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成含笑在下著雨的屋檐下收伞,「我觉得还好,想想以後没准碰不到这样的雨了,倒还让人觉得不舍得。」
那仆人一愣,接著说,「秦爷是看中了北方的铺子准备在那扎根发展了,也是,京城里可是繁华多了,和我们这一比,我们这就是乡下地方了。」
叔成听著笑笑,把伞交了那人,一转眼就看见了鸣凤。
鸣凤站在那边的走廊外,仍然是不展眉的样。一晃十年过去了,鸣凤却没多大的变化,就好像只是身上的衣衫换了一件,那表情也还是一样的平静。鸣凤站在屋外望著他,表情冷淡地,他恭敬地低头行了个礼,「大少奶奶好。」
鸣凤并不理他,身上还是带著那股香,眼睛却是望著那雨,便似没看见他一样。手却奇怪的抚著肚子,露出一种神秘但却难得安祥的笑容。
进了屋里,就是见了老太太了,大少爷也坐在一边,见著他是一向地笑笑,举举茶杯,便是招呼了,态度是一向的不近也不远。一阵寒喧,再送上了从京城里带来的糕点。老太太是显得老了,精神头没原来足,说话的声音却大,叔成心想大概也是耳朵没原来好使了。
老太太招呼著要叔成坐下来说话,慢慢细谈了一下北方的生意。老太太很是满意,不住地点头。最後说到,「这北边交给你是放心的。上次张旺回来说了差货的事情,也难为你还能顾得如此周全。」
大少爷在一边插话,「鸣凤说过了,我们总要先顾著老根基。」
老太太不高兴地说了一句,「你是事事都听她的,都维护她的。偏就是个不顶事的,要给我们家绝了後。」说完这话,听者都变了颜色。
停了一会,老太太自顾自地和叔成说,「你呀,都不把我们华家当家了,过年也不回来。」
叔成从包袱里拿出帐本,站了起来,态度谦恭地递上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太大和大少爷准了。」
那老太太和大少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少爷把茶杯慢慢放在桌上,调子是一向的平和,「便是有什么要说的,也都是自己人,不妨事,说出来听听。」
他眼神先是落放在茶杯上,只是到了最後才看向叔成,那一扫眼的神情,叔成看在眼里也隐隐觉出有些敌意,轻轻点头,说道,「我来华府是十年了,便是这十年也是都为华府做的事,为华府赚的钱,人在华府,其实心却是飘的,因为没一处是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为自己,这些年,便是连个自己的家也没有。如今北边这铺子也上了正规,我这次回来是有了这个念,想走了,想为自己谋些事,还望老太太和大少爷准了。」
那老太太是惊得坐直了,「你怎么想走,是我们亏待了你不成?叔成呀,我和你说,我一向待你不薄。」说著,假笑著,「我还说,收你为我的乾儿子,以後华家的家产也有你一份。」
叔成笑笑,「怎么敢,华府对我的恩情,是不会忘了,没有华府也没有我今天。老太太这话可不是折煞我吗?叔成也不是故意来做这件事的,好抬高自己的价码。此事我是三思过的。」
「你,你这可不是忘恩负义,这些年不是我们教了你手艺,一手把你提拔起来的,你也不过只是签了个卖身的奴才。」这一激动,华老太太声音越来越大,手指著叔成抖起来。说完又狠狠地说,「你若是今个走了,便把这些年的利息都付清。还有可别忘了老规矩。」
「老太太您放心,我离了华府,必不会做和华府抢生意的行当。今後也不会把华府里学的刺绣这行再传给後人。老太太应该是知道我的为人的。做商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二字,这点我自负我还不是小人,担得起这两字。」叔成沉稳地应对。「若是说钱两的问题,老太太还看得起我这些钱,明天我就将银票送过来,若是不够的,我这几年没有领的红包也是够这个数了,若是说到老规矩,大少奶奶是准了我的。」
老太太还要说什么,那大少爷却断了她的话,说:「走了也好,也是人家的前途,是拦不得的。」
屋子里很静,听到那茶杯盖在茶杯上磕碰的声音,好似一人的手在发抖,他一向说话软弱,此时却硬气起来。老太太望望叔成再望望自己的儿子,有些迷惑又有些诧异,仍是狠狠地说,「若是真的走,以後你还觉得这行还能混吗?看还有人敢不敢用你,你是看我们家现在我老了不行了?你你……我还没有死,这里还轮不到她做主。」
屋外的鸣凤突然边说著话边踏著坎进来,平静地说,「娘,何必要扯破脸?您还是消消气,不为您著想,也是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华家的後代著想,总得积些德,可不能见了血光。」她这话一说,屋子里的人,全齐刷刷地望著她。
边上宁琦突然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鸣凤冷笑著抢白他,「有的人数十年如一日地痴情对我,还有什么不可能。连房小妾也没有。」
