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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情愁 page 11 作者:十三

  将头靠在门上,轻轻地、近乎叹息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该要怎么爱一个人?爱情,为什么折磨得人如斯苦痛?或者,就因为是爱,所以折磨。

  不禁忆起,那个逝去的女子。深爱的深爱的深爱的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永远镂刻在心底无法消抹。

  「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除了在被悲痛冲昏头的最初之外没有再寻死过,就算再怎么行尸走肉、都不曾。除了,在他觉得自己带给莫霜痕痛苦的那时候……

  若见着莫霜痕,该怎么说?辩称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昏了头?……他讨厌谎话,纵使那有一半是真的。虽然没像莫霜痕那么夸张,他也是有一点洁癣的,这一生被他吻过嘴唇的人只有两个。说起来可能有些可笑,但他确实认为亲吻是神圣的,若非他深爱的人,他绝不愿意、也绝不可能『动口』。

  要说昏了头也不过就是,『情难自禁』。在交欢中忘情,忘了莫霜痕不过是在帮他『治伤』,忘了他还没有得到莫霜痕的心、并不是两情相悦。

  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

  微光里,依稀可见房间彼端的床上有个纤细人影背向门口睡着。

  卿飕没敢立刻走近,远远望着。她看得出来,那个身影很像情苑;却又怕,只不过是同名同姓又身材相仿的两个人。人总是难免吧?在怀抱希望的时候同时害怕绝望。

  她怕,怕这只是个误会,只是个令她心碎的误会,所以痴痴望着,迟迟不敢上前确认。确认可能让她欣喜欲狂,也可能让她伤心欲绝的答案。

  直到,天明。

  ***

  魏情苑慢慢地张开眼睛。

  不是被什么吵醒,只是时间到了会自动清醒。莫名地、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突然这么觉得。

  有种,归属感。

  在涤觞楼虽然已借住许久,她总觉得自己是外人。总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地方不属于她;而她,当然也不属于这里。那是一种,『家』的感觉吧?没有任何理由可说。

  慢慢坐起身,思索着这个清晨究竟和往常有什么不同?然后察觉,空气中混杂进一种清清冷冷的香气,某个人特有的香气。

  是、那个人吗?她想着要去找,却不知道该怎么找的人。

  是、那个人吗?边想着边笑自己傻,没那么碰巧吧?要找来早就来了,不会拖这么久、就算有什么足迹也都差不多消失得一干二净才找着。

  但如果飕飕真能找来,那该多好?飕飕一向很有办法的,席姑娘近来十分忧愁,或许飕飕能够帮席姑娘想些办法解决问题。

  对了、或许也可以,请席姑娘帮忙找飕飕吧,总比耗在这儿都不动好;她失踪这么久,飕飕一定担心死了……

  转过身,准备下床梳洗。但见、房门边,她朝思暮想的人儿,便立身于斯。

  「飕飕…?」

  ***

  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平静下来。落坐床沿,魏情苑开始叙述别后遭遇,虽然好象已经是相当久远以前的事,但却余悸犹存。青荷楼的追捕、男人写满淫欲的丑恶嘴脸,记忆犹新。

  在那群男人们想染指她的时候,反击,大概让那个男人再也不能人道了吧?场面登时像锅沸腾出汤般喧哗扰嚷、呼暍声此起彼落,趁着混乱她逃了出来。当然,没能够拖延多少时间,很快便有人追出来。

  慌忙奔逃的她无法清楚判别方向,一路竟直往山上跑。察觉到周遭景物似曾相识,才想起卿飕说过,蔽日峰顶有个凉亭是昔年与同门师弟常去散心的地方;如果情况有什么不对、失散了,就在约定的时间到那儿会合。

  她去了。拖着在窜逃中早巳伤痕累累的身体,硬撑着逃到蔽日峰上;可是,等在凉亭里的人却不是卿飕、而是莫霜痕。

  曾有数面之缘,冷胜冰雪冻欺寒雪的人。之前,最后一次碰面……是他与卿飕决裂。而决裂的理由,就是她——

  第九章

  一步步走向凉亭、一步步靠近,魏情苑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莫霜痕一身雪白,是纯净的颜色。

  也是死亡的颜色。

  靠得近了,他的神情清晰可辨,皱着眉,似乎不悦于被打扰;而她虽然害怕,却没有逃避。

  她已经逃得够了,如果上苍今日非要亡她,她又何必死得如此狼狈?至少她确定,这是一个很『干净』的人,纵然从不曾交谈过她仍知道。

  双腿已麻木,她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毫不退缩。

  他的眼神比雨还冷、更能刺痛人,淡淡扫视却已似一剑划过;而她站直身子挺起胸膛,于亭外止步,与他对望。

  默默无语。

  雨很急,打在身上隐隐生疼。

  良久,莫霜痕终于出声说话:“滚。”

  简单一字,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远远、传开来,就连逐渐靠近的嘈杂人声,亦难将之掩盖。

