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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地带? page 7 作者:李葳

  「连林校长那边也是?有你在内线操作,我才找到代课老师的工作?」

  「缺代课老师是事实,缺经费也是事实,林校长也没道理不接受我的捐赠,和我好心的推荐吧?因为你冷不防地问趄我的事,书他老人家吓了一跳,顺口就扯了点谎,人家可是很害怕的。」咧嘴。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说法,曜辉相信这堆陈旧剪报下是造假,这份心意不容怀疑。但,还有一个梗在心口的最大疑惑末解。

  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觉悟,赌赌运气地问:「那天夜里,我在後山看到王逸。他在做什么?为什么地面上的泥巴里,会有火药残留?」

  趁莫杰还在吃惊,一不做二不休地,他续道:「你们是否在这儿进行什么非法的事?村里谣传说,有人被你们灭口,而我也确实听到了奇特的声音,那是枪声吧?你们……是黑道?或杀手?」

  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男人,张大不可思议的眼,好半晌後,爆出一阵狂笑,笑到岔了气。

  ***

  「把拔,我们为什么要爬山啊?」

  「昨天豪豪不是说,要跟爸爸一样做运动,长高高吗?爬山就是运动。」

  林子里尚残余著夜间的低温,一大一小的身影呼呼吹出白色雾气,蜿蜒小径直通往深不见尽头的彼端。

  「……可是,把拔不是打球才会长高高,豪豪爬山也会长高高吗?」

  「会。」

  「把拔,你没骗我?」

  「……啊,豪豪你快看,那儿有只松鼠!」

  「咦?哪里?在哪里?」

  单纯地被引开注意力,小男孩咚咚咚,雀跃地跑上前去找寻鼠迹,男人则伸了个懒腰。搬来这儿已经好一阵子了,他竟没发现后山是个散步的好地方。偶尔在假日中,像这样舒展筋骨,运动,运动一下,也挺能纡解压力的。

  「把拔、把拔,那边有个好大的空地,那个是在做什么用的呀?你说,那个是不是操场?」又哒哒哒跑回来的小男孩,兴奋追问。

  男人撇撇唇,想起昨晚被人嘲笑到死的原因,就是与这块空地有关。

  「把拔,你说嘛!那个到底是什么?你说说!」

  摸摸儿子的脑袋,曜辉解释道:「那儿是专门用来放烟火的地方。豪豪知道烟火是什么吧?就是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放到天上后,砰地炸开来,有许多亮晶晶的光一闪一闪的……嗯,和很大、很大的仙女棒一样。」

  豪豪张大眼。「我要看、我想看!把拔,你快放烟火给我看!」

  「不行。爸爸不会放,可是你可以拜托住在对面的大哥哥王逸,他很会放烟火,那个地方就是他用来放烟火的地方。」

  「喔……好,我们来去找大哥哥,拜托他!」

  我们现在就是要去找他啊!曜辉在脑子里回答。

  说要上山来运动,不过是顺便。实际上,他一早就去过了「碧山庄」,想亲自跟王逸说声抱歉。偏不凑巧,莫杰说王逸跑到后山的小溪去钓鱼了。当然,不是不能等王逸回家再去找他,但曜辉就是想早点从愧疚感中解脱。

  根据莫杰描述的方向,他带着豪豪继续爬了十几分钟的山,终于听见隐隐约约的潺潺水声。然后再往前行,出了绿荫苍苍的林子,心旷神怡的山水美景,在眼前豁然开朗。

  豪豪第一个发现在溪边垂钓的男子,大喊着:「大哥哥!是大哥哥耶!把拔,大哥哥在那边,我要去找他!」

  「豪豪,小心跌倒,走慢点!」

  慢慢地在后头跟着。曜辉狡诈地让儿子先去削减王逸的战斗力——毕竟自己说过那么多难听话,倘若他一个人现身,搞不好王逸根本睬都不睬他。这时候利用儿子攻其不备,王逸想躲都不能!

  「大哥哥!」豪豪扑上曲膝坐在溪边大石块的男子背部,男子双瞳陡张,十分意外地伸手抱住胖胖小身躯。「嘻嘻,豪豪很乖喔!我和把拔在爬山山,做运动!大哥哥你在做什么啊?」

  王逸迟疑地看着豪豪,目光不偏不倚地捕捉到跟在后方,缓步踱行的曜辉。

  曜辉试探地给他一抹善意浅笑,他的视线倏飘转开。是羞涩?是尴尬?或仍在介意昨天的事?这些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么说,曜辉庆幸他没看到自己就跑!