宁琦白了脸,没有说话,老太太却是因为太过高兴而激动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宁琦的脸色,她站起来哈哈大笑,「我们华家有後了,有後了。」从凳子上下来急急地冲著鸣凤冲过来。
她走得太快,那老太太一个不稳,也没有人扶,被自己拌了一跤,直直地摔了下去。只听见宁琦大叫著一声,「娘!」
鸣凤在叔成身边没有动,只是轻轻地吐住了一句话,「你走吧,再不要回来了,阿缧若是想和你一起走,你们就一起走吧,也不用赎什么了。」叔成望著鸣凤,却也想读出对方心里的话,两人认识已久,却是第一次站在平等的地方平视对方,但有千言万语想问鸣凤却不能开口,对视一刻,叔成躬身行了一礼,喉头一哽:「请多保重。」将帐本递了上去,轻轻放於桌上,说完,拱手再施一礼,退了出来。
鸣凤的头低著,看不见表情。走过去的一瞬间,也低声回应了句,「保重。」
模糊地好像听到宁琦在叫,「快去请大夫,老太太不行了。」
屋外,雨还在下。
鸣凤身上那香已经消失在空气里,叔成抬脚步出门,虽不见阳光,但被雨淋湿的树叶儿发的却是新芽,再不见黑色。淡淡一笑,原来一直以为做这样一个决定很难,其实真的做了,反而还真的觉得轻松。轻轻抚掌,对著北方一摆手,手也似要欢跳起来,只觉得满心的自由,快乐的要飞起来的。
第四章
叔成回到京城的时候是一个月後了。
北方的春天也到了。原本就繁华的京都,现在花一开,更增了不少暖意。
郡王府门前当班的小六子,才被主子踢了出来。
「小王爷的脾气,今天还是不怎么顺畅。」他摸摸自己的屁股,发著牢骚。
「是呀,那个朝凤班的书哥儿再没来了,是闹别扭了?你看了那戏没有,唐明皇,没了杨贵妃脾气就不好。」另一位值班的却是个戏迷,一边站岗,一边口里还哼著曲子。
「你是说,咱们小王爷有那个毛病呀?」小六子诧异地低下了声音。
「嘘,你可别乱说。」拿著的军刀抽出来了,比划两下,又放回在刀鞘里,想著什么又乐了,「你看了那戏没有,那个贵妃娘娘剪了头发给唐明皇送去了,唐明皇见了,心一软,就下令把贵妃娘娘给召回宫了。」
「你的意思是,那书哥儿总要给小王爷一个台阶下了?」才说著,小六子就见到了叔成。
小王爷的那从小到大结拜兄弟,此时一脸的平静不知道听了多少话去。
这个人出入多冷静自持,不喜多言,地位虽然并不尊贵,一介商人,却被府里的参军辉图照顾得服贴,在王府里当差了多年总知道察言观色,这一下子奴才背後乱嚼主子的舌根,还被他听了去了,心一慌,赶紧行了个礼,「秦爷,您回来了,多时不见呀。」说著殷勤地接过叔成肩上的包袱。
叔成淡淡一笑,头一低,就准备进门,小六子忙著要扳他的肩,扯他的包袱,叔成被他扯著,身子失了重心,小六子赶紧扶了一把,「秦爷,你可得小心些。」
叔成笑道,「当心著呢,只是天下的路总有些弯折,偶尔走不顺了,也没什么。」
那喜欢听戏的愣了一下,忙说,「秦爷果然是路走得多的人,见识不一样,我得赶紧给我家王爷通报一声去。」
叔成忙拦著,「不用劳烦,我还识得路。」走了几步,隐隐听著身後护卫在说,「你说我们王爷那毛病,是不是……」
「嘘!」另一个护卫赶紧止住了他。
叔成一路上从南到北心里半是喜悦半是期盼的心情被冷了几分。熟门熟路,不一会就走到後院,站在院门口,突然多了几分怯意。
猛地,被一人从背後将他抱了起来,就地把他转了个圈,才一放下,叔成还觉得头晕,那人又猛力拉他人怀,边猛拍著他的背边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叔成一听便知是北真,心里埋怨莽撞个性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但听到他笑声朗朗,心里突然轻松又安逸下来,就觉得什么也不怕了,乌云拨了。
北真将他一放下来,他便回身紧紧地拥抱住北真。北真的肩很宽,北真的味道也很踏实。
推开北真,稳住心事,再也忍不住笑意,鼻子却觉得酸酸的。这寻常一样的兄弟般的举止,却是他此时最最需要的。
北真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憨憨一笑,抢过包袱,说了声,「我来!」停了一会,似乎再也掩不住兴奋,话匣子一开,就往外抖话,「我算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这几天哪里也没去,就在家待著,生怕错过了你,我刚一张望,就看见了你,你说巧不巧。」
叔成知道,他说是一个巧字,定是他隔了一会儿便出来看看,心里感动,又见他一个大男人,穿著威风,却是拎著自己的破旧包袱,还不觉得羞愧,反而是坦坦荡荡的,心里升起柔情,低垂了头,耐心听他说话。
