事了,拜拜。”
说完,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后猛然停下。她盯着面包架,痴痴留恋了数秒之后,才吸回了嘴角的口水,狠下心跑出门外。
“她很想吃的样子。”要不是刚才被她叫叔叔的话,也许康贝德会考虑请她。
“我听她口袋里有很多零钱,六个一元四个十块,不知道她怎么不买?”况宝丽不觉她像是有定力的小孩,不禁稍感奇怪。
“她现在可省了,租屋在外,又多接了一个同学一起住,两个人全靠她的生活费过日子。”康贝德晃晃头说。
“多接一个同学?”
“女的,叫李丝玲,这个小女生也是有点古怪。”
“怪在哪?”况宝丽对校内所有师生都曾一一亲眼审视过,若谁有任何异状,应该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康贝德搔搔下巴,思索着说:“她走路喜欢靠左边。”
况宝丽闻言,翻了下白眼。
“还有——”康贝德表情更加严肃。“她的身材这么瘦弱,没想到等级竟然到达C,太令人惊讶了……”
“C?哪一项?她也是精灵吗?怎么我的名册里没有……”况宝丽不禁有些惊慌失惜。
“不不不!”康见德连连摇头。“她不是精灵,至于这项等级,只有一半的人类可被评价,当然你也是有的。”
“我有?评价如何?”况宝丽追问。
“你啊?最多是B吧……”康贝德口气中稍稍显出凄凉。
况宝丽听得更觉不解。“B?B的等级不是比较高吗?”
康贝德沉重地按住了她的双肩,缓缓地摇着头说:“唉——面对现实吧,你应该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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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这问沉静空灵的大房,一盏晕黄的微弱灯光打在桌面。
华若霞拉开深锁的抽屉,小心捧出一方乌沉的紫檀木盒,轻轻搁到桌上,再缓慢打开。眼中所见,便是各类的奇石宝物,安妥盛在盒内数十个方格之中,紫晶黄晶绿晶、琥珀天珠血钻,以及许多无法以常语解释的稀奇物类,这些都妥善置于盒内有千年之久。
若是收藏行家见了,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能收放在这木盒中的,必是世间最精最纯之极品,贵者上亿,廉者百万,而在最中央的长方大格中,搁着一个中空的水晶圆筒,上下皆有浮刻咒文之黄金封盖,虽然此灵瓶并非其中市价最高的,但若缺了这项,其它的也不过是收藏品罢了。
华若霞将盒内的红绒布摊开,布上织着不同颜色交错的线条,一种颜色代表一种阵法。她从盒中拾起了八、九样的宝器,依序放在红褐织线交叉处,确认无误后便将盒中灵瓶拿起,接着将灯关上,眼前顿成漆黑一片。她在黑暗中拔开灵瓶上盖,将缺口朝准了自己心房——
“啊——”一阵尖叫,钟采香和李丝玲抱在一团,原来是萤幕中凶手的斧头一挥,将人头斩落。萧晓彬看她们那么胆小,不禁微微耸肩,感到好笑……
华若霞分开灵膜,灵髓露出,启心动念——灵髓缓缓地移人瓶中,顿时晶筒盈盈放射出金黄色光芒。她小心翼翼将瓶口盖上,接着将灵瓶稳稳地放在桌阵之最中央,刹那间精光游离,将宝物相互串连,宝器皆已活化,各自发亮。
华若霞低声缓缓念道:
在你的心中,有我的心
在你的眼里,是我的眼睛
除了我以外,你谁都不爱
萧晓彬,你立刻给我改变心意来
华若霞双手一推,各光飞旋,顿时融和成一道艳红霞光,倏然地冲出窗外,急速锐利地划过了黑暗天际——
斧头再度当空砍下;泼地一溅,整个戏院闪过一片鲜红血光。钟采香又和李丝玲抱在一起哎哎尖叫。她俩闭眼不忍卒睹之际,一突然听见身旁萧晓彬啊地一声大喊。
“还在笑我们胆小,你自己不是也会怕?哈哈……还慢半拍。”钟采香得意地嘲笑着,见他回过头来的神情忽然变得像陌生人一般。
萧晓彬突然对她感到厌恶无比——奇怪?我怎么会喜欢她?她有什么好的?他愈想愈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至此?他倏地站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戏院。
“他去哪里呀?”李丝玲不解地问。
“一定去嘘嘘啦。”
钟采香心中漫不在意,没想到等到戏终散场,在戏院口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还是完全见不着他的踪影。
“我们先回家好了。”钟采香撇撇嘴说,心中疑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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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晓彬,上课不要一直看旁边。”
听到老师的呼喝,全班同学一齐回过头来,都颇感奇异——萧晓彬一直对华若霞凝望出神着,直到被身边同学一推,他才慢慢地回过了头。
一时之间,全班窃窃私语,都不明白前两天才对钟采香告白的他,现在一直瞧着华若霞做啥?而那种眼光,不像有什么怨恨、仇恶,反倒是倾心至极一般。大家思索了阵,又一起望向钟采香,只见她呆呆地看着萧晓彬,小嘴轻轻地噘了起来。
你昨天放我们鸽子就算了,今天为什么要一直看她?这样子不行啦,你要看就看我呀……钟采香在心中抱怨,眼睛仍是依恋地望着他。
下课铃一响,钟采香立刻走到了萧晓彬身旁,嘟嚷着问:“小兵,你昨天怎么突然跑掉?害我们找不到你。”
萧晓彬从凝望华若霞的痴茫中缓缓回头,轻轻一笑,露出种古怪的骄傲。“对不起,因为我发现跟你在一起很无趣。”
钟采香一怔,这话有点伤人,而他的神色也很漠然。“你怎么这样子说?你不是说要追我的吗……”
“追你?追你有什么好?我最喜欢的人是……”萧晓彬说着,将头转向一旁。“若霞同学,请问你愿意跟我约会吗?”
