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晚非要待在这房内不可。
她突然想到宣庆的话,理了理思绪,便明白他不想让下人们知道他们昨晚并没有同床,自然不能让坐炕有睡过的凌乱痕迹,新娘子的喜服也不可能原封不动穿在她身上。
不知怎地,她笑了出来。
他心思细密,不愧是有名的御史大人。假如他对她少一分成见,对她尊重温和一些,她一定会更敬重他。
「福晋,你起床了吗?」外面传来妯儿的叫唤。
「起来了。」李兰应声,随即见到快十个丫鬟、嬷嬷捧着东西进来打点。「她们……怎么了?」
「来服侍妳啊!」妯儿眉开眼笑地望着李兰。「小姐,妳现在是福晋了,理当多些人来侍候妳,这也是贝勒爷吩咐的。」
「那……他人呢?」李兰有些意外他会亲自吩咐,忽然有些想见他。
「贝勒爷天一亮就去见老王爷了。」妯儿服侍她梳洗,帮她穿上色彩斑斓的旗装和花盆底鞋。
「那……我也要赶快才行。」
今天是进门的第一天,按规矩她要去给长辈请安敬茶。再说,她真的很喜欢寿安爷爷,别说她对爷爷的生前好友充满敬重,光说他对李家的用心,她就该好好奉茶感恩。连宣庆也去了,她这当新妇的又怎能怠慢呢?就算只是假装,也要装得有模有样!
整装完毕,李兰立即前往老王爷的书房,向他请安敬茶,而寿安对这个孙媳妇非常满意,一直笑不拢嘴,相比之下,在她身边的宣庆则沉稳淡然得多。
李兰忍不住偷觑宣庆。哼,看他自信满满,似乎吃定她会照着他的意思走。
难道他以为她对替代品这件事毫无反应?错了,身为女人,哪能对这种有关女人尊严的事不耿耿于怀?她甚至因为他的眼神而觉得心痛,可是因为顾念寿安爷爷的心情,她不得不照宣庆的话做,假装两人很恩爱,好让老人家安心。
他究竟懂不懂她的心情?
人老心不老的老王爷寿安,捕捉到李兰瞄向宣庆这一幕,嗤笑着说:「兰儿,原来妳这么喜欢看宣庆啊?不用急,往后多的是时间让妳看。」
老人家的取笑、宣庆投过来的奇怪目光,使她的眼快速转开,红潮倏地飞上她吹弹可破的粉颊,羞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是啦!我、我只是好奇……为何贝勒爷他还依旧精神奕奕,仅此而已。」
「难道宣庆不该精神奕奕?」老王爷暧昧地笑望宣庆。
宣庆岂不知玛法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轻笑道:「玛法,兰儿失言了。」
「玛法,贝勒爷之前总爱连名带姓地喊我,现在在玛法你老人家面前叫我一声兰儿,兰儿真受宠若惊,不知该怎么办呢!」
他又叫她兰儿了!谁准他叫得那么亲密?他不是很不满她,总是像呼唤下人般叫她吗?
「这样就受宠若惊了?兰儿,妳我是夫妻,妳这辈子的依靠就是我,为夫的不宠妳要宠谁?妳日后也别叫我贝勒爷了,免得人家以为我们夫妻不睦。」
李兰微瞇杏目,听出他话中的明褒暗贬,正想回话之际,宣庆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扫来,趁她不再说话。
寿安以为他们俩经过昨晚的「洞房花烛夜」后感情突飞猛进,顿感欣慰不已,遂道:「宣庆啊,本来这事打算迟些日子才跟你提,但玛法见你成家立室了,近来又替朝廷立了不少功劳,皇上也连番赞赏,我决定早点把爵位传给你,趁我还有力气,早点实现四处云游的心愿。」
「玛法,这……皇上允了吗?」宣庆惊讶不已,从没想过玛法竟打算在有生之年传位给他?!
「允了,皇上还说要直接晋封你为亲王,无需降级。」老王爷喜孜孜地又望向李兰。
李兰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随着宣庆行大谢礼后,退出屋外。
而宣庆默默地把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了一句「还不错」后,就离开了。
李兰睁大眼,实在不懂这屋子里的男人在搞什么。看来她这个新任福晋可不容易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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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李兰嫁进王府已经快一个月了,她似乎已习惯当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府福晋。
首先,她除了成亲第二天见过自己的丈夫外,这半个月来都没见过宣庆。
除了奇怪之外,她没有其它感觉,只是玛法天天对她说起宣庆正在为皇上办些什么事,又说他忙着进宫出宫的,害她想彻底忽视这男人也不行,天天都有意无意地留意他的动向。
接着,由于玛法已正式把爵位传给宣庆,所以他早打点好出远门的盘缠物品,带着一堆跟了他半辈子的仆人云游四海去了。
这真教她哭笑不得,她从来不知道皇亲国戚会如此潇洒离开富贵权力的中心。不过深思之后,这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她爷爷也是这种人,否则道不同之人又如何成为几十年的好友呢?