北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叔成走了一段时间不见,脸上却显得不一样的柔和,似乎轻松很多。看著叔成平和的脸,心里好像什么地方被触了一下,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心痒痒的难受,平常是话多,但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恨不得狠狠地把叔成抱在怀里。
两人一静,找不出一件可说的事情,但又觉得不说话,显得格外特别的安静,心里便毛燥起来。还是叔成笑著想起一事,「我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还是那五香斋的磁耙糕。」
北真想到他走时举的例子,忍不住问,「如果我吃,大概味道就是和原来一样的。」
叔成听了一动,忍不住暗示北真,「我这次回去又买了来吃,也觉得还是好吃。」见北真转过脸来认真打量自己,便装著无辜地笑笑。
北真心里若暗若明,又好像明白,又好像糊涂,锁著眉盯著叔成看。叔成不说什么,抬腿先进了屋。
进了屋子,把包往桌上一放,叔成就手接了,开始整理东西。
北真看著他忙碌的样子,情不自禁从後来抱著他的腰,便吻他颈项里露出来的一段。叔成马上退了开去,皱著眉说,「我好脏。」
北真恍然大悟,忙说,「我这就叫人准备热水去。」说著跑到园门去吩咐下人。
叔成整理了东西,备了要换洗的衣服,才一抬头,就看著北真目不转睛的望著自己,才清清嗓子,问,「怎么了?」自己的脸却忍不住一下子红了。
北真邪邪一笑,才要说话,外面有人敲门,北真回了神坐在原地不动,喊了句,「进来。」他脸上表情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却很有几分威严,看在叔成眼里却有几分好笑,心里面却感叹著,北真在人前堂堂威仪,到了自己面前却总是像个要人哄的小孩子。
进来的是两粗壮的汉子,抬了一桶热水,那桶极大,是为了备人洗澡用的。两人将桶放下,躬身行了个礼,便又退出,另又再进来两人抬了个稍小的加了盖的桶,却是备用的热水,仍是行了礼,退了出去。
叔成脱了外套,看著北真仍坐在原地不动,有几分诧异,手放在衣袖处便不好再动,挑眼询问他,「怎么不出去。」
北真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冲著叔成哂笑了一下,「哥,我留下来陪你。」
叔成在意,恼著脸说,「你在这我反而不自在。你回避一下比较好。」
北真厚著脸皮就靠过来,「哥,你不自在什么,你有的,我也有,我也不是没看过的。」说著嘻皮笑脸地要帮著叔成解扣子。
这话说的露骨,倒弄叔成不好意思,脸也板了起来,拉著北真的手才要甩开。
北真却低低哀求地说了句:「哥,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好歹帮你再加些水,搓搓背什么的。」
叔成心一软,走开了去几步,背过北真脱衣。屋子里除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响动,到叔成裸体而出的时候,都似乎能听到北真在後面吞咽唾沫的声音,连头也不敢抬,慌忙滑入水里,直到坐在水中,才感觉到安心。
他长年在江边长大,自己也知道自己四肢修长,体态匀称,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得意,感觉到北真的目光是灼灼地盯著自己的背上,又有些心慌,忙捞起毛巾,毛巾晃过带出来的水声,好歹让他镇定了一些,坐在水中,就好像是初生的婴儿,忘了怎么洗澡,只是用毛巾在自己身上轻轻擦拭,洗得颇放不开。
眼前的光线被挡了一下,是北真的高大身影晃到了身後。
没有说话,从叔成手里拿过毛巾,轻轻推了叔成一下示意叔成往前趴。随後听著北真拧乾毛巾的声响,水滴滴到叔成的背上,滑落到水中,背上痒痒的,却不敢伸手去抓,手抓著桶沿,手指握紧又松开。毛巾落在叔成背上擦拭。
叔成眯上了眼,趴在桶边,居然有种在夏日阳光里想睡的感觉。北真的力度有些大,叔成感觉到背上不一会便有些火辣辣的,想到自己的背被擦得红通通的,露在北真的眼光下,心里的躁动更深,水下的欲望也涨了起来。
北真放下了毛巾,舀著水冲著叔成的背。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是暗哑的,「哥,你站起来,我帮你再加些水。」叔成被他那声音激得轻轻打了个激灵,此时却恨不得水温再多降一些,让他把欲火平复下去,要他此时站起来,在北真面前展示自己的硬挺,可不是让他羞死过去。摇摇头,居然都不敢开口。幸而北真也没有勉强他,但那双手,却轻轻在背上抚摸起来。刚洗净的光滑的背,被北真的指尖触摸,无一处不是敏感的。叔成迫於无奈,低吼了一句,「北真,你去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