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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情愁 page 16 作者:十三

  ***

  四年后,少年死去的消息传遍江湖。

  而莫霜痕,在听到消息时斋戒,一如他过去每次要杀某个特定的人时。

  然后,罗泓堰来了。

  在莫霜痕决定要去杀人的第七天清晨,他此生最亲近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打破以往的惯例,他率先开了口:「希望你不是来阻止我的。」轻描淡写,却是不容违逆的坚决。

  得到的回答也很轻描淡写。

  「我不是。」在他面前落坐,自顾自地提起他面前的茶壶,在他的杯子里斟满杯的茶,饮下。「我知道,没有人能阻止你。」

  他看着。

  静静看着,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向来好洁成性,能用他的杯子喝茶的人不多。有时也不免会想着,为什么对罗泓堰的容忍程度就是比别人高上许多?就连曾经最亲近的师姐,他都不愿意共享同一个杯子。

  是不是肉体上的亲密,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分不清彼此的错觉?而这种错觉让他,不再讲究两个独立个体的分野。

  其实还是两个人。只是,在媾合的时候交换彼此的一部分;他还是他,也,已不是他。

  但,在彼此的关系变成这样之前,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允许?允许这个人进入他的生活、允许这个人进入他的身体,允许这个人,与他相濡以沫。

  究竟为什么?他不是没有想过,却从来不曾得到答案。为什么他会希望这个人,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我来抢你的茶喝。」

  「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喝茶。」

  「是。」罗泓堰很理所当然地点头,「让我这种人喝好茶是浪费。」

  「那你?」

  「我来抢你的茶喝,所以你一定要回来,而且要快,否则你珍藏的好茶就会被我全糟蹋光。」一本正经地迎视莫霜痕的眼,十分认真。

  他眉微扬。绝不会不知道早已经难分彼此,哪来什么糟蹋不糟蹋?

  是,那么凶险的事吗?以致于连最了解自己的人都开始担心了。

  视线相交,隐于平静之下的担忧关怀不需言传。

  须臾,莫霜痕轻颔首,「我会。」

  没有多余言语,只有简单承诺。

  因为不需要其它字句来修饰。

  ***

  雪飘着。

  天冷,冷到让罗泓堰睡不着;即使刚洗完澡,缩在被窝里仍觉得冷。

  自莫霜痕离开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月余,江湖上却没有半点关于莫霜痕的消息。

  或许不该担心,但漫无尽期的等候,总是难免忐忑不安。

  他知道,莫霜痕的剑很好,出道至今未尝败果;但他也知道,莫霜痕这次要去杀人亦是传说中的传说。

  杀人无数名动天下的杀手,每一次杀人都是下战书般一对一决战的杀手。就连扬名江湖已久的冉家庄冉镜辰,亦没有任何反抗余地死在其刀下的杀手。

  莫霜痕至今无敌。

  那个人也是。

  有多凶险?他不知道,所能够得到的消息实在太少。

  染舫在众多杀手组织中并不算是最神秘的一个,但「红」这个杀手一直很神秘,就连向来消息灵通的夏谪月都没有办法取得多少消息。

  所以他担心。

  未知的东西,令人不安。

  莫霜痕离开多久了?算算时间,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吧。为什么还没回来?

  他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

  即使睡在莫霜痕的床上,即使拥着熟悉的气息,人,还是不在。

  为什么还不回来?不安情绪一天一天逐渐膨胀,压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没事的,没事的。

  哪一次不是平安归来?却不禁想起多年前冰冷的夜,冰冷的离别,如疯似狂飞奔追不回逝去的人。

  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他比谁都清楚莫霜痕有多重承诺,答应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可是,为什么?仍不见踪影——

  夜渐深沉风转狂,卷起飞雪,于窗外呼啸旋舞。

  猛然抬头,不知是被什么呼唤,好象听见了某种声音,夹杂在风雪里……是?一骨碌翻身坐起,推开房门,然后,他愣了。

  风里、雪里,园中孤立的身影长发扬散,呈现他从来未见过的凌乱。

  以及苍白。

  点点翻飞应该是雪影,轻盈跳跃在莫霜痕身边尽情舞动像有了生命,也似一缕一缕,无主孤魂。脸庞、衣裳,就连漆黑发丝及眉眼仿佛都被雪染白,少了坚定色彩轻薄得像随时会消失在风雪里的幻影。

  是人?是鬼?是活生生,平安无事地归来,抑或惦念着曾经许下的承诺、就算死了也要赶回来?他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几乎足不点地奔了出去,险些连鞋都忘了穿。

  莫霜痕的手很冷,冷得不像活人,冷得缺乏生命的热度,看着他奔到自己面前,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神情很迷惘。

  他觉得好冷,却没有半分退缩,睁大眼睛注视莫霜痕;黑白分明的冷漠眼瞳里,漾满他从不曾见过的迷离情绪。是怎么了?

