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啊,因为失踪的兵士虽然多,但恰好全部都是老兵,也就是在二十几年前有能力犯案之人。如此的巧合,再加上圣女已死,由不得我不怀疑是那个圣子下的手。」
「难道就不可能是拜月族人在圣女死后肆无忌惮的展开报复汉人的计划吗?」
「不会是拜月族人自己决定的。因为他们根本无法肯定当年的圣子流落到了何处,万一圣子被汉人养大后对宣敬城有了感情不愿报复的话,那他们岂不是反而得罪了自己的圣子了?你太低估拜月族人对圣女圣子的崇拜之情了。」斩钉截铁地肯定道,游尚铭伸手拍了拍季凯的肩膀,安抚地补充:「话说回来,反正事已至此,我们都被关在这里插翅难飞了,还去讨论那些有的没有的做什么?管他圣子也好,复仇也罢,御史大人想知道的末将都交代清楚了,却不知大人是不是有锦囊妙计救宣敬城于水火呢?」
「你——」原本就为疏忽大意被擒而自责不已的季凯叫游尚铭不凉不热的恭维戳到了痛处,俊秀精悍的小脸顿时绷得僵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岔开话题的询问:「谁说我问完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请教游将军。既然你本意也是要查出危害宣敬营的罪魁祸首,那么又为何要从入营开始就对我百般刁难呢?!」
「这个嘛~」无辜地耸了耸肩,游尚铭理直气壮的反白了虎目怒瞠的少年御史一眼:「那时候我还没有弄清楚所有的前因后果,你入营的时机又格外尴尬,我自然要提防一二了!况且,即便你不是敌人也势必沦为敌人要除掉的心腹之患,不论是为了防备还是为了保护,把人拴在身边都是再好不过的方法了吧?呵呵。」
头皮发麻地忍耐着怀中人的颤笑,季凯狼狈不堪地狠狠扯动着铁链,指望发软的身体能赊出一丝气力给自己,好踹开这个损人不利己的友方:「难道说,这一个月来纠缠不放的追求就是你所谓的把人拴住的高招了?!」
「很有效不是吗?你去哪我就追到哪,顺理成章,既不会使外人多心,又能让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尽可能地避开你这位『将军禁脔』。」甚至还躲得要多远有多远,生怕会不小心沾染上什么断袖子的毛病。
「确、实、有、效!」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季凯眯起虎目,浑身的杀气腾然而起:「只是游将军如此出格的举止,不怕反遭人怀疑吗?!」他可不会忘记余渡飞在看到他们搂搂抱抱时那乐见其成的讪笑:「你就不担心余将军看出你故弄玄虚反而打草惊蛇?」
「放心~兵营里龙阳之好屡见不鲜,看到我们在一起,余叔恐怕是早已沉浸在游家即将断子绝孙的快乐之中了,哪里还会考虑太多。」胸有成竹地挂在季凯肩上叹了口气,游尚铭暧昧地掐了一记他气得发黑的小脸。
「……我以为他和你父亲是故交呢。」哑口无言地忘了喝斥对方「揩油」的狼爪,季凯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自从进了宣敬营之后,他几年来游历江湖攒下的常理就统统无法适用了!不是说余渡飞跟随玄敬将军征战沙场有过命的交情吗?天底下有哪个作别人世叔的盼望子侄辈爱上男人进而绝了后嗣的?!
「呃……是故交没错啊,否则也不会积怨那么多啦!唉唉!」闻言,游尚铭难得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摸了摸鼻头,目光飘忽不定:「我爹,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玄敬将军,他这个人嘛……嗯,虽然做人儿子的不太应该非议自己的老子,不过平心而论,那家伙的性格会遭人记恨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啦!若论行军布阵,他绝对是世不二出的奇才,但要论起陷害自己的朋友部下,他也绝对是一个宁可把自己赔进去也要搭上别人取乐的任性怪痞。」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呐……」直到现在,季凯才确信眼前玩世不恭的浪荡子真的是大晏威震八方的名将之后,招惹得友方与敌方同时想在背后捅他一刀也不是人人能够做到的。厌恶地扭动了一下腰身,少年仿佛要甩掉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似的瞪了缠在自己身上取暖的青年片刻,突然,一个被忽略了的人之常情闪入了他的脑海:「喂!我刚刚想到一点!姓游的……你折腾了这么久,不惜把自己的节操与玄敬将军的名誉都牺牲进去,无非是认为与我这个男人卿卿我我的有利于破解宣敬营里的谜团。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只是个路过此地,单纯的想要报效朝廷,踊跃入伍的年轻人的话,你煞费苦心这么久,岂不是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吗?」这就是季凯一直懊恼的另一件事。他始终搞不懂,游尚铭是如何在第—眼时就肯定了和自己厮磨下去准没错的?要知道,小皇帝点选自己为白虎御史,除了因为他经由名师指点的高强武艺外,看中的便是他天生的娃娃脸与未及弱冠的年龄不容易使人戒备。
「哦?你为什么这么认为?」讪笑着扬了扬眉,游尚铭明知故问地抬起头,状似认真地直视着季凯灼然生辉的虎目。
「哼!我若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人,早被游将军的『热忱』吓得连夜收拾包袱奔出宣敬营当逃兵了!反正顶多一辈子不再踏上宣敬城的地界,到头来赔了名声的不就只有你一个人了?」这个人,难道就不怕随便残害年轻人,早晚吃亏的是他自己吗?!
