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各位拜月族的大哥们,要是照你们所说,玄敬将军的恩情只能保得住我们二者其中之一的性命的话,那么我愿意把这条命让给我的这位小兄弟。你们若想替死去的族人报仇,就杀掉游某解恨便是了。一命抵一命,如何?」神态自若地挑了挑眉,游尚铭推开刀身,挺直腰背,慢悠悠地挡在了手脚被缚的季凯面前,望着牢外众人的笑容堪称和蔼可亲,童叟无欺。只是被他护住的季凯一张小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黑,精彩的动容色变没人发现,唯有伴随着磨牙的怒吼声清晰地在游尚铭背后炸开:「姓游的——你走开!谁要你舍命相救啊!你当性命也是说着玩的吗?脑袋砍下来可不是说一句『闹着玩』就能再长回去的!走开!我季凯还用不着你来救!」
非亲非故地有个人站出来要替你死……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不过千里迢迢赶到宣敬城查案的白虎令使被本该由自己保护的人证挡在了前面……与其说季凯在第一瞬间涌入脑海的热浪是感激,不如说是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羞愤!让白己保护的人因为保护自己而死?就算他之后有命出这拜月门族的地牢,也没脸再在上司同僚们面前活下去了——
「别听这家伙废话!冤有头债有主,杀你们族人是我动的手,你们要杀要剐就找我来!」
「小凯……听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啦,但能不能麻烦你这次就别跟我争了?!」有苦难言地转身捂住季凯的嘴,游尚铭逼近他憋得通红的睑,高深莫测地正想安慰一句什么,却被不领情的少年一口银牙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游尚铭!我季凯不能让你死!」更不想被你这种「始乱终弃」的家伙救……
「小凯!你……唉唉!总之,各位拜月族的大哥,麻烦你们请长老来一下,我亲自向他说明自己心甘情愿一命换一命,绝不为难各位。」甩着牙印未消的手掌,莫名其妙地白了季凯一眼,游尚铭琢磨不透为什么对方始终要用一副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的神情毅然决然地护住自己?然而最终也找不到时机阐明自己另有妙计的他,只得硬着头皮与顽固不化的少年奋斗到底了。
「不必叫什么长老了!姓游的你给我让开!喂!你们,是男人就痛快点,动手吧!」
「小凯!论年龄我长你幼,论官位——呃,我是副将,你现在只是个小兵,自然是我大你小。所以……焉有让你死在我前面的道理?」
「呸!跟这群蛮族没道理可讲!他们要杀我就让他们杀,横竖我作鬼了也不会找你来喊冤枉!游尚铭,你再不让开,我就、我就……」
「算了吧,小凯,你四肢都拴着还能怎么着?呵呵,拜月族的各位大哥,你们今天若是一定要砍那就砍我,但是砍我之前能不能先把长老叫来容我交代点后事?」
「游尚铭,男儿慷慨赴死你还要婆婆妈妈的交代什么?!没胆量就别逞强,走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凯,人死不能复生,我当然有些话要提前……」
「够了——你们俩都给我闭嘴!」片刻之后,被他们你争我夺吵到头大的拜月族青年终于第一个选择投降了。抖了抖手里的弯刀,挑了自己最看不服眼的少年下手,懒得理会游尚铭的惊呼,拜月族青年横下了心来,手起刀落:「啊啊啊——不管了!总之,老子想杀谁就杀谁,反正我答应了长老不杀玄敬将军的儿了就是了!哼——」
「等、等等……」心知不妙,游尚铭及时迎身拦在了刀尖前,但真正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杀红了眼的拜月族人的,却是牢门外传来的一声戏谑的陌生嘲弄:「阿龙,住手。呵呵,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宣敬营里谁不知道那个少年是游将军的心肝宝贝?你要是杀了他,玄敬将军的儿子只怕是真要活不下去了!哈哈~—」
「少主!」虎口一震,青年的刀风扫落下游尚铭的一缕额发,险险擦着他的脸颊划出了一道血痕,随即收势入鞘。「哼!」冷哼着,恶毒地瞪了若有所思的两名阶下囚一眼,被唤作「阿龙」的拜月族青年不甘心地向来者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少主明见!这个小子确实可恶,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不杀他如何向死去的族人交代?反正,我们几个咽不下这口气来。」
「是啊!少主。」收到朋友的催促,另外几个青年也纷纷附和:「管他是什么人呢,只要不是玄敬将军的儿子就没必要放过他!」