她慢慢习惯了生活。自从嫁进王府,她每天待在自己院中,忙着学习皇亲国戚的关系图和宫中礼仪。
除此之外,她虽贵为福晋,仍改不掉以往勤劳持家的性格,一天到晚不断帮下人的忙、教下人们读书识字,跟从前劳禄的生活没差多少。
她很满足现在这种充实的生活,她不但能跟身边的人相处融洽,同时也藉由忙禄避免想起老是被人提起的宣庆。
这天,教她宫中礼仪的嬷嬷没上门来,下人也在忙着,害一向勤劳的李兰觉得无聊极了,于是一个人去花园走走。
嫁进王府这么久,她还没有好好逛逛花园,这一次她特意挑了一条她从来没走过的路线逛。
越往里走,来往的婢女仆人就越少。终于她走到最深处,发现整座花园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突然她听到前方传来耍剑的声音,而且是从假山后方传来的。
原来这里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其他人在啊……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轻手轻脚的移动,来到假山前方,慢慢探出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是她咯咯作响的花盆底鞋太吵,还是那个人的耳力甚好,她的接近很快就被发现。
「是谁?」
李兰听见这醇厚的声音,顿觉晕眩,赶紧回头想逃,偏偏那人的一句话震得她停住脚步。
「究竟是那个奴才打扰我?我不是说不准有人来吗?问话又不回答,府内怎会有如此没规矩的下人?」
声音的主人朝这边走来,发现她的衣襬,便威严地命令:「还不出来?谁负责管妳的?」
李兰见不可能逃走,索性走了出去,脸色怪异的看着对方。
宣庆见到是李兰,脸上浮现惊讶。「妳怎么在这儿?」
「我四处逛逛,不小心走到这儿,听见有声音就过来瞧瞧。」她不安地站着,有点尴尬的垂下头。
宣庆两道浓眉紧紧纠结,双眼紧盯着李兰,薄唇抿起,不知要说话还是不说话。
他皱着眉,是不满她没请安吧?「奴婢忘了向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李兰不希望他俩多日未见,甫见面便受气,于是故意贬低自己,好顺了他高高在上的性子,务求能赶快离去,不再看见他。
幸好她跟嬷嬷学了许多天,也没有白学。
李兰见宣庆似乎有话想说,马上福一福身。「奴婢先走了。」让他开口的话,恐怕又要起冲突了。
「等一下。」
踩着一定节奏的花盆底鞋应声而停,她缓缓回过头。
「怎么了?」
「我们……谈一谈。」他乌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第六章
这时是阳光最灿烂的时间,光芒如金纱,闪闪生辉的暖意照耀万物,园内只有宣庆和李兰互相对视。
四周鸟啼风啸仿佛安静下来,李兰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突然有点期待,很想知道与她半个多月不见的夫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五天后,妳随我进宫请安。」宣庆轻描淡写、不带一丝感情地道,纯粹公事公办的口气。
「我们……难道只能讲这些话?」李兰如春水的眸子直视他。
宣庆英俊的脸罩上一层阴郁。
「妳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想……跟你聊聊天而已,你不是说我们谈一谈吗?」她走近他。
既然他走出了第一步,那她又何必怕与他交流?她必须面对现实,现在他好歹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以后总得跟他打交道,她不希望这一辈子都怀着偏见和冰冷过活。
她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来对待他?夫妻、朋友、路人?
宣庆沉默了半晌,吸口气缓缓说:「怎样,半个月没见到我就寂寞了?要找人聊,找丫鬟去吧,我没空。」
「真正寂寞的人是你吧?」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沉吟半晌后开口。
本来她和他仍保持距离,却因他说话的口气比之前温和,所以她的态度也很自然的和缓。毕竟针锋相对只是为了防备,不想受伤而已。
「为什么?就因为我一个人在这练剑?」他的嗓音还是平板无感情。
她扬起头,认真看着他俊逸的脸庞、高挺的鼻、微扬的黑眉。「因为你的眼神看起来很寂寞。你究竟有没有笑过?」
「光妳一番话,就让我感到可笑。我拥有权势、名利、财富,妳说我寂寞?」宣庆挑高剑眉。
「我就是这么觉得。」李兰神情平静,卸下以往与他针锋相对的外貌,浑身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温柔。
宣庆坚毅外表下的脆弱被她的温婉撩动了。从来没有人发现他也会寂寞,但她只消一眼就看穿了?
