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糟糕,不知道这小丫鬟叫啥姓名。她刚刚好像不小心有提到,叫小、小什么的。「呃,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完全无从安慰起,因为她根本没弄懂小丫鬟悲从何来。
被李祥凤硬纳为妾的她才想哭吧。
「小姐……小姐,妳要争气啦!小彩、小彩的未来全赖妳了──」
含糊中,花盼春听懂了这几句话。
「慢着慢着慢着,妳哇哇大哭就是因为觉得我不够争气?」花盼春不是迟钝的人,举一反三的慧黠是她在花家的地位能远远胜过不成材长姊花迎春的最大原因。
小彩在?被间用力点头。
「妳所谓的争气,是指我得好好巴结李祥凤,使尽浑身解数去取悦他?」
「那是一定要的呀。」小彩抬起哭得晶亮的眼。
「要妳的大头鬼!」花盼春冷冷泼来一桶冰水,泼熄小彩眸里的光灿希望,半点残灰也不剩。「妳听清楚了,被李祥凤纳为妾这件事我没答应过,我也不准备留在这里直至老死,我更不在乎李祥凤满不满意我的态度,他对我而言不过是个恶霸的有钱公子哥,要我巴结他,门儿都没有。」
小彩倒抽口凉气,颤动的手指指着她不断抖抖抖。「小姐,妳怎么可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妳以为我说说而已吗?我还打算身体力行。」哼。
「能获得王爷青睐,是妳上辈子烧了很多好香──」
「停。」花盼春制止她发言,并且做出修正,「遇见他,八成是我上辈子恶行重大。」才会在这辈子跟他牵扯不清。
「妳好奇怪……」小彩完全无法理解花盼春的脑子装些什么!
「是妳好奇怪吧。他强扣我罪名、强押我至此、强逼我就范,又强纳我为妾,我要是对他有好印象,我才有病吧。」花盼春反过来对小彩露出狐疑的眼神。
「但事情变成这样,寻常女人都会认命,然后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像是快快怀个孩子,稳住自己的地位,说不定有一日有机会扶正,加上王爷是眼前最有可能的太子人选,那么成为太子妃也是不错……最后当上皇后……然后是皇太后……太皇太后……」好美丽的远景。那么她也能鸡犬升天,从小彩变成小彩姊,更从小彩姊变成彩嬷嬷或是彩总管……
「我一直有在想下一步要怎么走,看是趁夜挖个狗洞逃,还是爬墙逃命会快起一聋」
两个女人的下一步完全不同,天差地别。
「小姐,妳不可以逃啦!」小彩惊叫。
「为什么我不可以逃?」
「因、因为书里只要提到小姐逃走,她的贴身丫鬟下场都很惨很惨的!」她也是个爱看杂册的小姑娘,所以某些桥段她太熟太熟了!
「也对,脾气暴躁的男角儿一定是打贴身丫鬟出气,十本里有八本的贴身丫鬟被打得皮开肉绽……李祥凤很符合脾气暴躁这个条件。」她也写过这种桥段。没办法,谁叫贴身丫鬟是跑龙套的小角色,一点也不重要。
「对对对,所以小姐妳千千万万不可以逃──」呜呜呜。
「妳叫小彩,是不?」花盼春笑问,终于记住她的名儿了。
「嗯,我叫小彩。」
「小彩,妳要多多担待哦。」花盼春的笑容好甜。
「担、担待什么?」小彩觉得脚底有股寒意正朝头顶窜。
「被鞭打的时候不要怨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小彩大惊抽息,赶快抱住花盼春,彷佛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花盼春扣留在这张大床上,不容她下床,更不容她有机会逃命。
「小彩不想被打啦……」
「我也不想看妳被打呀,可是世事难两全嘛。」总不能要她保全小彩而牺牲自己吧。「要是有机会,最好是让管事的人将妳调离我身边。」这是花盼春唯一说过的一句人话,小小的良心也算还没被狗啃尽。
「人家也正有此意……」小彩小声呜咽。她明天就立刻跪着去找总管。再跟着盼春小姐,不但前途无「亮」,说不准连小命都得赔上,太不值了。
花盼春被小彩的苦瓜脸逗得捂嘴在笑,不经意看见李祥凤站在窗外──她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也不知道他听见多少,但她没露出太多别扭。即使他将她与小彩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又如何?她说的话都出自肺腑。
「不过,小姐,妳逃不掉的啦,妳最好不要动这种念头,王爷瞧中的,没有得不到的,妳与他硬碰硬占不着好处的。」小彩以她在府里为婢多年的经验告知花盼春。
「说穿了,他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嘛。」花盼春这句话是看着李祥凤说的。即使四目相交,他皱着眉心,她仍不改心里想法。
可怜的是小彩,她完全没发现李祥凤站在身后咫尺之处。
「妳怎么敢这样批评王爷?被、被王爷听到,妳连命都没有!」小彩很紧张,事实上她最担心的是在她从花盼春身边调离前,花盼春闯祸会诛连到她。
他听到了呀。花盼春笑?李祥凤,倒不觉得他脸上有闪过杀气。
「妳别仗着王爷现在刚收妳当妾,对妳百般宠爱就拿乔。王爷对一个人或一件事失去兴致时的处置手段很不留情的。我常听嬷嬷说,女人偶尔使使小性子无妨,但太超过会让男人腻的。」
「小彩,妳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女娃儿别这么老成,说起话来还真像个老嬷嬷,小孩要有小孩的模样才会讨人喜欢。」她最讨厌小孩不像小孩,爱将自己装老。
「十二岁是大人了!」小彩不服气地顶嘴,忘了自己是下人身分,为了获取更多有力的证明,她举起另一个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实例,「像王爷,他九岁就帮万岁爷出计策,与许多皇子周旋,比任何一个官大人还要聪明厉害,可没人敢拿他当孩子看待!」
「哦?」花盼春挑挑眉,发觉李祥凤不悦地抿下唇线,伫在那里像尊雪雕,她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
话,就如此自然脱了口!