  「如果……失去我,你会变得怎么样?」声音很低、很飘忽,像是喃喃自语,或者漫不经意间问出的话,却让罗泓堰全身剧烈一震。

  突然紧抓住莫霜痕的手,确认自己是抓着了实体才略略安心;失去生命重心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他会受不了的。「不要说这种话。」虽然尽力让自己镇定,却还是不禁微微颤抖,那毕竟是他胸口永远的隐痛。

  但,他不能让自己软弱,小莫现在的情形很不对劲。

  四目对视,莫霜痕的眼神依旧茫然。

  罗泓堰握得很紧,应该是会痛的,却似乎一无所觉。「……如果我,失去你,会变得怎么样?」

  问句,是问谁?

  是问自己,还是问他?

  不管是问谁,都没有答案。

  罗泓堰定定地望着莫霜痕的眼,半晌说不出话。

  「会变得,怎么样呢……」轻声,又问一次,罗泓堰这才恍然回神。没有答案的问题,一定需要答案吗?或许不是必要,但莫霜痕现在需要一个回答。

  一个可以定心的回答。

  拉着莫霜痕的手凑至唇边轻吻,闭上眼,缓缓道:「你不会失去我。」

  「需要我的时候,告诉我。我一定会赶到你身边。」

  也许听进去了,也许没听进去。莫霜痕注视那一开一合说着话的嘴唇,似乎有些恢复往常,又似乎仍迷惘茫然。

  双手,捧罗泓堰的脸专注地凝视,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罗泓堰睁开眼,略带困惑地回望,莫霜痕则慢慢地凑近脸,轻轻将唇覆上,令罗泓堰不由瞪大眼睛。

  这是第一次,莫霜痕主动亲吻他;也是莫霜痕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亲吻某个人。难免惊讶,难免僵硬,难免有些不习惯,却随即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回吻。

  风仍狂雪仍飞,天气仍然冷得很。

  但罗泓堰心上的雪,却已开始有溶化的迹象……

  ***

  破晓时分,莫霜痕已清醒。

  尽管昨晚缠绵至深夜,毕竟是积习难改。

  慢慢坐起身,瞥了一眼窗外,天色犹暗。

  罗泓堰蜷在他身前睡着,神情安详像作了什么好梦;眼角却闪耀着一点晶莹,不知是为了什么而生的泪光。

  第一次,总是难免会很痛吧?当初他自己也尝过的,尽管他自觉已经很小心了。伸手,轻柔拭去那滴早已冰凉的泪水,望着情人沈睡的脸庞,微微发愣。

  昨夜,他尝试了许多他过去从没做过的事情,从亲吻、到彻底占有,陌生而愉悦的。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做。

  只不过……没有在适当的时机停止——事实上好象也不太需要停止——就很顺理成章地把整个过程都「做」完了。

  无意识地轻抚着情人的面颊,想起自己这趟出门本来预计要杀的人。

  决战没有发生。

  因为他要找的人,已经不是活人。

  行尸走肉。

  看到人他才发现,原来他与刀红并非素未谋面;四年前,他们曾经见过。

  曾经万分珍惜地守护着佟宵练的那名少年。

  一个人为什么会亲手毁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是出现了,更重要的东西吗?

  刹那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佟宵练曾经说过的话。

  「你和他,很像。」少年的笑容,天真灿烂得像个孩子,不染分毫尘世的灰粉。「应该是同一种人。」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喜欢他,就算哪天他杀了我也没有关系。」

  「可是,我死了,他一定也活不下去的。」

  那时,他不懂。

  为什么总是会有人说失去谁就活不下去?生与死都是很简单的事,人死之后也就什么都结束了;再也不能碰触还活着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变成一条扼住咽喉的绳子,夺走生者的性命。为什么活不下去?

  一个人死去,世界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风仍会吹,雨仍会下,日月星辰不会逆行,潮汐涨退一如往常,草木不会停止生长,江河也不会停止流动;鸡不会夜啼,狼不会对日长嚎,就连飞舞在花园里那生命短暂的蝶,都不会突然死了一地以示哀悼——除非有人杀了它们。

  一切一切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有某些人的情绪而已。

  只有短暂的,伤心而已。

  哭完之后,人们还是会像过去一样吃饭、睡觉、活动、呼吸、过日子;只是想起死去的人时,会有一点寂寞和悲哀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可是,在看见刀红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

  伤心的情绪,可以扼杀一个人的灵魂。

  尽管还会呼吸、还会活动、还会吃饭睡觉,和一般人好象没什么两样,却失去了灵魂,那刀光不再像他当初所见的那么灿烂美丽,冰冷地散发着金属光泽,没有任何生气。

  只有死亡而已。

  只有透骨冰心的死亡而已。

  单纯为了杀人而杀人,不再是为了保护某个人。

  就某个角度来说,好象没什么不好,尤其刀红就是一个杀手;但是他总觉得,这样活着好象跟死了没两样。

  杀手也是人,也该有人的物质。

  刀红已经不像人。

  「你也是来杀我的?」料理完眼前所有敌人后,刀红仍不曾收刀,望向他。

  「本来是。」

  「改变主意?」

  「嗯。」

  「理由?」

  「佟。」没有全名,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但莫霜痕知道刀红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字在江湖上代表着一个家族,但他指的是这个家族里的某个人。

