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那个……面筋很好吃吧?”他陪着笑开口。
“普通。”她看也未看他,自顾自的低头吃着。
“那……笋片甜不甜?”他心头更加惴惴不安。
“还好。”她吃了一口饭。
“我倒是觉得笋片有点苦,”他偷偷觑着她,“还有点酸溜溜的,”
“想死啊你?”她猛然抬头,筷子戳向他。
小刀本能往后闪了开来,“杏儿,你要谋杀亲夫啊?”
“呸,谁是我的亲夫?你啊?少臭美了。”话是这么说,她气恼的态度还是不禁融化了。
讨厌!就是会甜言蜜语饶嘴饶舌。她心底喜孜孜地想着,怒气消了一大半。
要命了,他怎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小刀则是在心底痛责自己一千遍一万遍。
虽然一路上他想破了头都不知道他俩现在该怎么办才是,可他也不能在暧昧不明时又说出这种更加暧昧不明的话来呀!
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爆掉了。
怎么办才好?如果说爱她,这好像欺骗了她,如果说不爱她,这又违背了他的心情……
“吃饭吧,发什么呆呢?”杏儿又笑了起来,果真是好哄好骗好拐的女孩儿家,不管心上人做了什么,只要一句窝心体贴的话就足以令她晕陶陶的,恁事都不计较了。
无论如何,小刀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好,吃饭、吃饭。”
当晚一夜无话——当然是他在他的房里,她在她的屋里。
第九章
一早,杏儿兴匆匆地跑去敲他的房门,想约他出去外头散散步,顺道逛逛这繁华似锦的京城大店小铺。
她身上的银子虽然一路上分送给了不少孤苦人家,但只要每到一处,她就忍不住“妙手空空”一番,再替为富不仁的大老爷们做做功德,所以到了京师后,她身上的银子还着实不少呢!
这几千两银票搁在身上还有点痒,不出去当当散财童子好像有点对不起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三哥跑哪儿去了?
“奇怪。”她纳罕地抓了抓头,还是不得不死心,缓缓走向雅致宽敞又颇有苏州园林风味的客栈大厅。
会不会已经到大厅吃饭了呢?可是他从来没有不叫她一起吃饭过呀!
“喂,小二哥,请问那位住我隔壁的杜公子哪儿去了?”她问着正巧送热茶过来的店小二。
“姑娘,你说福气一号房的杜公子是吧?我见他天还没亮就出门了,也不知要去哪儿。”店小二笑咪咪的说,“大爷们没说,我们小的也不敢多问。”
“好吧,谢谢你了。”她疑惑地摩挲着小小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走出客栈。
今日大好天气,蔚蓝晴空万里无云,青砖大路旁栽种着密密麻麻的桃花树。
也不知是京师的花匠技术一流,还是这里气候特别的关系,春天开放的桃花到如今盛夏还是那般嫣红灿烂,热闹地绽放在枝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就是京城呢!
咦,话说回来,她还不知道三哥来京城做什么。
“神秘兮兮的,肯定是来做大买卖的,可是他随身又带那么多书做什么?还要我跟他去挑上好的文房四宝……他该不会是来应试的吧?”说到这里,杏儿一怔,随即捧腹大笑。“哈哈哈……怎么可能嘛!随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那这个人一早就跑哪儿去了?
没有伴,她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将东大街的大店小铺都逛了一圈,手上拎着油纸包装着的酥炒蚕豆,还有一支五彩的捏面人,她描述了三哥的模样请师傅捏制的,打算送给他,让他开心一下。
一个上午都过去了,不知三哥回客栈了没?
“没有他在身边,我好无聊啊!”她没精打彩地望着晴朗的天空,蓦然看见了几只快乐飘扬在空中的纸鸢。“哇!”
京城里的人也爱放纸鸢吗?想想她也好久没放了呢,好似打从她七岁以后,那只纸鸢就被爹给没收,并且塞了一本“女史”给她。
才七岁的小丫头要看什么“女史”啊?她还那么小,要知道班婕妤、蔡文姬的高风亮洁、丰功伟业做什么?还有吕后的残忍干她何事?大汉朝的功臣也不是她杀的,阿房宫的火更不是她放的。
爹从未试着了解她,所以他不知道一只纸鸢对一个七岁小女孩的重要性,是远远超过一本沉重又血泪斑斑的“女史”。
现在她长大了,任性却也勇敢地决定了自己的去向,就像纸鸢终于自掌控着的手中脱离,虽然有一丝落寞感伤,可是至少奔向自由自在的天空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现在又遇到三哥这么好的男人,这样体贴她,疼爱她,她更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坚持是对的。
“不如回客栈看三哥回来了没?如果回来了就一起去放纸鸢吧!”她仰着头,快乐地笑了起来。
她二话不说转身奔回客栈,心里涨满了兴奋与期盼。
“小二哥,杜公子回来了吗?”她跑得小脸发红,气喘吁吁的,一把揪住忙碌的店小二激动地问道。
“杜公子还未回来,怎么?你没找到他吗?”店小二笑了起来,“也对,京师这么大,要找个人恐怕十天半个月也未必找得到,但是你放心,杜公子一定会回来的。”
“他还没回来?”杏儿兴奋的小脸瞬间黯淡了,咬着唇失魂落魄的走出客栈大厅。“到底去哪儿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还是他自己去干大买卖却安心不告诉她,也不约她?