「九岁的孩子,天真无邪或是单纯莽撞都不该被指责,他有权利如此,没经历过这一段的孩子真可怜。」
然后她看到李祥凤脸色巨变,终于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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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出去!」李祥凤神情阴狠,踹开门扇,以雷霆万钧之势杀进屋内,喝令小彩离开现场。.
「是!」小彩哪敢迟疑,一溜烟就逃得不见人影。
「将妳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他的眼始终都落在花盼春身上。
花盼春从榻上下来,慢条斯理套上鞋袜。「是那句『没经历过这一段的孩子真可怜』吗?」
他绷紧脸庞在瞪她。
「我说错了吗?九岁的孩子只要做好九岁孩子该做的事就够了。我想想我九岁时在做什么……嗯,扯着爹的裤管吵他买糖给我吃、和大姊小妹扭打成一团就为了抢到唯一一个布娃娃、踩在隔壁阿牛的背上,伸手偷摘果园里的果子……」生活丰富精彩的童年岁月,完全不留白。
「闭上妳的嘴!」
花盼春没被他吼掉笑靥,她温吞整理衣裳,再温吞坐在铜镜前梳发──是他不许她多嘴,她也不想多说。
明明是他要她闭嘴,但因为她闭嘴而心浮气躁的人也是他。
「妳真该好好管住妳的嘴,伶牙俐齿并不会让妳受宠更久。」
她从铜镜里斜颅他一眼,没答腔,替自己编盘长发,他伫在她身后,脸沉得像满天乌云,她挑了支钗,送入云髻间固定,轻晃晃脑,确定簪得牢固,她才起身离开妆台。
在她又准备坐回榻上时,他伸手扯住她的手臂,被人忽视的不悦完完整整显示在他脸上,她被攫进他怀里。
「妳这是什么态度?!」他寒声问。
「你为什么要生气?气我说得不对,还是气我……说对了?」花盼春淡淡抛来这句。
「我讨厌碎嘴的女人!」
「你应该是讨厌有人将你的心思看得透彻吧?被人说出藏在心里的秘密,恼羞成怒很寻常。你自己也知道,九岁的那个你,过得多不快乐。」花盼春看见他扬高手,修长的指节隐约可见冒起的青筋,不知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阻止它一掌挥下。
她真的不想激怒他,也不想拿他介意的事情来反击他,人难免都有一两件想深深藏在心里的私密,没有任何人有权点破它,并且用之做为伤害。
「我不是在同情你可怜你,如果你是为此而愤怒,大可不必。我比较抱歉的是……说出你介意的事情,我也觉得自己太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嗯……挨你一巴掌我可以接受,你打吧。」花盼春笔直站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妳以为一巴掌就能了事吗?!」
对哦,都忘了他有小事化大的好本领,区区一巴掌哪能解他心头之恨。「不然我让你一巴掌打过去,再反手一巴掌扫回来。」够慷慨了吧?再多就没有啰。
「我说过,我舍不得打妳。」
「你那句不是玩笑话而已吗?」她从没有当真过。她实在无法从他的笑容做出判断,他的笑太深沉,是喜是怒都无法轻易分辨出来。
「当然不是,我很认真。」他收回高举半空中的手,落在她脸上,没有加诸任何力道,就只是轻轻贴搁着。「妳可是我现在最宠的爱妾。」
「我没答应你这种事,我替自己的新身分定位为──从牢房改关到厢房的罪犯。」一样都是在服刑,失去人身自由。
「为什么不答应?妳要什么,我都能允妳。」长指享受般地磨蹭她的脸颊。
「我要回家。」她想也不想地道。
「这个要求除外。」他同样拒绝得麻利。
喂,自满的话尚且余音缭绕,马上就自打嘴巴吗?
