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了!
只是吻……温柔得仿佛在呵护宝物的吻,偏偏在这个时候唤醒了他小时侯那受人宠溺的感觉,那令他眷恋不已却又不得不随著长大而丢弃的宠溺……
曾经,他一度口是心非地认为那是对男子汉的一种羞辱,他不要有人扶持,不要有人同情,不要有人保护,他只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因为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这是从父母离异中得出的一个定理。
久而久之,他忘了受宠的感觉而习惯了去保护去照顾他人,在敬辉身上,他可以轻易地找到自信,确信自己是被需要的,而不是可有可无的,他给敬辉以关怀,敬辉予他以一种类似成就感的满足,这几乎成了他现有生活的定律,谁有会料到在忘了那麽多年以後,竟然会冒出个男人对他说要保护他?
……可笑透顶!
昏昏沈沈地来到校医院,正好与江夜撞上。
“小心。”
江夜扶住他,巡视著他的面孔。
“昨晚没事吧?谁叫你乱来!”
他有些责备地道,为狄健人昨夜的卤莽。
这种时候还玩跳楼,存心要吓死人。但在医院守了一夜,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训话了。
狄健人迫使自己清醒过来,问道:“邵云怎样了?”
“暂时救回来了,今天凌晨结束的手术,但还留在加护病房里观察。”
江夜把他带到加护病房外,只见高彬正隔在玻璃外伤心欲绝地望著里头那全身插慢了管子的人儿,嘴里一直低喃著别人听不清的话。
那痛苦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不得不难受。
“另一个呢?”
狄健人看看周围,没有见著司马鸿飞。
江夜明白他指的是谁,只淡淡地道:“一山不容二虎。”
这场复杂的三角剧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释清楚的。
狄健人把目光放到高彬身上,惊讶地发现他憔悴得不成人样,什麽意气风发什麽潇洒英俊全都不知跑到哪去了,整一个为情所困的人。仅仅只是一夜,竟令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忆起昨天高彬吼向邵云的话,他还是难以理解。
如果真如高彬所说,他们是彼此相爱的话,邵云又何以故跳楼?
是不爱还是不信?
恐怕後者的成分多一些吧。
对了,高彬也吻过他。
虽然是不愿想起的可耻记忆,但为了比较一下与刚才的吻有何不同,狄健人还是强迫自己试著往回去想。可才忆到一半,他的脸也跟著白了一半。
转身疾步走出大楼来到医院的庭院,面对绿树浓荫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算了,高彬的吻,还是不要想的好,免得胃不舒服。
除了陶宇桓和高彬,吻过他的,还有敬辉吧……?
才刚一想,马上又被一股罪恶感填充了。虽说当时敬辉只是在他嘴唇上停留了片刻,但也足以令他震惊了。
过於纯洁的天使,还是不该与情欲联系到一块的……
吻他的是敬辉,愧疚的却是他自己,因为他总觉得是他令敬辉受到了玷污。
这个也还是不要去想了,否则是心不舒服。
接下来呢?没了……
狄健人这下才惊觉不妙,怎麽吻他的全是男人?!
从什麽时候开始,他竟对同性恋这种事情见惯不管了?那是否表示接下来就轮到他身上……?
可一旦想到要和其他的男人接吻,他就一阵恶寒,什麽恶心想吐的反应都出来了。
不行!
他还是无法忍受与男人接吻,不仅鸡皮起来了,连胃都在造反。
这是否表示,他还不算是同性恋?
庆幸地安抚著自己,忽又转念一想,那麽和女人接吻又会如何呢?
不是同性恋的话,应该会喜欢和女人吻吧?
不可能马上抓个女人来实验,因而也只能利用想象。可想象才刚刚进行,还没等他与想象中的某女进行嘴唇上的亲密接触,他立刻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行!
还是恶心得要命!
如此一来,不会令他感到恶心的就只剩下敬辉和陶宇桓两个人了。
敬辉还好说,同是打小长大的,彼此的身体都熟悉得不得了,碰碰嘴唇就像碰碰手、碰碰脸一样,虽然惊讶,但绝对没有讨厌的成分在内。但对於陶宇桓,他死想不通。照理说,他那麽讨厌他,应该会觉得恶心才对,可最近一阵子,确切说也就是从昨天开始,原本的厌恶就转变成了不舒服,而这个“不舒服”偏偏又是因为太舒服了才引起的不舒服……!
完了……
完了!
完了!!
他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狄健人欲哭无泪地想著。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没有办法吻下去,光是想象都做不到!除了那两个人外,男人令他恶心,女人令他反胃,是没有感情基础的缘故还是……
越想就越可怕,越想冷汗就冒得越厉害。
不是吧?他二十岁还不到耶,不要告诉他生理和心理上都有问题!