  那个曾经救过他,不久前死在刀红刀下的人。

  无法确定,一瞬间那双无情的眼睛是不是闪过一抹忧伤。

  冰冷、痛苦、绝望而深沉的悲哀……抑或只不过是,刀锋折射的光芒眩惑了他的眼造成幻觉。

  「那就请吧,不送。」没有等他回答,刀红便转身离开。

  背着他,走开。不知是托大还是相信他的人格?

  总之,刀红走了。

  而他沉默。

  「你和他很像。」

  像吗?如果在四年前,他也许会承认;但现在,他绝不承认。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不像人,但他自认还没那么死气沉沉,他不是那种没有灵魂的人。

  那一天深夜里,他被恶梦惊醒。

  自出生经来,三十多年来他从不曾作过恶梦,更遑论被恶梦惊醒。

  梦见什么?

  是什么东西让他惊醒?

  梦见十几年前,冷冷的月夜、冷冷的江畔;他伸手,却什么也没抓住,于是那个人就掉下去了,无声无息地没进冷冷的江水里,变成冷冷的尸体。

  死亡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失手,就什么都没有了。

  梦里的他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底涌上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而他不明白是什么,那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感觉。

  下一瞬、画面一转,回到更早之前,仍是那一个很冷的日子,只不过时间变成白天。

  午后,枫林,满目枫红如血。

  其实他并不想杀那个人,只是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他学的是有进无退的剑法,他的剑在对敌时出鞘便要饮血,他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所以那个人死了,胸口被他的剑刺穿,一剑穿心。

  血流得并不多,因为他还没拔剑。

  他握着剑柄,有些难过,那个人慢慢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即使脸色苍白如纸、唇边犹淌着血,这个笑容看起来仍然很温柔、很可爱。

  那是,他一向很喜欢的可爱笑脸。

  那是,罗泓堰的脸。

  然后他就醒了。

  一身冷汗地惊醒。

  心跳得很快,一股寒意自脊梁升上,背上寒毛直竖。

  从小到大,他没有怕过什么。五岁离家上山学剑,面对陌生的环境,他没怕过;十二岁时父母双双失踪,到确定死去这段时间里,他没怕过。

  生死,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人生,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感到莫名恐慌。

  他知道,罗泓堰在雪影山庄等他,在他回去之前都不会离开;雪影山庄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却也非闲杂人等可以擅闯的地方,罗泓堰在那里应该很安全。

  他却突然开始害怕。

  会不会,他回去时,罗泓堰已经走了?

  会不会,他回去时,罗泓堰已经死了?

  尽管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无稽而荒唐,却无法克制自己不想。罗泓堰死了他会怎么样?会不会像那个杀手一样,变成没有灵魂的人?

  会不会?!

  他没有答案。

  于是他起身整装,等不及到天明便出发赶回雪影山庄。

  一路疾奔,马不停蹄、连整理仪容都顾不得。

  然后在第三天深夜,他终于回到雪影山庄,回到罗泓堰面前。

  站在自己房门前,他感觉得到房里有人。

  雪影山庄时,会睡在他房里的人只有一个,或者可以说放眼江湖,能睡在他房里的人只有一个,不会有别人了。

  终于,稍微放松紧崩的情绪,那个人,还在。

  慌什么?

  怕什么?

  平静之后,莫霜痕突然开始怀疑这些问题,突然感到困惑。生而有死,聚而有散,很早很早以前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

  「剑要快,就不能有所顾忌。那会让你的剑有太多负累,施展不开。」

  「强烈的执著只会让你缚手缚脚。拖泥带水无法俐落。」

  「千万要记着,莫执。」

  「要执只能执于剑!」

  他知道,他都知道,从来没忘记过。

  可是他为什么,对罗泓堰的生死如此执著?没有懂,他自己也不懂,他只知道他不能让这个人死。

  如果,失去了这个人,他会怎么样?

  会,变得怎么样?

  怎么也找不到答案,怎么也想不到结论,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罗泓堰的死;呆呆站在原地茫然望着前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

  直到罗泓堰打开房门奔到他面前,他都还没有办法冷静,还神智混乱地对罗泓堰提出相同的问题。

  罗泓堰没有回答。

  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愿他再提。

  向来稳定的手却在颤抖,是用力过大了吧?还是,在害怕?

  他仍然迷惘。

  罗泓堰会害怕失去他,他呢?他怕吗?怕什么?是怕变成刀红那个样子吗?但他又不是刀红,罗泓堰也不是佟宵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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