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说错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的……」他不是想看九死一生逃回城的游尚铭露出那种强颜欢笑的痛苦眼神啊!可是不对,他好像就是为了让对方也尝尝受伤害的滋味才这么说的。但那样也不对,这么说了不就代表自己是由爱生恨,横竖是先喜欢上的那一方便宜了这家伙吗?不过自己也确实不能说对姓游的一点想法也——
「小凯,呵~别著急了,你不用解释的,真的,我懂的……」
「……哦。」是吗?可关键问题在於,他季凯自己反而搞不明白了啊!啊啊啊——
到头来,目前季凯唯一可以得到的明确结论就是:拜某人顶著一张比灶台还厚的脸皮所赐,自他进营至今,对方先後三次的告白真假暂且不论,反正是上至晏朝守城将士,下至远道而来犯境的胡人,中间还加上行踪神秘的整个拜月族……反正是个人就知道了他季凯与游尚铭早已断袖合欢且他还是作下面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又是一声仰天长叹,看也不看囚车另一端身著囚衣还春光满面的患难之「友」,季凯强迫自己转过念头,去思考比较迫切的问题,就比如说:他和游尚铭送京受审的阶下囚身份。虽然或多或少,季凯还是感激那天余渡飞脸色发黑的抢在自己被游尚铭气昏前厉声发话,及时把他们一个按照私出军营临阵不知去向为由,另一个按照私离军营射伤朝廷命官、且事後大言不惭地冒充御史又举不出证据为由,双双押入赴京受审的囚车一路南下。但是,太过合理的处置方式却给人格外不对劲的感觉……
余渡飞作梦都想杀掉眼中钉游尚铭与坏他计划的自己,这谁都知道。
游尚铭乃是堂堂三品武将,自己情急之下「冒充」的又是一品的御吏大人,这种程度的案件宣敬城一个边塞之地无权审理,只能押入京师听候上面发落,这也是晏朝人尽皆知的规矩。
奇怪就奇怪在,余渡飞应该清楚自己的把柄太多,放他们二人进京实在不智。万一审讯的时候他们把宣敬营发生的那些欺上瞒下,通敌卖国的阴谋抖出来,余将军绝对脱不了干系。就算是当时迫於营中将士们的压力,余渡飞不得不暂时装模作样的将他们俩收押送审吧,可依照季凯的经验,对方应该合理利用这一路上层出不穷的机会埋伏手下杀他们灭口才对啊?怎么眼见都赶了一半多的路程了,押解他们的官兵却丝毫没有要动手的趋势?
到底余渡飞在盘算什么呢?对方的机关究竟埋伏在哪里呢?敌人这么有恃无恐是否倚仗了谁呢?还有就是……旁边姓游的那个家伙打算用那副让人头皮发麻的深情目光「奸」视自己到什么时候呢?!可恶——
「你看够了没有?!低头吃你自己的饭去!哼!」囚车再大地方也有限,已经背抵栏杆再往外就得越狱了的季凯终於忍不住发威了。连日来,成堆的问题挤得他脑袋都隐隐作痛,偏生拴在一根绳上的另一只「蚂蚱」还好整以暇的开开心心嚼著很有可能会被下毒的饭菜,不以为然地宽慰自己:「小凯呐,有些事情敌暗我明是琢磨不透的,你自己再怎么烦恼也没有用啦!来来来,乖乖吃点东西,这几天你饭吃得太少,我担心你身子吃不消啊!」祭起笑容,游尚铭顶住季凯周身压迫而来的寒意,不怕死的凑过去,端起季凯碰也不肯碰的碗筷,殷勤的将寒酸的囚饭里仅有的精华部分毫不犹豫地喂给了对方:「多少吃一口吧,你年纪还小,饿久了伤身得厉害。」
「……等确认你吃完之後没有被毒死,我再动筷子也不迟。」冷漠的白了游尚铭一眼,季凯没好气地闭起虎目眼不见心净。
「唉~~小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走一步再想—步吧。你若是—直这么紧张兮兮的疑神疑鬼,我看用不著余叔下手,你自己就会在进京前把自己累垮掉。」无可奈何地当著少年把碗中的每样菜饭都咽了一口,游尚铭安抚地拍了拍季凯的肩膀,将碗筷硬塞到他手中:「吃吧,一时半会儿毒不死人的。我们离奇死亡的话,余叔嫌疑最大,他就算害我们也不屑於这么粗俗的手段。你若还是不放心,我就叫阿德去另外买点食物好了,咱们不吃官兵提供的饭菜总放心了吧!」
「是啊是啊!小凯兄弟,干脆我去街边的馆子里让他们下几个白水煮熟的鸡蛋给你吃好了,听说那东西没法下毒……」正蹲在囚车外和押解官乓们一起吃晚饭的石德闻言,立刻想起自己千方百计跟随南下的意义所在,连忙放下筷子拿起干瘪的行囊,作势便要勤快的往对街跑。
「不用麻烦了,该死的迟早会死,防不胜防。」懊恼地瞪了笑得无辜的游尚铭—眼,季凯没对方那么厚的睑皮,能够把患难与共,主动追随他们一路百般照料的石德依旧当成营里的小跟班使唤,尤其是看到他们两个一唱—和,一个支使得理所当然,一个跑腿得心甘情愿,他就觉得从胸口到胃口门通通不舒服,连带的夏日里的饭菜也「酸」得特别快……
入夜後,饭吃得不顺畅,人也跟著翻来覆去睡不著。
躺在硬邦邦的囚车木板上,睡惯了武阳侯府阴冷潮湿的石牢房的季凯自然不会觉得囚车的条件差到哪去。反正夜风凉了,有人会赶也赶不走的贴著自己美其名曰相濡以沬的取暖,而—旦夏夜憋了雨沉闷起来,又有人会躲也不让躲的在旁边轻轻打扇,送来解暑的阵阵清凉。
「若我是玄武御史就好了,唉……」换成性好男色的楚怀风躺在自己的位置上的话,囚车车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温柔乡了。只可惜,游尚铭的体贴在他季凯眼里不亚於黄鼠狼的拜年,事不过三,他绝对不会再轻易相信对方的情话绵绵了!