「我们不太需要谈心。」他把自己从她周身娴静的气息内抽出来,为了不再让自己深陷在她的柔情里,他漠视她的好意说:「我是个男人,既然我把妳娶回家,就有责任让妳过好日子,可是我不想付出关心与感情,和平共处就够了。」
「所以,我只要继续当挂名福晋就好了吗?」她垂下眼帘,低声的说。她还以为他找她说话,或许有机会能改善这令人窒息的夫妻关系,没想到他还是不肯接受她?「好,我会让自己习惯孤单。」
宣庆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会儿。
李兰抬眼迎视他,换上满脸笑意。
「知道了,在你面前不可以耍心眼,不能希望你回应,我懂。」
「妳?」他被她轻描淡写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爆出闷雷似的一句。
她感到委屈,甚至觉得挫败,只能提醒自己不要在他面前落泪,她是坚强的姑娘!
「那我们算是谈和了,奴婢会尽本分做个好福晋,王爷也好好当你的王爷,王爷的事情奴婢不会多管,奴婢的事情也请王爷少操心些。」
宣庆不说话,抬起头,「我知道你……没有贪图我的财富权力。」这半个月以来,他并不是没回府,只是没去找李兰,但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她待人以诚,虚心受教,也没有一般人一朝得势的趾高气扬,更没有拿她不该拿的财宝好处,她真的不是贪图富贵而嫁进王府。
他对她的偏见已去掉一大半,甚至开始了解她的苦衷,对她保护自己的尖利口吻,也不再引以为意。
客观地说,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否则……他应该会爱上她吧?
「王爷终于明白我的为人了?」李兰缓缓抬起红红的眼,自嘲的笑。
「不枉我住在这里那么久……」
他的心因她的幽怨而翻搅,但仍坚定地说:「兰儿,纵使咱们之前再多争执,但妳和我不是敌人,妳懂吗?」
「我懂。」她转身,迈步离开。「我先走了。」
宣庆的喉结上下滑动,薄唇蠕动多时,却始终没有吐出半句话,唯有写满不安歉疚的眸子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
宣庆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动摇,她清澈的眼仿佛勾动他魂魄,几句话就能猜中他的心事,他渐渐觉得这个姑娘与众不同。
这些日子以来,他眼见皇上为国家之事烦忧,再加上皇甫轩的劝说,他已能体谅恪纯和亲蒙古对整个满清帝国的影响甚大,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有阻止;而当日对恪纯的事暴怒,或许是因为不服恪纯父亲死都不肯将女儿嫁给他吧?
而且……兰儿在他心里逐渐有了影子,那他对恪纯究竟算什么?真的是男女之爱吗?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转过重重回廊,穿过无数跨院小门,李兰回到自己的庭院中,倚在柏树下,双臂抱紧自己,满脸无助,宛如找不到家的迷路孩子。
奇怪,这会儿才入秋,天气怎么冷得她快受不了?眼泪也劈哩啪啦的掉……天,她是怎么回事?
宣庆给她自由不好吗?尽量不要起争端,无端坏了自己的心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不都是她在嫁进来时的打算,为什么现在她的心却有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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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与李兰在花园相遇后,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宣庆在王府内的时间变多了。
他路过时,有点期待遇见总出奇不意出现的她,然后跟她有番「不无聊」的对话,可是这三天都没瞧见她的身影。
「王爷,这几天你忙着处理公事和府内的事,不曾好好休息,要不要回房歇息一下?」小荣子在书房内奉茶,不忍见主子过度的拚劲。
身为宣庆的贴身侍从,他当然知道宣庆和新福晋那晚并没有圆房,也了解他们之间似乎没有情感,但他总认为,这门亲事并不如想象中差,因为他挺喜欢亲切的新福晋。
再说这是个大好机会,让宣庆忘记过去,重新投入新感情。他就不懂主子为何想不通这点,不好好把握在他身边守候的女子。
不过这都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管的事,他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好好侍候主子。
「不了,差一些就完成了。」坐在雕花椅上的宣庆没有抬头,目光仍留在批文上,漫不经心地问:「后天就要进宫了,福晋准备得如何?」
「回王爷,嬷嬷天天来教导福晋宫中礼仪,福晋也聪敏过人,很快便上手,至于宫内旗袍等衣饰也已做了几套,就看福晋喜爱哪一件。」
每次都主动向主子报告李兰动向的小荣子,第一次听宣庆问起李兰的事,虽然有点诧异,但也不禁窃喜,看来主子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福晋。
「首饰多送几套,还有天气凉了,命人多准备些被子,别让福晋着凉了。」
「奴才遵命,等会儿就吩咐下去。」小荣子神秘兮兮地望着表情不变的英俊脸庞,大胆地说:「既然王爷那么关心福晋,何不亲自嘘寒问暖?相信福晋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