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对你是虚情假意?」她的话让白亦棋提高了些音量。
「是——」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过,我不会怪你,只能怪我自己识人不清,真的很讽刺,连身边最亲密的人都看不清,我还有什么资格管理一间公司?」
「茜文,你冷静下来,我把我的想法全部告诉你,绝对不是你现在心中怀疑的那个样子。」
「呵,你连我心里怀疑什么都猜得到,你应该比我更高明才对,真不好意思,一直在你面前卖弄我那点小伎俩。」
他看着她,感觉她尖锐的言语背后是无法出声的哭泣,他宁可她海扁他一顿,也不要她用这样的表情看他。
「很抱歉,不该贸然跑上来破坏你的好心情,否则也许晚上你会带我去放烟火,还可能开瓶红酒庆祝。」
「我有什么好庆祝的?你到底听到了什么、想成什么了?」她的冷言冷语说明她已经无法再相信他做的任何解释,白亦棋不知道一通电话怎么会演变成现在的误会,他快急死了。
「总经理,从现在到下班时间还有两小时,我想请假,等等假单会放到你桌上。」她根本不愿再次回想他那得意的嘴脸。
「等等,你要去哪里?」他拉住转身要走的她。
「放心,我不会去寻死,你这么一点小小打击,对我而言还不算什么。」
「茜文,你不能平静地听我解释吗?你想想你认识的我真的是那样狡猾、那样用尽心机的人吗?」
她就是看不出来,才会因为发现真相而感到心寒,他的确伪装得太好了。
「明天早上我会准时上班,荷兰的家具公司几个星期后会派人来台湾签约,我不会就这样突然放手不管,这点责任感我还有。」她挣脱他的手,冷静地走下楼梯,写好假单放到总经理办公桌上,然后搭电梯到地下一楼,开车离开。
沿途,没有人发觉她有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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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茜文来到海边。
寒冬风冷,夏日海边嬉戏的人潮随着一波波冷锋渐渐消退,一眼望去,阳光依旧闪耀,海面波光潋滟,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下车走向沙滩,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用力一握,微细沙粒在手中缓缓流逝,这就是失去的感觉……
每当她遇到难以平复的挫折,她就会独自一人来到海边,闭上眼睛,重复做着相同的动作,感觉握紧的拳头渐渐变得空泛,然后告诉自己,不要急躁,不要太用力。
感情用事,在欠缺理智的考量下冲动做出决定,只是为了吐出那一口憋在胸口的气,就像使劲握住沙粒,结果只得到空虚。
她平静地望向海面,海风将她的眼睛吹得既干又涩,她逐项细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其实,并不难。
她只需让时间倒退,退到她刚离开前一间公司的时间,重新寻找客户,重新创业,那个时候,她不认识白亦棋,没有付出感情,自然不会有被欺骗的痛楚。
她想着,想着目前手上的工作需要花多少时间交接,想着还有哪些案子要完成,想着什么时候她可以回到最初,回到那个仍充满活力,对未来抱持着信心的陆茜文。
天空骤然落下大雨,远处沙滩几对散步的情侣急忙跑离沙滩,陆茜文在雨中笑了。
她仰起脸,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身上,雨水汇集于她闭起的眼窝,满了,顺着脸颊的弧度溢流而下。
她没哭,是的,她不会因此而哭,那只是雨……
身上的衣物因为汲满了水,变得沉重,她往岸边走,每一步都踩得很艰难。
回到车上,雨水滴落四处她也不在意,视线仍注视着因雨水而蒙上一层烟雾的海面。
皮包突然响起电话声,她拿起来一看,是她第一任男友,现在已经是一间上市公司的执行长。
她与男友分手后虽然都还保持联系,但没有割舍不掉、藕断丝连的情感,有的只是在工作上的相互学习。
此时,她也才真正分清楚她对白亦棋的感情与过去是那么的不同。
「您好,这里是陆茜文顾问公司,请问执行长有什么执行不了的事需要在下服务的吗?」她接起电话,用轻松的语气,在「外人」面前,她永远能够维持一贯冷静的姿态。
「哈哈……」对方大笑。「什么服务都行?」
「当然有些服务不能跟您未来的夫人抢。」她也笑。「干么,想丢红色炸弹给我找不到地址是吧?」
「你知道我要结婚了?」
「咦?昨天第四台不是有播吗?我记得是农渔业气象那台。」
「你唷,还是这么幽默可爱,每次跟你聊天,就觉得全天下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完美的女人了。」
「怎么个完美法,说来听听,现在正需要有人吹捧一下。」衣服湿透了,她打了一个寒颤,还是保持正常的音调。
「你又聪明又独立,从不会做出一些无理的要求,做你的男朋友真的很幸福。」
「是很轻松吧!」她调侃他。
「也对啦!不过,太聪明了也会带给男人一点压力,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她想起了白亦棋……他瞒过了她。
「下个月初我结婚,来吗?」
「当然,我得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拉得住你这个只会往前冲的拼命三郎。」
「呵,她当然比不上你,又笨又爱哭,好像没我就没办法生活了,你在街上看过那种死抱着母亲大腿,吵着要买玩具的小孩吗?她差不多就这样的智商。」
她轻轻地笑了。「够了喔,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分明在炫耀幸福,快把帖子寄来吧!」
两人又聊了些工作上的心得,才结束通话。
将手机放回皮包,陆茜文空洞地望向已经入夜的海面。
原来,女人,只需要拥有这样的智商就够了……
一个在工作表现上如此强悍的男人最终选择共度一生的女人,是在他眼中智商不足,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这是不是可以证明,白亦棋选择她的目的,从来都无关爱情。
男人都喜欢温顺、不太聪明、好哄又不会造成压力的女人,白亦棋又怎么可能例外?