「哼!我哪比得上你啊,小凯。看你这白虎御史如今多逍遥~~走路有囚车载著,吃饭有俊哥儿哄著,哪像我这苦命的玄武御史,不但要提心吊胆瞒著府里人往外溜,还得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风尘仆仆的给你通风报信!」突然,暗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抱怨里透出一丝笑意,打断了少年的哀叹。闻言,季凯浑身一震,刚要跳起身来阻止来者暴露身份,却见睡在囚车外的官兵们早已被楚怀风那武艺高超的男情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点倒一片了。
「怀风~~你怎么来了!」惊喜地将手伸出木栏,轻而易举地捻开百十来斤的铁锁,推开囚车的木门,季凯看也不看缩在游尚铭背後惊得连嘴都忘了合上的石德,舒展著四肢迎了过去,亲昵的扶过好友的胳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哼哼,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也不想想是谁为了你被遗忘在武阳侯府的牢里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有空来看我,也不知道把欠我的竹叶青和芙蓉酒膏带上……天知道军营禁酒,我两个月都没闻见酒香了!」
「死到临头你还想著喝酒?哼哼,没听我说吗?我是特意来给你通风报信的。」瞪了一眼每次见面总是开口闭口讨酒喝的少年,楚怀风有时真的怀疑季凯是把敲诈自己这个武阳小侯爷当成了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一部分了!唉唉,没办法,谁叫自己摊上了一个稳坐恶人宝座的爹呢。
「夜长梦多,怀风,你最好是长话垣说。」温和的叮嘱道,方天宇谨慎地确认了—下囚车百丈之内仅有游尚铭与石德两个外人维持著清醒。接著,他上一刻还锐利如刀的目光在投向夜幕中牵挂的人影时,转瞬怜惜的嵌进了如星汉般灿烂的波光。那是强悍的男人在凝视所爱之人时独有的柔软。
「……」静静审视著他们,游尚铭散漫地靠坐在牢门大开的囚车上,若有所思地眨著眼,慢悠悠地,划开了然於心的浅笑。
「对啊,怀风你冒险跑来,到底怎么回事?」反正不会有比现在更倒霉的处境了,本著破罐子破摔的豁达,季凯耸耸肩,帅气地搭上好友的肩膀毫不避讳的询问:「你直说就是了。」反正方天宇没有要点昏游街铭和石德的意思,可见楚怀风要说的事情他们二人也卷在其中脱不开身。
「哼哼,小凯啊,宣敬营那边出的事我多少探听到了一些。以你的功力,这么老老实实的坐囚车当钦犯,该不是指望到了京里提审的时候反咬余渡飞一口,好当众把事情解决掉吧?」瞪了季凯状似轻松的笑脸一眼,洞察了少年的如意算盘,楚怀风重重叹气:「我特意来告诉你的就是……别做梦了!还反咬一口呢,哼,恐怕到了京城轮不到你张嘴,你们两个就得被直接定罪推出斩首了!」
「凭什么——」虎目圆瞪,季凯不相信余渡飞一介武将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唬得京官也徇私枉法。况且,他们的案子涉及严重,非一品大员无权过问,更不能断然结案啊!
「就凭……余渡飞将你们押解京城,是准备送交给我爹武阳候亲自审讯。」哭笑不得地摇头,楚怀风满意地看到季凯在闻讯後立刻垮下了肩来,一脸苦相:「惨了,我就怀疑那余渡飞必有後招!果然不出所科……只是没想到他连你爹都能请动。」
全天下谁不知道武阳候意图篡权无法无天,向来是群恶所向的一代枭首。真要落到那个专横跋扈,欺压良善,以铲除忠臣良将为己任的侯爷手里,确实不需王法公论,直接就会被随便打个罪名先斩了以绝後患再说!
