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瑞继续说,「秦爷不知能不能做这个大媒,我对缧儿姑娘一片真心。」说著,站起身向叔成鞠了一躬,叔成觉得太过突然,只能说:「担当不起。不如让我和阿缧回去商量一下。」
哪知道阿缧一下子站起来不说,「也不用商量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回话。」说著站到叔成身边,挽起叔成的胳膊,「我自小是卖给华家的,大少奶奶把我给了秦爷,要我好好伺候秦爷,我就是一条心要跟著秦爷了。我没指望能进秦家的大门,爷要是看得起我,就收我进房,要不,一辈子给爷做丫鬟我也心甘情愿。秦爷要是您真的硬得下心来,赶我走,那我不得不走。我话在此,就看爷的意思了。」她这话一说完,席上众人已不是吃惊,全变了脸。
辉图是暗然情伤;祺瑞的酒意醒了大半,他从来没有当众被人拒绝过,颜面上颇过不去;叔成断没有想到阿缧对他是这种心理,晓是平时处世从容,现在也说不上话来;北真是彻底地动了怒,把酒杯重重搁在桌子上。
这一搁,让大家都从发呆里惊醒,祺瑞自己给自己打了个圆场,「看看,我这可不是喝醉了。白白让秦爷笑话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喝到这杯喜酒?」
叔成看北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生怕他发作出来,不知轻重的胡说。还好祺瑞说完了,只轻抿了口酒,大叫著「醉了醉了」,便告辞而去。
他走了後,北真重重一举捶在桌上,也甩身而去。
阿缧眨著一双眼,脸色也自不好,等北真一走,倒在桌子上哭起来。叔成才要想说几句,辉图却已著急地在她边上劝慰起来,手也情不自禁地想去搂著阿缧。阿缧挣开,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叔成看辉图虽不惯哄人,却比自己态度还要热络一些,处处反衬自己意淡情薄。起身便回屋而去。
一进屋,黑漆漆的一片,房子里却暖和,显然是有人已加了炭火。才去摸索著烛台,一转身看见床上坐著一身影,吓了一跳,一定神,却是北真。他知北真定是有话要说,便也坐过去。
北真单刀直入地问,「你和你的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叔成本就心烦,被他这样一问,心生反感,故意说,「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有个婚姻不是很好?也算是遮掩众人耳目。」
北真怒龇著他,暴喝了一声,「你!」
叔成冷笑抢白回去,「你可是觉得我就应该夜守清灯,等你过来,然後与你行夫妻之实,而无夫妻之名,还被千人指,万人骂。」
北真急道,「你胡说什么。」
叔成却不让他,咄咄逼人,「你敢说你父亲不是这样?有娇妻弱子,还与蒋先生在一起,十年时间,可有想过回去看看,坟上有无杂草,可有挂心过?再看你自己!」他说到这话顿了一下,却怕把书砚的事情扯了进来。
北真晃他的肩,「我阿玛若不是挂著蒋衡又怎么会一病不起,他若不是遗愿要和蒋先生合葬,我和我额娘又怎么会这么多年相淡如水,互不亲近。你心里若真有我,又怎么会有别人相亲相爱之恋,你这样是苦了谁,又是害了谁?」
叔成抱住头,一句话想说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北真慌忙松开他,「哥,你没事吧?我有没有伤了你?」
半晌,叔成才说,「阿缧的事我很抱歉,我一直当她是妹妹,从来不知道她的这番心意。」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声忍不住的啜泣,一人飞奔而出。
北真抢上几步,掀帘,回头愣愣和叔成说:「是阿缧呢。」
叔成心里嘎地一下,还是有人知道了。
他与北真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心意北真又怎会不知,北真走回头来抱他,认真地说,「你放心,一切有我。」
叔成听了,心里安了一片,抬了脸微笑道,「可不是有你,才生出这些事来。」一夜无话也无梦。
到了早上,阿缧的声音在门外高高响起:「爷,起来了吗?给您送洗脸水过来了。」
叔成忙穿衣起身,回头见睡在边上的北真也醒了,正用手扶著额,眉头也皱著,似是不高兴被人这样早打扰。北真这么大的人,往哪里藏也不好。没想到昨天把话挑开了,阿缧却比平时更殷勤。
北真在一边不开心地说:「你这个丫鬟管你好多事呀。」说著也抓起裤子一蹬腿,穿上了。
叔成还来不及解释或者阻止什么,阿缧已经用胳膊肘推开门,端著脸盆进来了,一进门看见北真赤膊著上身坐在床上,叔成站在屋子里,一副刚起床的样子,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叔成见她眼睛略有红肿,显是昨夜哭过,极不忍心。有心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北真却不以为然,慢慢地穿著衣服,用力的甩动著衣服,发出响声来表示不满。
