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宝丽抬起头,往灰色的天空凝视了会儿,又俯下首,垂目缓缓思索,回想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口中不禁低喃着:“很像是这个老头,可是……骆少皇敢这样戳康贝德,也是非同小可!嗯,有可能……”
第六章
“采香,你真的确定要现在烤肉?”李丝玲已将木炭放入盆中,但是见她笑容不展,显然仍受骆少皇那莫名的训斥影响。若是她因为心情差而食不知味,那这难得的打牙祭也就不十分令人期待了。
钟采香从怔思中回神,轻笑着说:“烤呀,难得月底还剩些钱,而且我们早就说好要烤肉,再说今天又被人家骂,没有一点好吃的来安慰,我又想一直打呵欠了……”
“好吧。”李丝玲开始准备生火,但或许是因为经验大少、技术大差,火一直点不起来,眼看火种已将燃尽,正无措之际——
采香在一旁大喊:“你快点去冰箱拿肉来!”
“嘎?”这算什么逻辑?李丝玲不明所以,但仍去拿了肉,一转身,就见那盆火炭红光大盛,烘得四周暖洋洋的。她不禁惊奇不巳。“你是怎么弄的?”
钟采香眨眨眼睛,开始装傻。“你一走,火就刚好着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王开的?”
李丝玲有些怀疑,但还是将肉排上网架,开始烧烤今天的晚餐。
钟采香捧着空碗,夹了双筷子,在一旁贪婪地看着那翻转的肉片,差点又让口水流了满下巴。
李丝玲见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说:“奇怪,你刚才还心情不好,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好吃,怎么看都和正常人一样。”
“正常人?我……我本来就是呀。”钟采香一向对这名词有点敏感,口气便有点不顺畅。
李丝玲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轻啮着下唇暗暗思索,才缓缓说道:“其实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的事情……”
钟采香的眼睛瞪得大大,表情更是一片呆茫。“你在绕口令吗?”
“不是。”摇摇头,李丝玲终于敢说出口:“我是说……你应该已经察觉,我知道你不是平常人的事情。”
钟采香还想支吾其词,望见她真诚的眼神,才捶着自己的头说:“好吧,本来我不想讲,可是你还是发现我有点‘怪怪的’,对不对?”
摇了摇头,李丝玲替她解释:“你不是怪怪的,你是……精灵。”
“嘎?”钟采香急往后仰,倒抽口凉气。真是被她给吓到了。“你……你怎么知道?”
“你承认了?大好了……”李丝玲凄苦一笑。一行泪珠霎时垂下,心中欣慰无比:“本来我从不知道这类的事情,可是在两年前,我爸爸突然精神失常,也失去工作的能力,整天待在家里,他有时候跟我说一些有关精灵界的情形,本来我们以为他说的都是一些妄想,可是到后来我发现他说的话前后统一,连细节都很清楚。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也不是毫无道理,我很想相信我父亲,想证明他的精神并不是错乱的。今天你跟我承认精灵的存在,我实在很高兴……”说着说着,她的泪珠不断地滑落脸庞,更掉人了火盆中滋滋出声。
钟采香同情地听着,注意到网上的肉片有点烤焦,赶紧夹起分入碗中。
“他跟我说过,我奶奶是纯正的精灵,但因为爷爷不是,所以遗传到他身上的灵能只剩一些,至于我就大概是一点也没有了……”李丝玲双自垂下,似乎是十分自卑于自己的平凡。
捶捶胸坎,钟采香吞下块肉。“照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可是你竟然能看出我的功课表,就有点奇怪。啊……可能这里是大灵场,对你多少有些帮助。”
李丝玲点点头,仍掩不住无限遗憾。“可惜“……我还是不能成为真正的精灵。”
“为什么你想成为精灵?”钟采香一想到三不五时得练些功,玩的时间都被剥夺了,当精灵可不好玩。
李丝玲不禁有些激动。“这样子,我就可以向我的继母证明,我父亲并没有疯,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喔。”钟采香点点头,缩起脖子迟疑地说:“你继母对你们不大好,是不是?”
李丝玲眼神感伤,声哽咽地道:“当初她嫁给我爸时,虽然感觉不大好相处,但我只要避开就好了,可是两年前我爸出事后,她就变了一个脸,变得很暴躁无理,一直埋怨自己有多不幸,直到一年前我爸过世,她就把我当佣人看,使唤我做所有的家事,这还没关系,可是不论我怎么做,她都不满意。心情好的时候用念的;心情不好,她就会捏我,因为怕给别人看到,所以都控在我的手臂上……”
“好过分喔!”钟采香忿忿不平。
李丝玲对她有无限的感激。“谢谢你,本来我以为那些疤要跟着我一辈子。”
“这没什么啦……”钟采香很怕别人跟她道谢的。“所以你就自己偷跑到这读书?”
