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的,你快睡。」
石琳很快睡着,陆茜文也因为发热而开始昏昏欲睡。睡着前,她的脑子热烘烘的,思绪乱窜——
白亦棋是不是也知道她一向习惯保护柔弱的人,而故意在她面前装成生活白痴?
他会不会在采访的时候胡言乱语把公司形象搞砸?
他真的只是为了利用她才对她好吗?
他怎么那么讨人厌……害她这么痛苦、这么难过……
在这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中,她睡着了,睡前,两滴泪水自眼角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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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亦棋中午回到陆茜文住处,她和石琳仍在睡。
他探探陆茜文的额头,体温降了一些,但仍微微发热。
他轻轻地将她颈后已经消融为水的冰枕拿出,这时陆茜文醒了过来,但没睁开眼,听着他走进厨房开冰箱,然后又走进来。
他扶起她的头,很轻、很慢,将包裹着干毛巾的冰枕放回她颈后,唯恐惊醒她。
陆茜文感觉到一股温热擦拭过额头,擦拭过她冒汗的脸颊及颈子,被子被掀起,他的手触碰着她的衣料,像在检查是否被汗水濡湿。
那样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害得她又迷惘起来。
如果,他对她没有一点感情,为什么她能从他的照顾中感受到他的温柔?
他只是将她当成病人照顾,基于医生的本能?或是想感动她,好让她继续留在公司里?
白亦棋似乎在床边坐下了,她听见他拉椅子的声音,猜想他现在正注视着她,这么一想,她浑身别扭无法再假装睡着,只得睁开眼睛。
「你……你怎么回来了,公事都处理好了?」她仰头瞄一眼闹钟,才十二点半。
「都处理好了,采访跟两家厂商,但那间连锁速食店我没答应。」
「为什么?」
「难吃,食物热量偏高,我们的消费族群以家庭为主,我不希望小孩子接触这种垃圾食物。」
「可是小孩子都喜欢。」她虚弱地笑了。
「那他们可以到别的地方吃,我们百货公司的美食街,不卖。」
「嗯……」她应了声,没再给任何意见,原本,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两人默默无声地坐着,陆茜文紧绷着神经,不知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茜文……」
「我现在不想讨论——咳、咳……」她直觉地堵住他想说的话,却因太急而咳了起来。
「嘴巴张开,我检查喉咙有没有发炎。」他凑近她的脸,关心地问。
那样的近,近到像要吻上她,她格开他的手,撇过脸去。「没事,我只是被口水呛到了。」
前天晚上还那么亲密的两个人,此时,连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引起莫名的紧张,她的神经就像绷紧的弦,轻轻一碰就会发出尖锐的反应。
「想不想吃什么?还得吃药,得进食填填胃。」他放弃了,不再急于一时想向她解释。
她实在不想再麻烦他,他愈对她温柔,她的心就愈难受,理智与情感的拉扯,令病痛中的她如火煎熬。
「早上吃的粥……还有吗?」
「有。」他起身到厨房热粥,端给她后,将药和温水都搁在床头柜上,便走出房间。
待在房里只会妨碍她休息,他知道,此时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他守在客厅,接了几通公司打来的电话,有公事也有主管对陆茜文的慰问,他特别叮咛,谁都不准打电话打扰她。
当一个人情绪处在低潮时,竟然只能呆坐,什么事也提不起劲,什么事也理不出头绪。
白亦棋就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在他的世界里,唯一还感觉得到地球仍在运转的东西。
每两个小时,他就起身进陆茜文房间,量她的体温,然后默默地再走回客厅,继续等待下一个两小时。
石琳醒了,陆茜文不让她走,又不准她问,所以每次白亦棋走进房里,她就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陆茜文。
晚上七点多,苏婉辛从家里带来一些清淡的食物,经过他身边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耐心点,她的毅力超乎常人。」
他吐完长长的一口气,感激地给她一个微笑。
「你休息,我来照顾她,有什么状况我会通知你。」
他只能点头。
下午时苏婉辛接到陆茜文的电话,知道了大概,这个大概就是陆茜文生病了,但是她不要让白亦棋照顾她,至于什么原因,电话中她什么也没说。
陆茜文终于放石琳回去赶工作,苏婉辛则坐在床边安静地等陆茜文吃完晚餐。
陆茜文看她一眼。「别老是嘴角含笑,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你什么都没说我怎么会知道。」她凉凉地四处乱看。「我只是好奇外面那个人一直盯着时钟看,不晓得时钟里藏着什么奥秘。」