  举起手中钓竿的王逸,做了个钓鱼的动作,回答男孩先前的问题。

  还是不明白的豪豪,扬声问道:「把拔,大哥哥在做什么?他比这个,是什么?」

  「是钓鱼的意思。」加快脚步,曜辉上前站在两人身旁,弯腰指着水中说:「……瞧,溪里头有很多小鱼儿在游,用这根鱼竿绑着鱼儿爱吃的饵,它们就会上。鱼儿被钓上来,我们就可以煮来吃。」

  似懂非懂地点头,小男孩跃跃欲试。「好像很好玩,豪豪也想钓鱼,可不可以?」

  「这个……」

  见状,王逸主动递出手上的鱼竿,拯救了大伤脑筋的男孩父亲。道声谢,曜辉教着儿子怎么抛鱼竿、怎么握鱼竿,怎么看才知道鱼儿是否上。一番指导过后,小男孩很稀奇地聚精会神地坐着,安静了下来,享受着生平第一次的钓鱼乐趣。被男孩遗忘的两名大人,则陪伴在旁观看着。

  隔了一会儿,曜辉对着沉默的男子说:「昨天……对不起,王逸,我曾对你说过一些很伤人的话。虽然道歉不能改变过去,但我真心希望能收回那些话,我郑重地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王逸将目光投放于湍流不息的小溪,轻轻地摇头。

  「还有,我从莫杰那儿听说了,过去你常来看我打球?」一笑。「谢谢你,那时候不认识你真是遗憾。没想到有人在暗地里,如此热情地为我加油,我真的非常感动。要是那时候的我知道了,想必会加倍地努力,力求好表现。」

  王逸红了耳根。

  「其实我也是看到你搜集的那些相片,才回想起自己曾经有过那么样挥洒着汗水,不为什么金钱、不为什么利益,只是一心想为了团队,赢得那份荣耀而日夜操练、奋战的一段岁月。呵呵,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青涩、乳臭未干的小鬼呢!」

  歪歪头,曜辉微笑着说:「你听我讲这些『老兵话当年』的陈年旧事,是不是很无聊?」

  王逸非常迅速地摇头,不再闪躲的眼神,笔直地望着曜辉。

  「真不可思议……」

  他困惑着。

  「不,没什么,只是看着你的眼……好像会被吸过去……真的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还好你不是女孩子,不然我也不敢讲这么轻浮的话,因为一定会被想歪,以为我是在挑逗你,哈哈!」曜辉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说。

  宛如一滴粉色红墨在洁白的画布上渐次晕开,王逸白皙的双颊逐秒被红云染朱。

  不太妙!曜辉看到他这样「纯情」的反应,心口不由得骚动了起来。

  方才虽是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赞美着他的眼睛,但曜辉有一半是发自真心那么说的。那双引入犯罪级的漆黑明眸,漂亮到会让人忘记王逸身分证上的性别栏是「男」。假使王逸真是女人,那么此时此刻……

  我已经采取了行动,亲吻住他的双唇,向他求爱了。

  ……以一双仿佛倾诉着「我的眼中只有你」的真挚黑瞳,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十多年。同时又有着一颗柔软、包容、宽恕的心,与外表不相上下的美丽。有多少人,在面对着曾一度恶言相向的恶劣家伙时,还愿意不刁难,真心聆听对方说些什么呢?

  况且,打着灯笼想找个像王逸这样纯情又善良、长相更是无可挑剔的「女子」,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

  资讯越发达、教育越普及,民智开发的程度也越超乎于过去数千年的历史。特别是女性,不需再受三从四德拘束后,性格越来越强势,与男性并驾齐驱成了理所当然——这是好事。

  曜辉并不讨厌精明干练型的女强人,他不喜欢的是部分女人仿效部分野蛮男人,喜欢把异性踩踏在脚下,当作某种女性已经「出头天」的象征。无论是男是女,野蛮就是野蛮,男性的野蛮是一种不文明的产物,可是女性的野蛮竟被当成是文明的风潮来看待,这不是很奇怪吗?

  反观,也有像王逸这样的奇特男子,个性比时下一般女子可爱多了。

  身为一个一无所有,而且还是离过婚、没资格谈情说爱的单亲爸爸,曜辉仍不免遗憾,这么个令人心疼的人儿,偏是个男儿身。

  或许王逸崇拜的是过去的自己,但看在现在的自己眼中,这份真情依然窝心、值得曜辉珍藏一辈子。

  「对了,我还听说你是烟火设计师,专门开发烟火的新花样?」为了自尴尬中逃离,曜辉恍然想起道:「真是很特别的行业,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台湾有人在做这个。你还到日本去学,是吗?」

  王逸羞涩地点点头。

  「好厉害,哪天我和豪豪可以拜见一下你试射烟火的情况吗?」曜辉苦笑说:「我被莫杰嘲笑了好久。我以为那些砰砰声真的是枪响,而你们是在半夜试枪的黑道杀手。结果他反问我,如果你们真是黑道,躲人都来不及了,干么还租房子给我?我才知道自己蠢。」

  王逸微微扯动唇角。

  「唉,你不必为了顾全我的面子,忍耐着不笑。换成我是你,早就狂笑出来了。」故作苦瓜脸,说。

  噗哧,王逸再也忍不住,呵呵笑开来。

  这是第一次,曜辉真的听见「他」的声音。银铃般清脆……当然还不至于,可就普通男性的声音作标准,还颇为清亮高亢,属于低音范围里的高音。以曜辉自己作譬喻,他是低音大提琴的沉,那王逸就近似中提琴的雅。