“嗯,我一直想逃离她。刚好听过爸爸的话,就选择到这来了,然后听说你也是从台北来,理由很奇怪。我就想你可能是传说中的精灵一族,所以就一直赖着你,真的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被她谢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钟采香微微打个冷颤。“别一直谢我,烤好的肉都凉了,快吃吧。”
“好。”李丝玲心暖一笑。
钟采香大口吃肉、大口饮可乐,闻着烤肉的香味,觉得精神舒畅。
李丝玲眼见一阵阵白烟被抽出窗外,还是难免忘了不安。 “我们在房子里烤肉,要是房东大大闻到了,会不会上来骂人啊?”
钟采香眯眼一笑。“放心啦,她的鼻子不会这么灵的。”
就当两人放心大啖之际,突然楼梯间传来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一直走到了她们的房外,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敲们巨响,突兀地打破了这宁静的冬夜。
钟采香和李丝玲面面相觑,心中不禁惊慌。“还真的来了……”
眼见已来不及收拾,钟采香只有甘领责罚地走到门旁,习惯性地问了句:“谁呀?”
传来的不是房东太太的声音,而是男子以着低哑的嗓音喊出令人瞠目结舌的话:“警察,快开门!”
“警察?”钟采香吓了一跳。透视一瞧,门外竟然真的是警察;而且不只有警察而已,导师、房东大大,还有一位陌生的妇人,站了一排在门外。
眼看连导师都来了,躲也躲不久,钟采香只有将门打开一半,现身出来恐慌地说:“我们的肉快烤完了那,可能不够你们吃喔。”
众人一脸茫然,房东大大用力嗅嗅,才接着惊惶大喊:“啊!你们在我房子禅面烤肉,真是夭寿哦!”
“外面大冷了嘛。”钟采香嘟嘴解释着。
房东太太还想再说,导师便抢先问道:“李丝玲呢?叫她过来,她妈妈到这里了。”
那名陌生的妇人突然嘶声大喊:“丝玲呢?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躲在里面,出来!”
钟采香回头看了一眼,李丝玲似乎有些发抖,基于保护她的心态,便拦在门口说:“你不要这么凶,警察在这边耶。”
警察伯伯一怔,倒是想起了自己的功能。“你让我们进去跟李丝玲谈一谈,我在这边,不会有事的。”
钟采香让了开来,那妇人立即冲进门去,一把拽住了李丝玲的臂弯。“走!你这个不肖女,跟我回家去!”
“我不要!”李丝玲不断弓身抗拒:“我回去你只会打我,我不回去!”
妇人脸上一红,表情更显狰狞:“你逃家逃到这里,还敢说你不回去!你是神经有问题啊?”
李丝玲一向柔弱,但听继母这样数落她,也不禁有气:“我来这边是为了读书,没做坏事,为什么要回去让你虐待!”
一时不知孰是孰非,导师便来好言相劝:“李太太,丝玲是个好学生,我们跟她好好说,她会听的。”
妇人松开了手,气喘吁吁地念:“他们一家都是神经病,用说是说不通的。”
钟采香不满地吸起嘴,拉住了那妇人。“你让他们谈一谈,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你……”妇人还想抗拒,突然觉得全身一麻,不由自主地被带下了楼。
一路来到邻近的公园,钟采香才松开手来:“你这么凶,丝玲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笑话!我是她的监护人,她要待在哪,都由我来决定。”妇人揉揉发麻的手臂。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武术的手法?
“可是你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她回去?”
妇人一怔,暴怒大叫:“我再不带她回去,她就要疯了。我早该想到她听了神经病老爸的话,到这里来找什么鬼精灵,那种话她也相信,真的是神经病!”
钟采香认真说道:“你就是不相信有精灵这回事,对不对?”
“神经病才相信,我看你也是。”
“好……”钟采香点点头说:“要是我能证明精灵的存在,你是不是从此不再虐待她,也不再骂她是神经病?”
“你也疯了,要是你能证明的话,我随便你。李丝玲以后爱待在哪、爱做什么,我都随便她。真是!走到哪都有一群疯子!”
“好。”钟采香就等她这句话。“要发生什么事,你才相信有精灵的存在?不过先说好,太难的我做不到。”
妇人冷哼一声,觉得荒唐至极,环顾了下,说道:“你要是能把这公园四周的灯弄熄,我就相信。”
“这样就好?”钟采香觉得过于轻易。“好,你说的,等一下不要死不承认哦。”
妇人露齿冷笑,摇头斜睨,就看她口中喃喃,双手打结,不知在故弄什么玄虚。
钟采香诵咒的同时,眼前忽然浮现了鲜红的“戒律”两字,有如跑马灯一般挥之不去。但她还是毫不在意,刷地单手挥出直指一盏灯。叮的一声,灯光顿时暗了下来,接着她连续换手挥击,一指一灭!顿时周围八盏熄了六盏;她双手齐挥,第七盏灯砰的一声,整颗灯泡爆了开来,原本尚显明亮的公园,一时间变得阴暗冷凄……
妇人脸色惨白,在这青黑色的夜里,看着前方那令人生惧的女孩,愈看愈觉得她有如鬼魅。
“你……现在相不相信?”