「他一直在客厅?」
「我才刚下班,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客厅?这得问你。」
「看你说话的样子,分明认定我欺负他,是他受委屈。」陆茜文有些抱怨苏婉辛老是替白亦棋说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次好像不只是斗嘴那么简单。」苏婉辛问。
陆茜文先是不吭声,感觉喉咙有些痒痒的,轻咳了几声。
「你不说我回去喽,留你们两个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她作势起身。
「我说、我说……你别走啦……」陆茜文拉住苏婉辛,她实在没勇气跟白亦棋再共处一室,而且,她到现在还浑身不舒服,肯定没力气应付他。
陆茜文将她听见白亦棋与他大哥的对话简短告诉苏婉辛。
「他追求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他父亲的事业……」即使难堪,面对多年好友,陆茜文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确受伤了。
苏婉辛沉吟许久。
她知道陆茜文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也不会为求别人的支持而刻意扭曲事实,就白亦棋与他大哥说话的内容与口吻,很难不让人误会他其实将陆茜文当成棋子。
这颗棋子不但挽救了他父亲的事业面临式微的危机,也让他与他大哥逃避了接管的责任。
若是以这样的出发点接近陆茜文,实在太恶劣了。
苏婉辛凡事观察入微,白亦棋住在陆茜文家的这半年间,假日几个人经常一起吃饭,她并不觉得白亦棋心存不轨,她相信他了解陆茜文而且也是真心待她。
陆茜文自己或许没有发现,只有在白亦棋面前,她才能真正的放松,表现自己真实的一面,过去,陆茜文谈恋爱,就跟寻找事业伙伴没两样,谈话内容永远是经营、管理,她把自己绷得太紧。
「你怎么不说话?」陆茜文见苏婉辛一直沉默。
「我相信你听到的,但也相信白亦棋对你是真心的,所以……」苏婉辛耸耸肩。
「刘明展要结婚了,他说他的老婆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生活白痴一个。」陆茜文告诉她昨天接到那通前男友的电话。
「所以?」苏婉辛不懂她说这些话的意思。「你们分手时我也没见你难过,不会是他要结婚了,你突然觉得很爱他?」
「不是……」陆茜文白她一眼。「男人会欣赏独立聪明的女人,但是……爱的、捧在手心上的,永远是只懂撒娇、需要保护的女人。」
她的话令苏婉辛猛笑。
「笑什么啦!这是我长期观察的心得。」陆茜文抬起软绵绵的手往苏婉辛肩上一拍。
「我发现,你生病的时候比较像个女人。」苏婉辛还在笑。
「什么意思?」
「就是像个寂寞空虚的女人,突然对自己失去信心,开始胡思乱想,然后又用自以为聪明的脑袋去判断,认为自己想的都对。」
「我才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而且我想学想吸收的东西那么多,恨不得一天四十八个小时,哪有时间寂寞,呿……」陆茜文反驳。
「那是你平常意气风发,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的时候,你敢说你今天生病不能进公司,一整天躺在床上,没有想东想西。」
陆茜文鼓起脸,没敢看她。
「不如,我们来测试一下。」苏婉辛说。
「测试什么?」
「测试你没了工作产值,变得又软弱又无能、变得依赖、无理取闹,像个生活白痴,看白亦棋还会不会留在你身边。」
「我才不要,这种事我做不出来,而且,就算他想留下我也不要,我昨天说给他一个星期,要他搬出去。」
苏婉辛忍着笑,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明明还在犹豫中,却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反正还有一星期嘛!而且你正在生病,也不算装,就顺其自然,让他照顾你。」
「不要。」陆茜文摇头。「什么软弱无能的女人,我才不干。」
苏婉辛偷笑,可怜的白亦棋,这场战火还不知要延烧到什么时候呢……
第九章
陆茜文的烧退了,可是一早起来却发现整个喉咙像被火烧伤一样灼热,加上鼻道整个被塞住,鼻涕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白亦棋准备好要上班时,听见陆茜文房里传来咳嗽声,没有敲门就冲了进去。
进去后他看见陆茜文一手用卫生纸堵住鼻水,一手抵着胸前不时咳嗽,身上的衬衫只扣了一半。
「怎么……」陆茜文见到他连忙将衬衫掩好,想责备他没敲门,但喉咙却只能发出干哑的声音。鼻腔、口腔里是浓浓的痰,胃因为咳嗽,一阵一阵地抽搐。
「我看看。」白亦棋先是探她的额温,而后检查她咳在卫生纸上的痰。「嘴巴张开。」