她太天真了,被他的与众不同吸引,第一次全凭感觉做决定,事实证明,感觉是虚无缥缈的,是可笑的,是毫无科学根据的。
她笑了笑,她就是她,陆茜文做不来为了讨好男人而压缩自己成了变形虫的女人,女人的价值不是建立在男人的喜欢与否,她不是货物,不必让人挑三拣四。车上的空调吹得陆茜文又打了一个寒颤,她感觉身体发冷,决定回家洗个热水澡。
第八章
陆茜文回到家,身上的衣服、头发已经让车内空调吹得半干了,出了电梯,看到白亦棋坐在她的门前。
虽然两人已经同居半年多,但每天一起上下班,所以她一直没另外配副钥匙给他。
陆茜文打开门,朝坐在地上一直没起来的白亦棋说:「进来吧,坐在这里很难看。」
关上大门后,她抢在他前头开口:「除了公事,其他的我都不想再谈。最慢半年,我会离开公司,在这之前我希望可以顺利交接工作。」
白亦棋听着,僵硬地望着陆茜文。
「还有,这段时间你留在这里的东西也不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找地方搬走,够吗?」
她用十分平静的口吻问他,白亦棋却感觉比被刺上一刀还痛……
「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痛苦地说。
他真的无法接受,顷刻之间,整个世界就在他面前崩塌了,他做错了吗?那他必须被判死刑的罪证到底是什么?他真的不懂。
他眼神流露的痛苦仍然影响着她的心情,她还是不舍,原来爱到深处,女人脑袋里的东西全都变成浆糊,连真假都看不清了!
她撇过头去。「我累了,先去休息。」没再多说什么,她走进卧室,将门锁起。
白亦棋进不了她的房间,就在客厅呆一整晚,努力思索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
她说他虚情假意、笑自己识人不清,还提到他要去庆祝什么……这些都让他一头雾水。
他的确因为有陆茜文而计划让大哥离开,并顺势聘请她担任顾问,因为他相信她有足够令男人刮目相看的能力,知道她热爱具挑战性的工作;他从不过问她的决定,是为了让所有人的目光看见她的才能,让她有更大的空间挥舞长才,但他从来不曾冷眼旁观。
为什么她要那么说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在客厅走来走去,看看窗外的月亮,又踱回陆茜文的房间门口,最后,疲倦地靠在沙发上,很累,却闭不上眼睛。
天色渐渐透亮,今早,白亦棋不需陆茜文再三催四请,自动盥洗、着装完毕,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待,连领带都结得端端正正。
他不知道自己如此安分还能不能唤回她过去对他的包容,过了一夜,她的心境是否已经平复。
分针一分一分向前推进,已经超过八点。
往常这个时间他们已经用完早餐,准备出门了。
白亦棋一直盯着陆茜文的房间,想着,也许她昨晚也没睡好,他不该吵醒她。
没多久,陆茜文打开门,慢慢走出来,扫过白亦棋一眼,淡淡地说:「上班了。」
「我做了早餐,你不吃一点吗?」他煮了蔬菜粥。
她看向餐桌,五颜六色的粥,是他惯常的烹调方式——全都丢进锅煮,最后打个蛋花。
「不想吃,走吧……」她的声音很轻,脚步有点浮,不像平常那么沉稳俐落。
「你没睡饱,还是身体不舒服?」他在她背后问。
她顿了一下,对他如此细心地观察,却也证实他绝对不是「粗线条」。
「没事。」她打开门。
他跟着走出去,发现她拿着门钥匙的手有点晃动,他迳自接过钥匙,突然发现她的手烫得吓人。
他大手立刻往她额上一探。「你发烧了,怎么还勉强起来,快回去躺着!」
「不碍事……今天有家杂志社要来采访,还有……」她揉揉酸涩的眼睛。「还有两间厂商要谈进驻我们百货公司的事……」
「你回去躺着,我先帮你检查一下。」他搀扶着她,不让她继续走,她的整个身体都发烫着,至少烧到三十八度了。
「我说了,我没事。」她撇过脸,拒绝他提供的肩膀。
「有没有事,是我这个医生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白亦棋大喝,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对她说话。