“相信!相信!我现在信了!”妇人只差没有软倒在地。
“那你愿意让她在这好好念书吗?”钟采香沉声问着,抬起了手朝她挥来挥去,作势恐吓。
“好好……就随她的意思,我不勉强了。”妇人咽口口水,真怕她一指,自己的脑袋也会随之开花。
“你还会驽人神经病吗?”
“不会,一辈子都不会了。”妇人瑟缩着。
“那你……”钟采香搔腮想着,忽然感到指尖处一阵电麻,赶紧收功回息。“你要知道,精灵是很厉害的。我会监视你,你要做好事哦。”
“好好!我都答应……”妇人忙拭着冷汗,答应了什么也全没考虑。
钟采香放心一笑。“走吧,我们回去说你不强迫她了。”
伴着惊惧的妇人回到屋里,她拉住了红着眼眶的丝玲柔声安慰:“丝玲,你可以继续待在这了。你继母已答应不强迫你回去,对不对?”
说完,钟采香朝着妇人一瞪,吓得她连连答应:“是、是!”
李丝玲感到一阵惊讶。“真的吗?”不解地望着采香,不知她是怎么劝成的。
旁人也是松了口气,怀疑适才怒气冲天的妇人,怎会和这女孩子谈一谈就改变心意?
“好了。”导师拭去嘴角的烤肉酱。“这样是最圆满的,丝玲在学校功课不错,你就放心让她在这读书,她一定会有好成绩。”
妇人一脸尴尬,惊颤地道:“阿姨以前误会你,你就在这里好好读书,阿姨先回去了。”她惧怕地望了钟采香一眼,赶紧闪出了门。
送走一千闲杂人等,并洗好碗盘烤肉用具,两人再次围桌而坐时,李丝玲红了眼眶,禁不住心中的感激。“谢谢你,你是怎么劝她的?”
钟采香吐吐舌头。“哈……也不是劝啦,因为她不信嘛!所以我就吓一吓她,很简单的。”
“可以吗?”李丝玲有些惊奇:“你可以随意施法。这不要紧吗?”
钟采香一呆。“戒律上是不行,不过……应该没有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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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没有关系!”
九重天外,一位锦衣白发的老者倚坐在监控大位,手中握着晶光璀璨的权杖,直盯着眼前的电视墙。一听见钟采香说的话,忍不住击杖大喝。见这小妮子如此无法无天,他不禁勃然大怒,喊了声:“拿她的纪录表来!”
“是。”属下马上答应,立即递了张资料。
老者低眼一看,见那纸上布满红印——总计已十五小过、九中过、二大过,加上今天这笔,大过已然犯满。他再也毫不犹豫:“莫名其妙!这种半灵还留着做什么?毙了她!”
属下皆是面有难色,望见国王盛怒至极的脸庞,只有嗫嚅接令:“是……”
况宝丽揽镜梳发,忽然间觉得身周灵场异动,杂乱奔流。她走近窗边探望,天上隐隐现出暗红霞光,而且愈来愈显红盛,杀气更是迫人。刹那间,一道红光从天缓缓贯下,似乎是射入了远处某间民房,又突然那红波一闪,震向四面八方,她不禁心头一惊!
那道巨大光柱是因何而来,它所夹带的肃杀之气万般动魄惊心,若是直射到自己身上必定立时毙命!
那房里的人是谁?况宝丽无从得知,一来天大黑、二来中间有建筑物阻挡。她赶紧思考着谁住在那个方向,忽然心头一震。“采香,那是采香住的地方!”她想赶紧出门查寻真相,但传真机此时又有讯息传进。她拿起一看——原界除患,势在必行,实以为幸,切莫同情!
况宝丽再也忍不住掩面哽咽:“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坏事?”她无力地坐倒,想起钟采香往日无邪的笑脸,再也忍不住伤心哭泣。
隔天一早,况宝丽来到合作社内,一转眼看向那问熟悉的教室,窗旁的座位如今已失去了熟悉的身影。她心中悲戚,于是摘下眼镜,轻轻拭去频落的泪滴。就在感伤不已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谁?况姐呢?”
抬起头来,竟然是钟采香面露疑色地站在眼前。况宝丽不禁又惊又喜,一直揉捏着她的脸庞和手臂,确定有着实体与体温。她忍不住高兴地说:“采香,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对呀,我没死。”钟采香疑惑地答,也同样满怀不解:“你的声音跟况姐好像,可是你是谁呀?”
“傻瓜!我不是况姐是谁?”况宝丽轻敲下她的额头,突然发觉眼镜搁在柜台,才匆忙地将它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