清晨的一派明媚春光之中,有一个阴云罩顶的男孩正在唉声叹气,与周围的鸟语花香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你真的没事吗?”
正当狄健人冷汗涔涔时,江夜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骇了他一大跳。
“你……你怎麽在这?”
江夜古怪地打量著他,脑中迅速转动著。
才一出来,就瞧见这小子一个人呆站在外边,脸上千变万化,先是疑惑,再是错愕,後是惶恐,继而哀叹连连,有趣得令他忍不住要打听个究竟。
忽然他眼尖地瞥见狄健人脖子上的淡淡红痕,不禁促狭地挑了挑眉毛,顿有所悟。
哼哼,他当是什麽能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苦恼成这样,原来是春天来了。
这个发现令他暂时忘了疲劳与心忧,有意调侃了起来:“怎麽,在思念情郎吗?”
狄健人一听立即气红了一张脸,欲盖弥彰地大叫:“你少胡说八道!我才不会想那个大变态!”
话一脱口,两人同时一愣。
“大变态?谁呀?”
江夜像抓到了小辫子似的兴奋地直问。
“他是你情郎吗?”
想不到这小鬼这麽好套,才一句话就露了馅。
狄健人又羞又恼,直想咬掉这根患了神经错乱的舌头。
他怎麽会冒出这麽一句话来,这跟不打自招有什麽两样!
慢著!
……什麽不打自招?
他招了什麽?!
……啊啊~~~~~~~~~
他什麽都没说!
什麽都没想!
江夜愉悦地看著那张半红半青又半白的脸,索性在台阶上坐下来,一手冷不防伸出去扯住欲遛之大吉的他。
“干、干嘛?!我还要去看维拉!”
狄健人急得大叫,却又不敢正眼去看江夜,只怕什麽都还没说,就被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把心事给读了去。
江夜硬拉他在身旁坐下,收起玩笑的口吻一本正经地道:“有什麽事闷在心里,不妨和我说说。”
“我才没有事!”
没错!本来是没事,後来都怪那魔头害的,弄得他一大早心情就不爽!
没事?没事用得著一直脸红到耳根子吗?又不是发烧!
江夜看著他的侧脸道:“你和邵云有一个同样的毛病,就是总爱口是心非,不管什麽事都闷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出问题。我虽是学这一行的,却连自己的朋友也劝不回,还搞到要跳楼……”
说著浮起一丝苦笑,那股无力的郁闷又再度袭了上来。
狄健人心下一动,转头看向他,眼中的防备不觉减了几分。
江夜依然淡淡地笑著。
“如果你能够当我是朋友的话,有什麽烦恼尽管说,心事这种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始终是一个隐形炸弹,尽早拆除绝对没有坏处。也许是我说得夸张了些,但这次邵云的事情给我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明明是几乎天天都在一块的朋友,却连他欲自杀的念头都没能及时发现,这让我很挫败,也很惭愧,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事情……”
一番话下来说得狄健人都不知该怎麽好了,他一直以为江夜是个吊儿郎当的家夥,却没想到还有这麽感性的一面。他只得抓抓头发企图含混过去:“……放心啦,我的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不要说得好像下一个自杀的就是他一样!他虽然不怕死,但也没有不想活啊。
江夜注视了他几秒锺,移开了目光。
“是吗?但愿如此。”
从昨晚那跳楼的举动看来,这小鬼绝对也是个超偏激分子,只是不晓得什麽时候发作,和他在一起的人心脏承受能力一定要好,否则先死的一定是那倒楣的护草使者。
江夜不问话了,在一阵沈默当中,狄健人反倒不自在起来。犹豫再三,他终於硬著头皮用仅可两人听到的声音问道:“那个……同、同性恋会不会传染?”
江夜愕然,看向他。
沈默。
无言。
半晌──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爆笑了出来。
这一笑使得凝重的气氛一下消散,也使得狄健人气恼不已。他问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回更是羞到无地自容,气得要拂袖离去,却又被拉了回来。
“抱、抱歉!”
江夜忙拉回快要扯到耳朵上的抽搐个不停的嘴角,连声道:“我不是有意要笑你的,只是……”
只是这小鬼那挣扎著问话的表情和内容真的很有趣,就像一只饥肠漉漉的小猫咪,眼巴巴地看著躺在一边翻起白肚皮的鱼儿,边流口水边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吃?
“不回答就算了,有那麽好笑吗?”
狄健人恨恨地道,真想踹上一脚。什麽心理咨询师,他是傻瓜才会问他!怪来怪去只怪自己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
根本是自取其辱嘛。
“好,好,我不笑了,马上为你解疑释难。”
江夜见他真的生气了,忙收住笑容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面孔。
“同性恋又不是疾病,没必要用传染这个词,OK?好,先告诉我,你是担心会变成同性恋呢,还是怀疑自己有同性恋倾向?”