「那样也挺好的啊!呵呵……」沉默了一会儿,季凯被游尚铭骤然展现出的和蔼表情吓到,呆呆地听着窜入耳中那感慨却又无限平和的淡然笑语,不知为什么,当那个人的手不夹杂任何戏谑意味地抚上自己凌乱的发时,季凯没有眨眼,也没有想要挥开对方的冲动。
「若你只是个普通的少年,那么吓跑你便是我的目标啦!要知道,宣敬营现在是内忧外患,乱得一塌糊涂,人人自危。这种时候入营,绝对是凶险万分,我奉余将军的命令征召兵士的时候,本就不希望多任何人来淌这场浑水!你要是能被我吓跑就好了……你才多大的年纪,路还长着呢,葬送在尔虞我诈之中,实在可惜了呢。」温柔地摸了摸季凯头顶的乱发,收起了吊儿郎当的作风,此时此刻,地牢里烛火昏黄,模糊了游尚铭的表情,只余一双深邃得宛如能容纳百川的汪洋一般的眼,牢牢地与少年未脱率真的虎目对望着。
「……」胸中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间,季凯只觉得自己心口发慌。也许是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太怜爱了,让他猛然醒悟,自己不过二八的年纪,在对方包容的成熟面前,还不过是个横冲直撞的懵懂少年。
「小凯?季凯?喂~呵呵,难得说句体己话,你也不用这么不给面子的吓到面无血色浑身僵化吧?!」半晌等不到对方的驳斥,游尚铭反倒不大习惯地移开了距离,哭笑不得地戳了戳虎目圆睁,眼中无神,业已石化了的少年:「真是的,都告诉你那是权宜之计了,我喜欢男人不过是装的,你既然知道了还怕成这样做什么?」
「……」游尚铭唠唠叨叨地又解释了几句,但季凯依旧恍若未闻地死死盯着快要油尽灯枯的烛火,他哪有心情管对方说些什么,现在的少年已经完全被自己空白一片的脑海里率先涌现出的记忆吓傻了。完、蛋、了!心跳加速,四肢麻痹,瞬间窒息,眼前发黑……这种形容方式除了师父讲解剧毒发作的症状时用过外,就只有玄武御史向自己形容他又爱上了某个倒霉男人时使用过!明明彼此都是男人,折腾了一身汗又晾在地牢里风干的身躯不仅硬邦邦的,而且又粘腻呕人,偏偏他却觉得对方贴着自己的身子不那么讨厌了……就在那—抹淡然的浅笑后,一切,都乱了……
第五章
游尚铭有什么好的?随便拿断袖这种他最厌恶的禁忌行径开玩笑,说什么迷惑敌人,估计这家伙也只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图个好笑罢了!只不过地牢里确实阴冷了一点,所以才让他觉得,对方贴在自己头顶的手,略显粗糙,却温暖得融化了人。
季凯记得自己最恨别人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了。除了顶头上司毕大人以及那个比自己还年幼、根本没资格说他稚嫩的小皇帝之外,能够公然笑他少年心性而不被他高超的武功教训的,也只有同为御史的其它几人以及有凤酷吏罩着、他惹不起的笑大青天了!可是眼下,他的头被游尚铭当作垂髫小儿般揉来揉去,他非但没有—如既往的觉得烦躁,反而由衷地升起了一抹暖意,流转在绷紧已久的心神间。
「喂,你真的那么讨厌男人碰你啊?小凯?」错把季凯那脸天塌下来的神情当作是手脚被拴甩不开自己的悲愤所致,游尚铭自讨没趣地收回了抚摸少年脑袋的手,起身示好的主动坐到了离对方一步之遥的草堆中,并不介意季凯丝毫不搭理自己的缄默。
季凯想起来了,游尚铭从自己毅然决然地宣布要入宣敬营开始,就一直在用这种眼神凝视着自己!不论是笑咪眯地大叫「小凯亲亲~」的时候,还是在后山把烤得最嫩的鱼肉让给自己的时候,对方都是这副毫无轻蔑或托大,只是以—个年长者的纵容立场,宽宏中带了点无奈的望着年少轻狂的小辈的目光看着自己,此刻,对方没有改变什么,但被那双眼睛锁定的自己,却浑身燥热得下知该如何自处了!