「笨!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这小子可是玄敬将军宝贝独子的命根子,你们杀了他和杀了玄敬将军的儿子有什么两样?」暧昧不清地笑着步下台阶,昏暗的身影走入烛光中后季凯和游尚铭才得以看清楚:来者不仅穿了一身过于宽松的惨白长袍,还在脸上戴了一张足以遮挡大部分五官的面具。见状,季凯不再觉得对方刻意提高的嗓音像公鸭般剌耳了,反而在紧抿的唇间漾开了一丝了然的冷笑。只不过,他的冷静刚维持了眨眼工夫,就往来者下一句讽刺声里破了功:「哼哼,游将军,不知在下说得可对不对啊?听说为了追他,你还在营里煞费了一番苦心,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向余将军表示要认真负责地把他当女人一样的留在身边?难怪啊,这样伶俐讨喜的小家伙,又婉转承欢了一个多月,『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当然是舍不得让他死了。呵呵……」
「没错……」
「放屁——」
不约而同地出声打断拜月族少主的讥讽,然而,截然不同的答案让吼过之后的两人彼此埋怨地互瞪了一眼,紧接着,在僵化的气氛变坏前,游尚铭连忙点头陪笑地转栘:生怕得罪了拜月族地位最尊的对方:「少族长见谅,年轻人脸皮薄,被您当众一说,小凯他这是恼羞成怒了啦,呵呵。总之,没错啦,我们当然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正所谓:人生在世,缘分可遇不可求。我游某有幸在征兵之时邂逅了心仪的他,彼此之间又已经干柴烈火,双宿双飞了……眼下患难,我岂能弃所爱而独自苟活?唉,生求同寝,死求同穴,还请少族长成全呐!」顿了顿,他仿佛是怕自己身后猛翻白眼的季凯气不昏似的,再度追加了—句:「咳!你说对不对啊?小凯。」
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如此反复了几次后,季凯听到自己的牙缝中逸出了干涩到刺耳程度的答案:「……没错,游将军所言甚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适才他虽然一时气昏了头涌上过匹夫之勇,但稍微冷静一点也不是不明白顺着游尚铭的话应付才是最明智的办法。只是内心深处,他实在不想乖乖地被游尚铭口无遮拦的胡扯牵着鼻子走……
「既然如此,我们拜月族比并非不通情理。」似乎很满意两个人的回答,拜月族的少主略显急切地阻拦了还想抗议的族人们,匆匆下了定论:「念在你们不避讳世俗伦常大胆相许的这份勇气上,我便饶你们两个不死。只不过你们杀伤我族弟兄的活罪却是难逃,待我与几位长老忙完了手中之事,自会给族人们一个交代。」藏在面具后的双眸别有用心的闪了闪,来者的唇边勾起一丝看好戏般的讽笑:「呵呵,游将军,我们拜月族被你们汉人唤作蛮野之民,对于情爱之事自然看得开明许多。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只要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就无妨。因此……你们现在身陷囹圄虽说失去了自由,但恰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共处一室朝夕相伴,总好过在汉营里遮遮掩掩的谈情说爱那么麻烦。」
眨了眨眼,来者丢下一句足以令季凯气血逆流的怂恿,转身带着牢内愤愤不平的族人们步出了地牢,把牢间让给了大眼瞪小眼的这对「苦命鸳鸳」:「咳咳,游将军,机会难得,时不我待。可别怪在下没提醒过你们呐!哈哈哈哈——」
「……」
第六章
片刻的清静之后,季凯确定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业已离远……
「游、尚、铭——」虎目尽赤,少年狰狞的表情就像要把迅速闪开的青年生吞活剥了一般:「可恶!现在可好,连塞外的蛮族都知道我和你不清不楚的关系了!你满意了吧?!」为什么!他季凯这辈子到底少烧了哪炷高香?不久前好不容易才从与玄武令使楚怀风的男男关系中脱身而出,还没等有机会洗去一身腥,就又与边陲守城的副将军搅在了一起!
三番两次的被人陷害与男人有染是情势所迫,他也就认了。可为为什么每一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落到了「被男人压倒」的角色上呢?!想他季凯身为白虎御史,武功比这些人高,力气比这些人大,精力比这些人充沛,他们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出像他这样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帅气少年……是适合被男人抱的啊啊啊啊——
「小、小凯,冷静点!」抱头鼠窜到离季凯最远的位置,游尚铭一边手忙脚乱的闪避季凯踢过来的碗筷杯碟,一边饿着肚子苦笑着解释:「我这也是为了救你性命的权宜之计嘛!放心啦,等到此番事了,大不了……我让你当众义正词严,不留情面地狠狠抛弃掉我!这样既成全了你出淤泥而不染的名节,又堂而皇之的结束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这不就行了?」言罢,见季凯的面色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游尚铭自作聪明的连忙补充:「呃,要不这样……小凯啊,我把自己的计划乖乖说给你听,你就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别再把稻草踢得到处都是了……」拜托,那个他还要用来保温的好不好?再被季凯这么破坏下去,一会儿夜深了他就真的只能抱着少年的身体睡觉以求不被冻僵了!