狄健人半低著头,眼盯著地面,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嘟囔:“都不是……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江夜忙拉长耳朵,无奈害羞的小蚊子声音实在太小,後半截自动消失了。
“就是……”
狄健人苦恼地蹙著眉头,欲言又止。
怎麽办?真的要说吗?会被笑死的耶!
“就是什麽?”
江夜在一旁拼命地煽动著,不,是鼓励著他。
“说吧,说吧,说出来吧。”
被耳边那仿佛咒语般的询问扰地不胜其烦,狄健人豁出去地大叫了出来:“就是我为什麽对男人和女人都没有反应!”
喊的时候大概他也没想到会这麽大声,等喊出去後半径十米外的路人都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看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麽话,当下恨不得有个地洞能够钻下去。
天啊!他是不是中邪了?!
怎麽会在大庭广众下喊出这麽丢人的话来?而且还是在学校的医院!
啊啊,他完了!以後要怎麽做人?
一生的清誉啊~~~~~~~~~
重视面子胜过生命的狄健人顿时陷入万劫不复的悔恨当中。
相较於狄健人的追悔莫及,江夜倒没多大的惊奇,他只是摸了摸因过分靠近而被震得隆隆响的耳朵,若有所解地点了点头:“哦~~搞了半天,原来你担心自己会不会是性无能或性冷淡啊,这个问题确实是男人该认真面对的严肃话题。”
关系到日後传宗接代和人生“性”福嘛。
不过没料到这小子会这麽晚熟。
狄健人恼恨地瞪了他一眼,羞於他把话讲得这麽白,更羞於自身苦恼的原因。
“我虽然不是专业的,但这方面的知识还是有,首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江夜非常自然地为他做起诊断来,“你初精是什麽时候?有没有梦遗?大约多久一次?有没有自慰……
“闭嘴!不要说!”
狄健人面红耳赤地大吼著,并以手捂住耳朵,像是怕沾到什麽肮脏的东西似的。
什麽初精、梦遗、自慰……这麽可耻的词语他怎麽说地出口?!
“你不是想要知道为什麽吗?要是去测性功能医生还会问得更详细,这几个问题是最基本的耶!还有你可是将来要做医生的人,连这点都觉得羞耻,那若要你去切除病人的包皮怎麽办?”
江夜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反应过度的慌张模样。
国宝!只能说是国宝!不清楚的人大概以为他是从中世纪来的。不过就是生理知识嘛,瞧他像谈到洪水猛兽似的。
“不要问了!我不会说的!”
狄健人使性子地道。
脸已经丢过一次,他才不要有第二次!
江夜叹了口气,决定换另一种方式。
“那麽,你在上网或看杂志的时候,会有意识的去寻找一些人物的图片吗?就像影视明星之类的?”
当然这里指的是女性图片。
“我又不是追星族,看那些干嘛?”
狄健人没好气地道。
他最讨厌的就是八卦杂志和娱乐新闻了,成天不是这个星大了肚子,就是那个星歪了胳膊,无聊死了。
“那女性的照片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很漂亮很可爱很妩媚很性感的图片,你真的不会去看吗?”
江夜竭尽所能地拐著弯问。
狄健人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我干嘛要去看那些不认识的人的照片?”
再漂亮再可爱也不关他的事!
“你难道就不觉得那些图片看起来真的真的很~~~~~~~~~~惬意吗?”
想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词来代替“引人遐想”。
“比如说海滨美女啊,泳装秀上的美眉啊……”
总归一句话,就是衣服穿得越少越好!
“哪里惬意了?”
狄健人大条的神经还没意识到江夜问的是什麽。
“像那种图片上的女人,穿了还不如不穿!”
偶尔在网上不小心瞟到几眼,衣料少成那样,连他看了都起鸡皮,还说什麽惬意!
“对呀!你也觉得不穿比较好是不是?”
江夜抓到切入点地赶紧道。
“你喜不喜欢看那些不穿衣服的女性的图片呢?”
不能直接说“裸照”真的好拗口。
怎料狄健人闻言竟把脸一沈,义正词严地大加批判起来:“你说的什麽鬼话!那种图片根本就是些黄色废料,只有心术不正、趣味低下、道德败坏、下流无耻、欲求不满的淫邪之人才会喜欢!我可不想污了我的眼睛!”
这回轮到江夜傻眼了。
这个小子真的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吗?他居然把男人奉之为圣经的东西称为黄色废料,且口吻和那些迂腐守旧的老学究一模一样。也难怪他会烦恼了,如果说经常跟在他身边的严敬辉是天使,那麽他就是清教徒。
“你又在笑什麽?”
狄健人瞪著他掩藏不住的偷笑,心想若是他再问出一些有的没的,就拨光他的头发叫他做个秃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