“可恶,就把我瞧得那么扁,觉得我会坏他的事吗?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她蹲坐在客栈大门边的石鼓上,心底思绪乱七八糟。
不对呀,三哥真的不像是来京城打劫的,她偷偷看过他带的衣裳,除了两套劲装和貂毛大氅外,就是书生衫和蓝袍子。
“……我住的客栈到了,对了,真的不让我送你回去吗?”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随着午后的和风轻飘来。
杏儿双耳倏然直竖,猛地抬头——
是三哥?!
可是站在三哥身边的清丽女子是谁?好像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一身雪白宫裳,袖子上绣着兰花……昨日是紫兰花,今日是绿兰花……
她想起来了!
“方大诗人的千金!”她愣住了,疑惑和不是滋味齐齐涌上胸臆间。
他们没有发现她——是一点都没注意到——两人笑得好不腼腆羞涩,又带着一缕绝对错不了的温柔。
小刀的眼神好不和煦亲切,神情柔和得像怕吓着了她,语气也轻柔得像怕呵化了她,震碎了她。
“是吗?你也喜欢吟诗作对?那么改日或许可以一同切磋……是啊,以文会友。”他满眼写着欢喜和乍逢知己的欣慰。
“杜公子,您过誉了,兰儿也不过是稍懂几个字,怎么跟您相比?只要您不笑我就好了。”方诗兰未语先羞,绝艳的脸蛋掠过一抹怯怜。
真是我见犹怜啊!杏儿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瞬间弥漫了喉头和胸口。
她的眼眶灼热湿润了起来,却仍旧倔强地仰着下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敢跟她抢男人?她黄杏儿可不是个不战先降的软脚货色,她要什么都会豁出去赌了命地去争取,这次更不例外!
“那我们不如相约明日一样在桥头碰面吧?我有些文理不明白,如果方小姐可以指点我一二,那我就太感激了。”小刀热切地问道。
“说指点不敢当,但明日兰儿一定会到的。”方诗兰袅袅婷婷地福了福身,娇羞道:“还望杜公子指教,别笑我就是了。”
“你确定不让我送你回家?这样安全吗?”他有一丝忧心的问,“如果再像方才一样遇着登徒子,那可怎么办?”
“不打紧的,兰儿的家也就在前头,门口有一株梧桐树的便是。”
“啊,原来这么近。”小刀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嗯,的确应该放心,因为实在有——够——近。”一个冷恻恻的声音乍然响起。
“可不是吗?你……吓?!”小刀被不知几时站在他们中间的杏儿吓到。“杏、杏儿?”
如果说她刚刚的火气只是在胸口熊熊燃烧,那么他现在的反应就令她狂炽的火气轰地冲上脑门了。
“见到鬼啦?”她淡淡地嘲讽,心底却想哭更想杀人。
小刀英俊的脸上闪过一抹仓皇内疚和心虚,张口就想要解释,“杏儿,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她故意眨眨眼睛,忽然对他咧嘴笑着,笑得他浑身发毛。“喔,那是哪样呢?啊?”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起。
“杜公子,你有朋友找你,那兰儿就先告退了。”方诗兰虽然心头有些奇异的不舒服感,仍旧温柔端庄地欠了欠身。
“等等,方小姐,其实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天!他到底在讲什么?小刀觉得自己脑子都错乱了。
他只是单纯的想向精通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的才女讨教,而且难得这么温雅美丽的书香千金不吝于和他讨论,点通了一些他搞不懂的破题和策论,他实在不太想让她因误会而生气。
但是他也不想让杏儿生气,伤心难过……要命,他的脑子真的乱成一团了。
没料到他毫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令杏儿原就怀疑痛楚的心更痛。
“姓杜的,讲话小心一点啊!”她用凶悍的语气来保护自己。
她恶劣的语气让小刀忍不住皱起眉头。
宛若自江南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四月天跌入了冰冷酷寒的长白山,他一时间还适应不过来,尤其是在和温柔婉约的方诗兰交谈后,又和刁钻娇蛮的杏儿说话,那种天差地别的感觉更是强烈。
他知道杏儿是个心肠善良的姑娘,可她总是个女孩子呀,为什么就不能跟方小姐一样秀气一点?