  「你的声音,比我想像得要好听多了。」

  别无他意的一句感叹,竟使王逸敛起笑容。霎时暗下来的脸庞,像乌云遮蔽了明月。很显然这是王逸不愿被人碰触的「事」。

  「我很遗憾……」

  曜辉执着地看着他撇开视线的脸,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件』,让你封锁自己的声音,可是因为这样,让我们无法交谈,真的是太令人遗憾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听听你的看法,听听你在想什么、有什么感觉、怎么样描述与表达。」

  王逸固执地低垂着脑袋。

  「你是个很棒的聆听者。在你身边,我不自觉就会说了很多东西,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但这不算沟通,是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而已。没有了你的声音,我纵使想更了解你,想成为你的朋友……也不知道这是否是我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王逸缓缓地抬起头,眼底摇摆着彷徨,荡漾着手足无措。

  四目相对、视线交缠……

  「把拔!把拔!快来,有东西在动!」

  打破似恒久实短暂的一瞬,在曜辉来得及深究那短短数十秒中,流淌在心头的异样情愫是什么之前,「它」就被豪豪兴奋的叫声打得支离破碎。

  王逸先到豪豪身旁帮忙拉扯着鱼竿,被扯离水面的鱼线,另一端系着一尾十公分多,啪啪挣扎、不住甩动出水花的小溪哥,淡红带银的鱼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鱼!把拔,真的是鱼儿耶!啊,哇!它要跑掉了啦!」

  那怎么可以呢?这可是儿子花了好大功夫才钓到的鱼!不假思索,曜辉涉入浅溪中,想要徒手将那尾死命挣扎、终于自上松脱的鱼儿捉回来。

  「把拔,我也来帮忙!」

  啪唰地一声,豪豪也跳下水。

  「不可以!豪豪,回石头上去,这边很滑,你会跌——唔哇!」发出狼狈的惨叫,曜辉脚下没留神打滑,往后倒去。

  预期中屁股撞击到地面的疼痛,竟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跌在硬中有软的物体之上的感触!曜辉听见了,那可怜的「人肉垫子」发出「唔!」的一声。

  「啊!抱歉、抱歉,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去压到你呢?」弄不清楚状况,赶紧翻身爬起。接着顺势伸出一手,拉起不幸被自己牵累、跌坐在水中的王逸。

  站在不远处的豪豪,格格笑说:「大哥哥跑去救把拔,结果被把拔压扁扁!哈哈哈,大家都湿答答的,好像下雨喔!」

  两个大人对瞧一眼彼此的「惨状」,如同豪豪说的,大太阳底下,他们却是一副淋了倾盆大雨、落汤鸡的遇难样。

  两秒过后。「哈哈哈……」、「呵呵呵……」的愉快笑声,洋溢在绿森溪畔。

  人生的新页5

  即使看似艳阳高照,但冬天的太阳一点儿都不可靠。十几度的低温下,一阵无情风吹来,再强健高大的人都会冷到发抖、双腿打颤,何况是远比自己要纤细、瘦削的王逸?看他站在那儿冻得双唇发紫的模样,曜辉皱皱眉再次劝说:「我看你还是学我们父子俩,先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拧干再穿吧?不然这一路滴着水回到『碧山庄』,肯定要发烧昏倒的。』

  王逸还是摇头。

  曜辉火大了,气他莫名的矜持与不爱惜身体的健康,他步上前去扣住他的手腕。「在你还没把我的耐性磨完前,快脱下!大家明明都是男人,有什么你身上有的,是我没有的?我不会乱看,好吗?你在顾忌什么我不明白,但是豪豪也在这儿,我再不是个东西,也不可能当着儿子的面胡来吧?」

  张大黑瞳,王逸咬咬唇,僵持了一会儿,而后无声轻叹。

  拨开了曜辉的手,他总算慢吞吞地扯下外套的拉链,将因泡水而变得笨重、累赘的羽毛外套脱下。

  曜辉马上接过外套,用力替他拧干,并不忘以眼神催他「继续脱啊!里面的毛衣也是!」

  有些迟疑地,王逸跟着脱下毛衣。

  「啊,把拔,大哥哥背上有伤!」豪豪在后头嚷着。

  什么?难道是刚刚撞到的?曜辉急着上前察看,但王逸却突然变了脸色,遮遮掩掩地躲着。一弹舌,曜辉硬把住他的手臂,强迫他转过身——咦?曜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王逸光裸的背。

  太过分了!是谁,竟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已经有些年份,褪为浅咖啡色,纵横交错密布在王逸背部的丑陋疤痕,无疑是被人以钝器乱七八糟地割伤过好几次所造成的。

  王逸一振臂推开曜辉,想把自己从曜辉灼灼的目光下弄消失,他蹲下身以双手抱住肩膀,背转过身。

  「把拔,大哥哥……怎么了?」看不懂大人间的默剧,豪豪好奇地问。

  无言。

  是自己草率地强迫王逸揭下这道心口上的伤疤。

  他不愿意让人看到的,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余烬」。伤害他的人有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曜辉不知道,但他知道可怜的王逸至今还被这些伤所带来的梦魇纠缠不休。曜辉尝到心如刀割的罪恶感,自己鲁莽地在王逸身上施加了二次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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