语重心长地反手拍了拍季凯的脑袋,楚怀风揉乱少年蓬松的头发,难掩焦急:「总之,余渡飞的使者已经和我爹密谈过了。似乎是准备把宣敬营发生的事全扣到游尚铭这个副将的身上,说他背後有刺青为物证,余渡飞的使者则可以作人证,来证明游尚铭是拜月族的圣子,所谓的士兵失踪就是他为了报复汉人一手策划的。如此一来,我爹想要立斩不饶也就有了凭据,更轮不到周围人据理阻拦了!」
「等等,怀风……余渡飞的使者……是不是一个身材与方大哥差不多,长得还算英俊,就是眼角略挑,显得有些刻薄的年轻人?左眼的下方还有一颗红痣……」轻眯虎目,季凯回头与囚车内枕臂旁观的游尚铭交换了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眼神。而楚怀风在惊讶之余,也没有令二人失望:「是啊,就是这么个青年,你们怎么知道的?」
「汪子林……」冷哼笑骂,咬了咬牙,游尚铭的眸中锐气立现立消,随即又恢复了淡漠。
见状,季凯猛然记起了什么,泄愤的握拳捶了一记木笼囚车:「不可能让他得逞的!我已经吩咐拜月族和宣敬营的两名人证带著白虎御史令提前到京城找毕大人了啊!汪子林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跑出来恶人先告状,难道这意味著……」
「什么人证啊?小凯,根本没有人带著你的御史令找过毕大人啊?顺便—提,听说你是以『冒充』白虎御史的罪名被抓的,毕大人非常著急,已经入宫禀明皇上商量对策去了!」
残酷地证实了季凯的猜测,楚怀风担忧地望著季凯气白又憋红的睑色,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囚车中一派闲散的青年:「总之,局势对游尚铭非常不利。你还好办,只是『冒充』御史而已,毕大人绝对有办法保你无恙。关键是游副将……余渡飞扣的罪名非同小可,若是找不到反驳的有力证据,游副将恐怕是一无生机了!」
有心的话刺痛了假装无心的人,季凯的身躯明显颤栗了一下,想到游尚铭可能会死,比想到自己可能会被他纠缠一辈子还要可怕:「可恶!那个汪子林才是真正的胡人奸细!你爹虽然谋权心切,但也不该通敌卖国与胡人勾结啊——」
「胡人?」精明的目光闪了闪,楚怀风已经摸到了来龙去脉:「原来如此……小凯,我大概是明白了。不过,我爹并不知道余渡飞派来的那位『汪副将』的阴谋,呃,基本上,他听说游尚铭是你的『男人』,就毫不迟疑的决定了要报复一下带坏了他儿子,害他断子绝孙的你了……」心虚地转移视线,楚怀风自知理亏的干笑了两声。果然,下一刻季凯的怒吼就劈了过来,如雷贯耳。
「什么?!我带坏他的儿子?!反了反了,还有没有天理了!明明是近未者赤近墨者黑,是你这天生喜欢男人的家伙传染了我断袖子的毛病才对吧——」难道说,武阳侯此番膛进浑水,是还在记恨当初他帮楚小侯爷混淆视听的龙阳行径?那样一来,岂不成了他季凯害游尚铭白白丢了性命!
「不行!绝对不行……可恶!怀风,你拖住你爹,我立刻进京去求毕大人出面!游尚铭虽然是拜月族的圣子,但他是无辜的!所有的一切全是那个汪子林搞的鬼!」
「你冷静点!小凯,余渡飞是按照规矩告的你们,若是我们请毕大人从中阻挠,反而落了个徇私舞弊的罪名。当务之急,我们必须稳住我爹和余渡飞,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杀害忠良。但是……却不是靠毕大人和皇上。」说到这里,楚怀风话中有话的停顿了一下,斜眼盯著畏缩的石德品头论足的看了一会儿,在懦弱的纤瘦青年吓坏前,阴笑著问季凯道:「喂,小凯,你先告诉我,那个跟著游副将的小子可靠不可靠?」
「对姓游的来说应该是绝对没问题的。」语气酸溜溜的点头,平心而论,季凯认为石德既然能被游尚铭从小欺负到大还不思反抗,那么估计这辈子都脱离不了姓游的魔掌了。不过,这两个人基本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轮不到他这「外人」插嘴。
「呵呵,可靠就好。」坏心地眨眨眼,楚怀风看好戏地挑眉,凉凉说出胸中的计划:「那就全靠他了!喂,小子,你若是想救你们家游副将的性命,最好即刻启程,赶在囚车进京落入我爹手中之前,找到可以替他们拖延时间的人马!」
「我、我吗?」颤巍巍地抬手,石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在看到包括游尚铭在内的众人投来「舍你其谁」的壮烈凝视时,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好、好吧,我当然想救少爷……那你们要我怎么做呢?」虽然游尚铭常以欺负自己为乐,但青梅竹马的友情也不是假的,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厚道的好人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