  杀意凝眉睫。

  虽然雨势大得令她看不清莫霜痕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的杀意。

  缓缓闭上眼,等待即将来临的疼痛,致命的、疼痛;或许值得庆幸的是,莫霜痕的剑很快、很利,她的死亡应该不会拖延太久。

  剑锋裂空。

  她却没有感觉到痛楚,甚至连雨打在身上的力道都减轻许多。

  偷偷将眼微睁,但见银光漫天。抛向半空的伞飞旋,牵动周围雨滴放射,像一朵绽得恣狂的花,而挥剑的他比雨花更眩惑人心神。

  白衣如雪飘然,似天神降世。

  剑光很冷,每次一闪必有数人倒下。

  死法相当一致,咽喉或眉心、一点殷红。

  她睁大眼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这批追兵尽数倒下,莫霜痕抬手接回他的伞,似幽魂般回到凉亭中。

  剑,轻轻一振、一串血珠飞散,在满地泥泞里洒下数朵红花。

  收剑人鞘。

  回复方才幽然静立,仿佛亘古便已立于此的沉静,好似他从来没有动过。衣裳仍雪白皎洁,不染半分尘埃、半点泥水。

  魏情苑不懂,为什么莫霜痕没杀她?

  他仍旧看着她。

  “还不走?”

  她凝视着他,突然想起一些卿飕以前提过的事,关于,莫霜痕这个人。

  『我那小师弟啊,脾气虽然是差了点,但还算挺讲理的。』说起他时,卿飕的神情常是带着一丝怀念。

  偶尔,透出几许感伤。

  她知道卿飕并不想让她知道,所以一直装着不知道;但其实她明白,卿飕对于叛出师门与莫霜痕决裂这些事,叹惋不已。

  虽然无悔,却惋惜,毕竟彼此曾经是那么知己的师姊弟。卿飕对他如此,他对卿飕应也不会差到哪去,再加上、他的性子。

  也许他并不想看见她,却没有不讲理到滥杀的地步。

  更因为有人在追杀她,而帮她料理掉那些人——虽然,也许有部份原因是这些人打扰他的清静。但他知不知道、这么一来等于把她们与青荷楼的恩怨揽上身?他杀了青荷楼的人,青荷楼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尤其、他又是卿飕的师弟。

  ……也许,他明知道,却毫不在乎。

  因为他傲,傲得不把青荷楼看在眼里;不只青荷楼,天底下任何一个组织大概都没被他看在眼里,他只管他觉得应管的事。

  或者……他比飕飕所知道的还要重视飕飕,不想飕飕会伤心,所以尽管不喜欢她仍是帮她;当然,也可能是两者皆有之。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她继续留在这里显然令他相当不快。飕飕说过的,他好静,她不应该继续在这打扰他。躬身行礼致意后,转身往与来时路相反的方向离去。

  没料到,竟遇上另一批青荷楼的人。

  慌乱间她失足落河,也才摆脱了青荷楼的追捕。

  河流湍急,谁都以为她将有死无生,包括她自己。

  在水中拚命挣扎着,存活的感觉一点一滴被夺走,被绝望吞噬。不记得是怎么被席尘瑛所救,醒来时只深深记得那种恐惧感;拼命地逃、拼命地躲,不能被逮着,被逮着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害怕地忘了其它东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忆起……

  ***

  「那个傻瓜……」听魏情苑说完,卿飕只觉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获得解答。

  她本一直想不透,为什么莫霜痕会动手杀魏情苑?据她的了解,他的心情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拿无辜的人出气。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没有犯什么大错,他就绝不可能动手,好恶归好恶、是非归是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之所以不肯对她解释,只怕也是因为他自觉,那个时候没有保护魏情苑直到她来、也没有告诉她魏情苑往哪走,导致魏情苑生死不明,他有责任;或许也是担心,如果魏情苑死得相当不堪,她会更悲伤。

  宁愿什么都不说、宁愿默默承受她的报复,傻得可以;一别十余年,她没想到他的傻劲竟变本加厉到这种地步。

  她笑了,也哭了。紧紧抱着魏情苑,重复低喃着:「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魏情苑没死,她的心情是轻松不少;心疼情苑的遭遇之余,却不得不连带地想起另一个问题。

  莫霜痕与罗泓堰之间,该怎么办?

  ***

  「庄主不在。”稚龄侍女细嫩小脸上的神情淡漠,声如银铃般清脆,也如银铃般冰冷无情。雪影山庄,居住的似乎尽是寒如霜雪的人?纵然在过去他与莫霜痕尚未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前,莫霜痕身旁的侍女仆童便已都是这副模样、这种态度。

  近乎无礼的淡漠,就算明知他是莫霜痕的好友亦不会热络几分。

  不在吗?

  还是,不想见他呢?