华若霞先是哼地一笑,接着才摇摇头,老大不愿意地从抽屉中掏出万用手册。“好吧,施舍你。”
萧晓彬一听见她应允,登时捧手露出狂喜状。
“等等,我查一下什么时候有空……”华若霞皱眉查着行程表。“下下下礼拜日,下午一点半到四点半,就这段时间,不行就算了,我还有其它安排。”
“可以可以可以!”萧晓彬立刻连连答应,脸上欣喜万状。
华若霞冷冷朝钟采香一瞥,嗤了一声对萧晓彬柔声探询:“现在就算有人想倒贴你,整天陪着你,你也是不屑一顾,对不对?”
“对对对!”萧晓彬又像玩偶般振振点头。
全班同学同时目赌这场“变故”,都惊讶莫名。
钟采香听完他们俩的对话,落寞地转身,回到了自己位子坐下。
大家见她那怔怔失神的表情就知她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又见她鼻头抽动,似乎是极度的不甘心。大家都可以体会她失恋的伤痛,不禁暗中替她叫屈,忽而她的头高高仰超,嘴巴也大大张开,让人看了一阵不忍,心中皆想——她一定要放声大哭了,好可怜喔……
“呵……”钟采香朝天花板大大打了个呵欠,接着揉了揉眼,又看看自己手指,噘起嘴来。
奇怪,虽然好想好想哭,可是就是哭不出来,连一点眼泪都没有,我只会想打呵欠而已。
“砰!”全班同学的头都叩在桌上。天啊,这个班宝!连难过都要跟人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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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斜倚,暖懒的金黄打在每个返家的学生身上。
李丝玲辜着钟采香的手,见她的眼神怔怔发凯,脸上的笑意也消了下来,却不知该说些什麽话来安慰。她怕一提起这件事,会更让她难过伤感。几次欲言又止,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引她开怀。
“丝玲。”钟采香终于开口低声叫唤。
“什么事?”
钟采香停顿了下,偏头不解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正常?”
李丝玲连忙大大摇头。“不会呀,你怎么了?别胡思乱想。”
又仰天打了个呵欠,钟采香用力揉了揉眼,手指上还是不见沾染一丝水意,她蹶着嘴道:“我好想好想哭哦,可是都只会打呵欠;而且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想,我一定没有泪腺。”
李丝玲听了终于安心一笑,又关心地问:“那你眼睛会很干吗?会不会痛?”
“都不会呀。”钟采香自豪眼睛健康得很呢。
李丝玲朝她的双眼细看,乌灵灵水汪汪的,怎么可能会没有泪腺?她不禁感到好笑。“你一定是太坚强,才会流不出眼泪来。再怎么说,至少你出生的时候有哭过吧?”
钟采香嘴一翘,没答话,只拉过她的手往自己后脑右边一放。“你摸摸看,这边是不是有个凹洞?”。
轻轻探索她的头皮,果然有个浅浅的凹痕,李丝玲便点了点头。“有呀,怎么来的?”
“医生摔的。”
“医生摔的?怎么会?”
钟采香撇撇嘴说:“听说我一出生,医生刚想把我吊起来打,就听到我在笑,于是整个人一吓,手就放掉了……”有时想想还真令人怨恨,她如此光滑柔美的头皮就塌了一块,以后若是理起光头来,不是颇显不完美吗?
李丝玲忍不住掩唇,笑弯了腰。
“所以嘛!我从一出生就不正常,这辈子都注定哭不出来了。我真的好想好想哭一次喔……”
李丝玲听了摇摇头。“哭有什么好的?我宁愿像你一样,你也别瞎猜了,我想你哭不出来,是因为还没碰上真正让你难过的事吧。”
钟采香点点头,但又随即想到——难道小小兵被抢走了,我并不难过吗?她努力将自己的处境想得悲苦凄凉,好像被抛弃的怨妇一般,就在情绪到达极致之际,她仰起头来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