「小凯,你究竟在别扭什么啊?」叹笑着摇了摇头,已经规规矩矩的游尚铭仍旧承受着季凯拒人千里的压迫力,敏锐地觉察到这股抗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为了不得罪这个地牢中唯一的盟友,他连忙投降地摆手,诚恳地堆起笑容:「好了好了,我保证不会趁人之危,在你手脚不方便的时候欺负你行了吧?反正离开宣敬营了,我也不需要追着你给人看啦,你就相信我吧!」
「……你真的是为了接近我才装成喜欢男人的样子吗?」不置可否地瞥了游尚铭一眼,季凯焦躁地晃动了一下锁着双腕的铁链。这明明是前一个月来自己最希望听到的答案的,为什么现在游尚铭承认起来,他反倒觉得有种被欺骗了感情的郁闷呢?
哼哼……只用了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把一切说成是装的,那自己由于被男人追而烦恼了那么久又算什么?!说不清也理不明,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太复杂,季凯唯一能明白的就是——自己现在很不爽,对于游尚铭的矢口否认,他非常的不爽!
「唉唉……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呐,小凯。我真的不是喜欢男人的那种人啦,虽然兵营里这种事确实司空见惯,不过我对天发誓,我一直以来从没对男人产生过某种冲动!你就放心吧!」微笑着令人信服的点了点头,游尚铭的解释因地牢门口有人进入而中断。然而,就在他蹭到栅栏边昂首招呼来收碗筷的拜月族人时,听到他肯定的答案后始终沉默不语的季凯却突然用力的伸腿,在一阵铁链拉扯的响动声中,他冷哼了一声,憋足力气,泄愤似地狠狠将游尚铭苏醒前就递入牢中、所盛的饭菜早已放凉的粗瓷大碗一脚踹翻在了草堆上。
「混、混帐!臭小子,你也不要太嚣张了!可恶——」
「小凯!你疯了?!」瞠目结舌地看着洒了满草堆的菜汁饭粒,游尚铭一贯镇定的神色略有改变,但他还是在面向气急败坏的拜月族人时挤出了讨好的谄笑:「各位大哥,不好意思啊,我这个小兄弟手脚被绑,吃饭不太方便,我又光顾着自己没来得及帮忙,他年轻气盛使起了小性子,可惜了这些好好的粮食。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各位看在游某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言罢,他连忙身体力行地端起幸免于难的另一碗饭菜,殷勤地蹲到季凯的面前,夹了满筷子冰凉的菜饭,眼疾手快地塞进了瞪着虎目还想挑衅的少年微张的口中。
「姓游的!你——呜……」味同嚼蜡的抿着嘴里的饭菜,季凯在接收到对方责备的瞪视时气结地别开头去。身为白虎令使,他也不是不明白在人家的屋檐下就该低头的道理,只是挨着近在咫尺的游尚铭,敏感地捕捉着对方吹到自己面颊上的吐息,眼睁睁地望着他用骗过自己的「诚挚」笑容再去欺骗另—拨人……没得商量的,季凯就是想倔强起来,赌这一口意气之争!否则,自己一定会在被放出地牢前就活活气疯的——
幸运的是,拜月族人在看到季凯时的想法和他看到游尚铭时相差无几……无视拚命打圆场的青年将军,率先进入地牢的几个拜月族人用他们特殊的方言迅速地交流了几句后,阴沉着脸走过来,隔着栅栏对无法遁身的季凯露出险恶的冷笑:「哼!臭小子,你功夫不错嘛,杀伤了我们不少弟兄!既然你选择在黄泉路上作只饿死鬼,我就成全你,让你空着肚子上路!」抽出腰间雪亮的弯刀,慑于季凯高超的武功,发狠的那个族人没敢打开牢门,而是就近隔着木栏一寸寸地将刀尖对着季凯的咽喉推了进来!
「喂?喂!等一等!你们的长老不是严令禁止你们伤害我们的吗?!」情势急转直下,由不得游尚铭再继续多想。眼看刀尖已经递到了少年的喉结附近,游尚铭暗叹苦命的翻了个白眼,无力的手稳稳地攥住了平滑的刀背,硬是将刀身卡在了半空中进退不得。
「哼哼,没错,长老是说过,咱们拜月族欠了玄敬将军的大恩,对他的后人不得恩将仇报!但是,仔细一想,玄敬将军的儿子是你不是他!长老可没说过不能杀他为兄弟们报仇!」来者不善,几个拜月族的年轻人本就是藉着收碗之机到地牢里寻二人晦气的,此番又经季凯一激,居然狡猾地想到了早就该想到的借口,目光闪烁中,底气渐渐足了起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居然还要仔细地想才能想得出来?呵……」冷冰冰地嘲讽道,季凯昂头不卑不亢地瞪过去,故意不去看游尚铭要求自己息事宁人的暗示,仗着白虎令牌不在身,豁得轻松地顿生出少年侠气:「不过你也不算太笨,至少还明白放了我你们加起来都不会是我的对手!呵呵,你不是要杀吗?那就动手啊!只是可惜~你的弟兄们虽然死在我季凯手上,但也算堂堂正正比斗而死。若是他们在天有灵,知道你是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杀了我祭奠他们的话,说不定反而要觉得蒙羞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