她很难受,只能任由摆布。没想到他检查完她的咽喉后,突然趴在她的胸前。「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却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嘘……我这里没听诊器,得听听你肺里有没有声音,你深呼吸。」
他的声音正经又严肃,十分具有专业权威感,她不由得照做。
她吐纳几回后,他离开她的胸前。「呼吸道感染了,昨天是不是就觉得喉咙痒痒的?」
她点头。
他沉思片刻,表情十分专注。
她偷偷地看他,想起昨晚苏婉辛跟她说的话。
她知道自己感冒,而且病得还不轻,连声音都哑了,看样子这几天也没法正常工作。
「我……」她吞吞吐吐。
「怎么了?还有哪里难过?骨头会不会觉得酸痛?」
她摇头,尽量挤出声音说:「喉咙很烫、很渴……可不可以喝杯冰水?」
「不行喔,你忍耐几天,我先去帮你准备一壶温水,你要多喝,喝水是化痰最好的方法,等等……」他完全没发现陆茜文的心虚,只想着如何帮她解除痛苦。
他离开后,她悄悄吐吐舌头,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问过最蠢的问题,明知感冒还问能不能喝冰水。
见他这么耐心地照顾她,原本坚决的意念不由得有些松动,尽管她仍怀疑他的动机。
白亦棋很忙,忙着安抚一个不听话的病人,要她别担心公司的事,多休息,然后又冲到药局买药、到超市买些助于恢复免疫力的蔬果,打果菜汁、煮稀饭。
「你别忙了……」她起身到厨房唤他,指指墙上的钟,示意他该去上班了。
「就快好了,你快进房里躺着。」
陆茜文不免觉得他太大惊小怪,她是感冒又不是残障,但是,想起苏婉辛的话,她便不再阻止他,悠闲地端起果菜汁,拿份报纸走进房里。
「稀饭吃完半个小时吃这些药,记得,不能喝冰水,药吃了会感觉昏沉沉的,多睡,我中午会回来。」他像个啰嗦的欧巴桑一再叮咛。
她假装不耐烦地随便点个头。
「被子盖好,别看报纸了,字那么小,会让你的眼睛更酸涩。」
她乖乖地放下报纸,心想,他连她眼睛酸涩都知道。
她小口小口地咽着粥,白亦棋不放心地站在床边盯着她,她又好气又好笑,指指闹钟。
「好,我知道,该上班了。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要不要石琳过来照顾你?」
她瞪他一眼,他才百般难舍地勉强出门上班。
白亦棋离开后,陆茜文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粥,走到厨房清洗餐具,在客厅晃了一圈,又走回房里。
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白亦棋将厨房、客厅都整理得很干净,以前总是他在前面扔,她在后头收拾,念了半年,也不见他有什么长进。
她生病了,他反而安安分分地将自己打理好,也帮她把所有家务一并做好,甚至早上也不赖床了。
原来……他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需要她,一下子,平常总是缺她不可的工作,她全都不需操心了。
一天二十四小时,她不知该如何打发。
也许,事实是……她需要他。
她需要被需要,需要从工作中证明自己,需要透过对他管东管西来感觉自己的不可取代。
她从未像此时这样的失落,感觉自己被世界遗忘。
家用电话在寂静中响起。
她拿起无线话机,尚未出声便听见白亦棋的声音。
「茜文,你别说话,我只是要提醒你,半小时过了,记得吃药,吃完药睡一下,我尽快将公事处理完回去陪你。就这样,拜拜。」
她挂断电话,拿起搁在床头柜的药,配了温水吞下,眼泪却冒了出来。
她讨厌生病,讨厌自己什么事都不能做,讨厌他那么啰哩叭嗦,讨厌他对她那么温柔体贴……
她哭,又因鼻塞吸不住鼻水,慌张地抽出一张张卫生纸擤鼻涕,擤完后捏成一团,胡乱地往床边乱丢。
光丢卫生纸还不够,她将床上的报纸也扫到地上,然后又走出客厅,将摆得整整齐齐的杂志、书报全都弄乱、沙发上的抱枕也东丢一个、西扔一个,然后回到房里换上睡衣,将衬衫、窄裙随手披在椅背上,最后,躺到床上去,棉被一盖——
睡觉!
白亦棋中午回到家,看见客厅像被技术很烂的笨贼洗劫一空的惨状。
他冲进房间,同样的,乱七八糟,不过,幸好陆茜文没被劫走,还在睡觉。
他笑了笑,知道生病的人往往情绪也会跟着陷入低潮,一一将所有东西都归回原位,把整团整团的卫生纸丢进垃圾桶。
他到厨房打果菜汁,机器马达的转动声吵醒了陆茜文,她起身看了看,房间已经恢复原貌,她抿着嘴偷笑,又躺下假寐。
没多久,白亦棋就端着果汁进来,将她唤醒。
她假装迷迷糊糊,全身软绵绵的,他将她搀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
「先把果汁喝了。」
她低头啜了一口,像很难喝,咋了咋舌头。「不甜。」
「那你等一下,我去加点蜂蜜。」
等白亦棋再回来时,她将原本其实已经很好喝的果汁喝完,然后用右手槌槌自己的肩膀。
「肩膀酸吗?躺了两天一定很不舒服,我帮你按摩一下,来……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