“还皱眉?”杏儿越看越生气,嗓门也大了起来。
方诗兰哪见过这样阵仗?不禁怯弱地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方小姐当心!”小刀直觉伸手扶住她,因为她后头有颗不小的石子。
“杜、小、刀!”杏儿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大吼,“你在做什么?”
方诗兰不由自主地躲入他的臂弯里,害怕的发着抖。“杜、杜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杏儿,你吓到她了,还不快跟方小姐道歉!”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他和方诗兰之间明明就没什么,她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吼人呢?
就算她是他最钟爱疼宠的,也不能这样是非黑白不辨。
“道、道歉?”杏儿眨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是啊,你真的吓到方小姐了。”他不以为然地道。
“你要我跟她道歉?凭什么我要跟她道歉?”杏儿心头如万针钻刺,她憋着气勉强挤出两句话,就怕声音颤抖而不敢再往下说。
她也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了,因为她胸口紧紧绞拧紧缩着就快喘不过气来了,想痛哭失声的疼楚和撕心裂肺的受伤感不断在内心拉扯着,她想挥拳狠狠揍他们几拳再说,可是她却惊骇地发现自己连手都举不起来。
“杏儿,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冲动?我和方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你凭什么对方小姐这么没礼貌?”小刀气急败坏的指责她,“正因为我们关系亲近匪浅,所以我才不想你一辈子都跟个粗鲁不文的女强盗般糟蹋自己的人格,我只是要你学学人家方小姐和气点,你有必要像恨不得吃了人家一样吗?”
她感到一阵强烈晕眩,险险崩溃。
“你说什么?”她咬牙拚命忍住,愤怒的瞪着他,“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他只顾着保护方小姐,就完全不用顾虑到她了吗?
“你——不可理喻!”他真是快被她气死了,难道她就不能学着长大一点,懂事一点吗?“方小姐,我们走,不用理会她,她只是一时失去理智,待会儿就会好的。”
她不可理喻?!
如果说杏儿胸腔里那颗可怜的心儿还有一丝微弱的跳动,也在这一刹那间被他这句残忍无情的话给硬生生杀死了。
“杜小刀,就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女人,你这样对我?”她狂吼出内心深深的恐惧和痛楚。
“看来你还是不懂。”小刀轻声叹息,一脸痛心疾首。“杏儿,如果你不能想明白我这全是为了你好,那么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是了。”
“总归一句……你嫌弃我比她差,对不对?”她整个人宛若置身冰窖内,完全没有一丝暖意,心灰意冷地凝视着他。
小刀胸口划过了一抹非常重要的什么,但是他没有多想,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有多么灰败难看,他只是想着杏儿几时能成熟些,不要这么刁蛮,动不动就火爆冲动?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这样对她有多不利呀!
“杏儿,我希望你能多试着替别人着想。”说完这句话,他就搀扶着浑身抖得像筛子似的方诗兰离开。
杏儿死命地瞪着他们俩相依偎离去的身影,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而这回,泪成江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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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麻木地回到客栈里,在经过小刀房间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缓缓低下头凝视着手里还紧紧攒着的,要送给他的捏面人和酥炒蚕豆。
她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去,不发一语地环顾着他的房间,仿佛还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气息。
一场相识,最后落得了剩什么?满脑的回忆,满心的苦痛。
她颤抖着手将酥炒蚕豆和捏面人放在桌上,随即转身走出房间,回到自己房里。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她不到半盏茶辰光就结帐离开了客栈,骑着小强头也不回地奔离了京城。
就在杏儿离去约莫一炷香过后,自觉方才对她太过严厉的小刀特意跑去挑了一柄玫瑰宝石簪和一只烧鸡,要回去向她好好地解释一番。
“杏儿,刚刚……”他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她的包袱和鸳鸯刀全不见了。
一股锐利的恐惧狠狠地划破了他的心,小刀手中的烧鸡和玫瑰宝石簪几乎拿不稳,他脸色惨白地转身冲回自己房里。
“杏儿,你是不是在我房……”他甚至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接下她一刀,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房间也是空无一人,但是桌上却摆了两样东西吸引了他焦灼的目光。
一包酥炒蚕豆和一支小小捏面人,那跃然生动的五官和笑容好不熟悉——
是他。
这是什么意思?她把酥炒蚕豆和他的捏面人放在桌上,人却不见踪影,连包袱和鸳鸯刀都带走了……
她走了!自他的生命中转身离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