  「那么,我等他回来。」

  小侍女盯着罗泓堰直瞧,没有立刻动作。

  好半晌才退开,躬身迎他进门。

  ***

  雪飘落的时候,罗泓堰伸出手接了几片在掌心。

  皎洁晶莹的雪片,轻柔冰冷,很快就化了。

  雪影山庄一年当中下雪的时间并不长,飘下的雪总是很细、很轻,像影子一样、无法捉摸,因为一触到人的体温就溶了。

  等待、慢慢溶成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思念。

  从来不曾待在没有莫霜痕的雪影山庄,从不知道雪影山庄在下雪时原来竟是那么冷、冻得透心。一直有种来这里就可以找到莫霜痕的错觉,来这里却见不着他是头一遭;虽然推断得到他应该是追在自己身后,没能来得及赶回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仍觉得有点……失落。

  今年的冬,比往年寒吗?雪水漫出掌心溜过手腕、顺着手臂向下滑落,贴着血管移动像把寒象把寒意直送进心里。并不是个很怕冷的人,却觉得很冷,冷得像什么东西都结冰了,变得脆弱、易碎、一个不小心,就会崩毁。

  莫霜痕会爱他吗?他不敢想,妄想只会让自己变得可笑。

  莫霜痕现在,在哪里呢?

  又、是在想什么?

  会不会想他这个已经不像朋友的朋友、还是连想都不愿意想?

  会不会,嫌他脏?

  为了治伤要这么做是不得已,虽然是行房但会因此觉得自己爱上对方简直是有病,这些年来和多少女人做过同样的事他从不觉得自己爱上人家。欲望和感情是两回事,爱情常常是一种错觉,到这把年纪还沉浸在这种错觉里着实可笑。但、这是错觉吗?

  收回手、擦干水迹,渗进心里的冷意却抹不去。

  今年冬天,真冷。

  ***

  次日,莫霜痕没有回来。

  从日出等到日落,只等到细雪纷飞;满园的花沉睡,少数几种长青树木在寒风中微颤,肃冷深沉的冬意弥漫。

  第三天,仍没有看见人影。

  醒时嗅着栀子花香,原以为是人已归,却是被褥上的熏香。

  因为暖了、所以透散。

  不是那个人。

  第四天,仍在花香中醒来。

  定定神、就地落坐,想想笑自己疯。

  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莫霜痕已归。

  第五天行踪依旧渺然。

  疑惑着、究竟是路上发生什么意外耽搁了还是莫霜痕早巳归来却不愿露面?雪下一阵、停一阵,积不厚却总是覆着满目苍白。

  白得令人心寒。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半个多月过去,他始终没有再见到莫霜痕。

  询问,僮仆们一片静默不答。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要走、得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走,如果莫霜痕不愿意再见他,他也不想死在这里。

  不想,污了莫霜痕的住所。

  整理好行装正准备离开时突然被叫住,「罗公子请留步。”

  「公子说,请罗公子见过公子再走。”清脆冷淡的嗓音,字义似乎是请求却没有半分违背的余地。

  「…他回来了吗?」

  侍女没有回答,倒是眉皱了起来。

  其实不需要她回答他也猜得到,莫霜痕应该回来了,就算人不在庄里也必已有所联络。因为,若这是之前离庄时的吩咐,在他来访时应门的侍女不会等到他说要等莫霜痕回来才让他进庄。

  「他什么时候见我?」

  「公子没交代。」

  沉默、沉思。留?不留?再留只怕就走不出去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并不想用伤势发作的可怜模样来搏取莫霜痕同情,那种感觉恶心得令人想吐;可是若不留,他这趟来雪影山庄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要、见到、莫霜痕。

  ***

  突然醒在一片黑暗里。察觉到空气流动时什么也没想、反射性弹起身直扑,发现确实有个人存在,便毫不考虑地紧紧抱拥。

  不管来者是谁。

  没有时间想,如果分神去想这个人必然就跑了。

  被他抱住的人显然十分惊讶,僵着身子一时间没挣扎;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有那么快的反应,明明他现在早就相当虚弱。

  他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体内的真气在乱窜,经脉胀痛着、嘶吼威胁着要迸裂;不敢开口他本不该妄动真气,这么做只会让伤势加重、必须提前医治,却已经别无选择,他必须留住莫霜痕、跟莫霜痕说几句话。

  呼吸粗重,腥甜味道已涌至口腔却被他硬吞下,嗅不到栀子花的香,血的腥气早已占据他嗅觉。

  比谁都清楚莫霜痕讨厌肮脏,他绝不能将血染在莫霜痕身上;但就算要他放手,他也已无力再动弹、更何况他根本不想放手。

  罗泓堰一直说不出话,被他抱住的人也一直没说话,房间里充斥着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莫霜痕终于有所反应。

  「放开。」

  没有挣扎只是简单两个字,声音很轻很轻、也很冷很冷,就和雪影山庄飘落的雪一样,仿佛碎散一地晶莹。是、什么碎了?

  罗泓堰垂首靠在他肩上仍旧答不了话,素来稳定的手依然虚弱地颤抖着,幅度微弱得令人觉得可怜。

  莫霜痕察觉到不对,翻手一扣、诊察罗泓堰的脉搏,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罗泓堰只知道自己的手被拉开、接着被抱起安置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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