「我除了这个,什么都不要。」花盼春很倔很坚持。
「跟着我吃香喝辣,我不会亏待妳的。」
「我在家里也是吃香喝辣,从没被亏待过。」她可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二姑娘吶。
「妳就这么排斥成为我的人吗?」
「你就这么听不懂我只属于自己吗?」她已经说服他说服得很无力了。
「好,那妳说,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妳?」说出个大概,让他心里有个底。
「我也不知道。」她耸肩。
「妳在敷衍我。」他瞇起眸。
「我是真的不知道。也许遇到了,我就会突然领悟吧。」
或许就是一个眼神;或许就是一个直觉,让她知道自己遇见了愿意交付一生及真心的男人。
「也就是说,妳遇到我,没有这种领悟。」他不悦道。
「是没有。」她也不怕伤他的自尊,坦白承认。
他是长得好看没错、他是有权有势没错、他甚至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没错,但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
「妳真是让人马上又火大起来。」才刚灭的火,又因她的「没有」两字而重新燃起。
「我真的没想要激怒你,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果然是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真难伺候。
「妳明明知道妳的回答会激怒我,妳还是有胆这样回答!」
「你明明知道你的问题一定会得到激怒你的答案,你干嘛还问?」
「妳的嘴就不能甜一些,说些谎来讨人高兴吗?」说来窝囊,就算清楚她说的会是谎话,至少他听在耳里就是觉得开心!
「你如果想听甜言蜜语,去找别个爱妾吧,我这里不提供。」她挥绢送客。
他当然明白!
最最令他愤怒的是──他明知道她的嘴尖舌利,永远不会说出他最想听的话,偏偏他就是想见她!想与她说话!想和她共处一室!
他到底是哪里犯贱?比她美的女人处处都有,比她温驯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比她听话的女人一捞就是一马车,比她不识相的女人还真是屈指可数,为何就独独受她影响?!
「妳知道妳这张嘴只有什么时候是甜的吗?」
她摇头。
「吻起来的时候。」
她脸色一赧,淡淡的、好看的粉色在颊上晕染开来。
「无耻。」她轻嗤,不自在地挪开眼不看他。
「妳是第一个骂我无耻,还能安然见到明天日出的人。」他将她抱在怀里,嵌在胸口。
她抱起来好温暖,也好柔软──
该死的温暖;该死的柔软。
她是头一个对着九岁的他说出那些话的人。被挖掘出脆弱的一面,他当然愤怒当然难堪,况且她还说了,那样的孩子真可怜──换作是任何人胆敢将可怜两字加诸在他身上,他会让那人尝尝什么才真叫可怜的滋味!
可是听见她这么说时,他除了愤怒,那份措手不及涌起的情绪又是什么?他想要她轻轻摸着他的发,想要躺在她腿上,想要跟她倾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着她埋怨,想要听她教训他,想要她安抚他,想要她疼惜他──这些情绪到底是什么?!.
花盼春感觉到他的双掌深埋在她的发间,不容她挣脱地将她按在他的胸前,盘紧的发正逐步流溢下来。
「我才刚盘好的头发……」啧,又被他弄乱了。
「我一定要得到妳。我非得到妳不可。」他的轻喃像是下定决心,也像是在与她宣战。
「如果你只是因为自尊心受创而非得到我不可,那么你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如愿,死心吧。」花盼春没伸手回抱他,只任凭他使劲拥抱。她淡淡在笑,温润的语气彷若最柔美的母亲在对孩子说话。
「想跟我打赌吗?」他问。
「拿这事儿来赌?」细柳似的两道蛾眉轻挑。
「赌妳会心甘情愿属于我。」
「一定赢的赌局我没兴致。」
「何不听听赢的一方能获得什么,再做决定?」他在下诱饵。
「哦?」这她就有些兴趣听了。「赢的能获得什么?」
「我赢,妳是我的;妳赢,我放妳回去。」
「放我回去之外,还要与我毫无瓜葛,更不准再拿我写的书来治我的罪,要是有其它皇亲国戚寻我麻烦,你得负责替我摆平。」她提出附加条件,一点也不跟他客气。
他眼神微合,好心情又被她一句话给摧毁殆尽,轰得连灰渣也不剩。
他冷哼:「妳赌不赌?」
「赌呀。」这么有胜算的赌局,有利于她,不赌才是笨蛋。「赌期多久?」
「一……不,两个三个月。」
「太长了。」她皱皱眉,不太满意。
「相知相处原本就要一阵子时间。」他的理由光明正大。
也对。「好,就三个月。如何认定胜负?」毕竟他们可不是赌大赌小,一把骰子落盘就能定输赢。
「三个月后,由妳来开盘。」
「开盘?」
「只要妳说妳心甘情愿属于我,我就赢了。」
「这个赌局好像对你比较不利哦。」只要她嘴硬,他根本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