她愣住了,瞪着他。
「你说的那些公事我会处理,你现在乖乖回去躺着。」他将门打开,一把横抱起她,一路将她抱回房间。
她无力挣脱。
「先把这杯温水喝完。」他叮咛她,然后从她的衣柜拿出棉质睡衣。「把套装换下,穿这睡衣。」
她喝完水,抱着他递过来的睡衣,坐在床沿。
「需要我帮你换吗?」他动手解开她衬衫的钮扣。
「我……我自己来。」她不知是发烧还是其他原因,脸颊发红。「你先出去。」
他一时无法理解,后来才想到自己现在是她「黑名单」上的人,不再被当成情人,闷闷地走出她房间,到厨房准备冰枕。
当他回到房间时她已换好衣物,躺到床上。
他轻扶起她的背,将冰枕枕在她的颈下。「要不要吃点粥?如果你吃不下,我就得帮你打点滴。」
「吃粥……」她咬了咬下唇,像任人宰割般无从选择。
他又走回厨房端来一碗粥,亲自喂她。
「我没病到这种地步……」她接过汤匙和碗。
见她这样将两人分得清清楚楚,丝毫不想麻烦他、不想欠他人情的样子,白亦棋感到苦闷又无从发泄。
「你吃完粥就躺下休息,我去药局帮你配点药。」
「现在药局还没开……」
「我会让它开的!」他低吼一声。
白亦棋离开后,陆茜文顿时涌上委屈,她被他的语气吓到,眼泪硬生生地夺眶而出。
她决定离职他就开始不耐烦了吗?过去哄她笑、怕她工作太累、体贴地帮她按摩、带她到处游山玩水,莫非都只是因为她是颗好用的棋子?
她觉得难堪,一种身为女人却不被疼爱的难堪,即使希望所有人都能认同她的能力,但如果自己的情人也只是看见她身上可利用的价值……她,情何以堪?
身体的不适让她陷入悲观的情境,丧失了斗志。
半个小时后,白亦棋回来,陆茜文因为发烧意识迷迷糊糊的。
「茜文……先起来吃药好吗?」他搀起她,温柔地拭去她额上的汗珠。
她靠在他的怀里,让他喂完药又躺下。「采访是十点……厂商一个约在……」模糊中她记起今天的行程。
「我知道!」他喝止她。「你生病了,拜托你别再挂记着公司的事好不好?我说了,那些事我会处理,处理完我立刻向你报告,这样行了吗?你现在只要休息、睡觉、多喝水。」
她抿着嘴,不再说话。
他又气又怜,一冲动俯身将她揽在怀里。「你怎么这么逞强?你知不知道看你这样我多心疼,什么天塌下来的事都比不上你的身体重要,永远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
她无力地被抱着,听他气急凝重的语气,有一刹那涌上感动,但随即想到这只是他为了挽留她的伎俩,心又冷了下来。
「我会让石琳来照顾我的,你去上班吧……」她冷淡地说。
他的激动被瞬间冻结,松开手让她躺回枕上,帮她拉好被子。「我去叫石琳,等公事处理完我就回来。」
望着白亦棋走出房门的落寞身影,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不知道该怎么想,所有为他做的,包括像个老妈子般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全都是出于自愿,她没有太充分的理由责备他,但是……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
或许是因为爱得太深,反而无法容下一丝欺骗;或许是因为全然的相信,而无法承受含着虚假的事实;也或许……是她的自尊心太强,不愿软化。
她提离职,催他一星期内搬走,但是,「分手」这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为什么?为什么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却无法像过去那样理智地、冷静地提出分手?
她竟然也会因爱而变得软弱、变得盲目吗?
「茜文,你生病了?」石琳揉着尚未清醒的眼睛,抱着她的粉红色被单,一路拖曳进来。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你昨晚又熬夜画画了?」
「嗯……没关系……」石琳爬上她的床。「我在你旁边,不过我可能会不小心睡着,觉得不舒服就叫我。」
「你睡吧!」陆茜文宠溺地拍拍直往她颈边钻的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