「你说。」不冷不热地丢下—句吩咐,季凯微微喘息地停下了踢打的动作。感觉周身的力气因刚刚剧烈的折腾而有了恢复的趋势,在心喜之下,他一边闭目不去与游尚铭一般见识,一边暗自运转内力,准备在几个周天内冲开残余的毒性。
错把少年的沉默当成了合作,游尚铭略有点得意忘形地小声趴在季凯耳边阐述起他的雄才大略:「首先,小凯,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所谓的少主应该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呢?」
「哼!废话。」连这都分析不出来,他就真的不需要当白虎御史了,直接回乡种庄稼还比较有前途:「那个人故意选择能够遮掩身材的白袍,戴了面具还刻意扯高了嗓子说话,如此辛苦自然是怕我们能够凭藉他的身材声音认出身份来!再加上他对宣敬营发生过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了如指掌,可见……这个人我们不但认识,而且还格外的熟悉。」
「呵呵,既然如此,我们暂时就不要管他到底是哪位熟人了。关键是——他来的时机!小凯,你有没有发现,他好像是故意不想让你死而特别回护于我们的……」
「……是又怎样?」皱起眉头,不需要睁眼季凯也能感觉到面前不善意的微笑。
「他的这番美意,你我怎能辜负?应该好好利用才对,不是吗?」老奸巨猾地舔了舔唇,游尚铭贴上少年的颈侧,暧昧不清地吹着气:「拜月族人现在以为我们是同生共死的苦命鸳鸯,所以无法动我们任何一个的汗毛。那个人既想救出我们性命,想必也不会任由我们被关在这个地方耗下去。所以,不管他抱着什么目的,我们只要配合地演一对生死相许的情人就行了!」忆起季凯最讨厌与男人纠缠,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没关系的,小凯。我们顶多也就搂搂抱抱,再亲个两口,横竖掉不了一块肉,是男人就痛快一点啦,不要斤斤计较嘛!呵呵,我也是为了让你活命啊!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好端端的愿意装这种断袖的行径吗?」
「那我还真该感谢游将军的大恩大德了?!」咬牙切齿地睁开眼睛,季凯憋了一肚子的火再度被前者轻描淡写的口气点燃了,哼哼哼~随便一句「这是计划」就把别人耍得团团转!先是追着自己一副情圣模样,等到自己烦恼到不得不耗费心力与他认真周旋时却又无辜地用一句「我是装的」来打发!然后再来一句「权宜之计」又理直气壮的卿卿我我起来,该摸的不该摸的都揩得差不乡了,便撇开关系道貌岸然的做出他才是受害者的样子!他游尚铭运筹帷幄,当局者清……那他季凯难道就活该彼人当成棋子随心所欲地想取就取,想舍就舍,翻来覆去地玩弄于股掌之间吗?!到底这个人把白虎御史的权威看成了什么?筹码吗?他又把自己的感情看成了什么?玩具吗——
「不用客气,协助御史大人脱险是末将的荣幸!哈哈!」装作没发现季凯明褒暗贬的腔调,游尚铭嚣张地承下这笔人情债,正当他缓了口气,犹豫片刻,准备将底牌透露给对方以示安慰之时,刚离开地牢没多久的那个叫「阿龙」的拜月族青年又阴沉着脸,冷笑着气势汹汹闯了过来:「哼——抱得挺亲的嘛!你们还真像少主所说的那样,是一对狗男男啊!哈,汉人果然恶心,男人和男人也有脸搞在一起……」
「……」不知所措地对望了一眼,季凯与游尚铭对来者不善的青年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沉默不语的顶着讥讽的笑,还不等游尚铭陪笑着应付两句,拜月族的青年就突然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似的,眼前一亮,诡异地抽出刀横在膝上席地而坐,淫笑着冷冰冰地命令道:「喂!你们真是那种关系吗?如果是的话,就证明给找看啊!我们拜月族最恨骗子了,若是你们敢装模作样地败骗我们,用不着少主发话,我立刻就手刃了你们!」
「哪、哪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游尚铭维持着与季凯面对面半跪的姿势,尽可能诚恳地反驳:「这种事情也好装吗?!自然是真的,我们早已是以身相许,生死不渝的情人了。绝对没错的。」
「……」老老实实地没有掀游尚铭的台,季凯—来是明白事态危急,二来是听到上一刻还口口声声说对男人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对方下一刻就含情脉脉的描绘起两人间的关系,一抹忍无可忍的愤怒噎住了他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