叔成想到让一个大姑娘家这样站著看一个男人穿衣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咳了一声说,「阿缧,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阿缧端著脸盆,走到桌边,用力的将脸盆搁在桌子上,水溅出来,落在叔成的衣服上,吓得叔成退了一步。北真站起来就要发作。阿缧脆脆的声音已经蹦了出来,「爷,水还是热的,不要等它凉了。」
叔成看这个样子是存了心要和自己闹僵著了,只有回头去劝北真,「你先回去吧,我过会去找你。」
北真还想说什么,叔成已经乱抓了一堆衣服塞在他手里,把他推了出去。北真还有不满,叔成用目光止住了他。北真跺跺脚,也不想为难叔成,便离开了。
叔成直到目送他出了院门才回过头来面对阿缧。阿缧的脸铁青的,抬起头望著叔成的眼神幽幽的。
叔成心里格登了一下,强作镇定地走到洗脸盆边,把手放到盆里,才捞起毛巾拧乾了想擦脸,阿缧已经抢过了毛巾重新扔在水里,叔成的动作放缓了一下,又开始去捞那条毛巾在手上,阿缧已经「啪」的一掌打在他的手上,把那条毛巾又打落在水中,叔成忍了口气,将手在自己身上擦了一下,走回了床边坐下。
阿缧紧跟了几步,站在他跟前,「爷,您这是不是不准备解释了?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和他在一起?他不是和书哥儿在一起吗?你们,你们这是……他小王爷是什么人,左边一个戏子,右边一个戏子,您是准备给他玩呢,还是想玩他呀?」她一连串蹦出了一串话,到最後是越说越气,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跪下身子,「爷,您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你们这样,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呀?」说著,紧紧地抱住了叔成的腿。
叔成的手犹豫了一下,再轻轻拍著阿缧的肩,寻找著措词,「阿缧,你先别哭,站起来好好说,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不喜欢女人。」
阿缧止住了哭,抬起来望著叔成。
叔成回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话我今天就坦白地说。」咬咬牙,「以前不喜欢,以後也不可能喜欢。」
阿缧认真地听著,手从叔成手上松动开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怪,我只怕我是改不过来了。」叔成的眼睛含著歉意看了一眼阿缧,转到了前方,「我和北真认识有十多年,其实有十年的时间,我们是没有见过面的,没见过他的时候我总在想,其实我早已经忘了,十年前他对我说的话,因为这么长的时间,我连梦都没有梦到过他,我义父死之前和我说,别走他那条路,我也是真的……不想走这条路。但我再看到他,就知道我伤了他十年,有时想想,一辈子也没几个十年,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来惦记我,我不可能无动於衷,阿缧,你明白吗?你别怪他,而且,就算没有他,我们也不可能的。」
阿缧的头低著,不动,也没有说话。
「阿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心里的苦。其实有很多人值得考虑,比如说祺瑞世子。」
「您,您不要,也别把我推给别人好不好,我愿意的,服侍您一辈子,我心甘情愿的。」阿缧几乎是吼出来的。
发泄完了,阿缧抬脸,脸上还有泪痕,望著叔成一笑,「爷,您只当是我一辈子给您当丫鬟,那就够了。」
叔成哽了半天,才说,「傻姑娘,你还没恋爱呢,要是恋爱了,胳膊肘都要向外拧了。」
阿缧细细地想,问他,「爷,婚姻不是天注定的呀,怎么还要恋爱?」
叔成被他逗乐了,「总是要嫁个喜欢的,而且是比喜欢还更喜欢的。」
「那您喜欢小王爷?」
叔成被她问中,说不出话来,轻轻摇摇头,「被你小丫头笑话,其实我也不懂,我也不知道有多喜欢他。我小时候,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心里是很痛的,很痛的。」
阿缧见他把心里的实在话都说了出来,也不气也不恼,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您对我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不喜欢的,对他是还没想明白有多喜欢的,原来还差这么多。」说著低著头。
叔成倒没想到她说得如此明白,难道真的是这样?念头一闪而过,怕阿缧又哭,「阿缧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我们这样的人不值得女人喜欢的。」
「喜欢不喜欢也不是由您定的。值得不值得也不是您说了算的。」阿缧站直了,「爷,洗脸吧,水真的凉了。」
叔成不知道她想得这么明白,只好把手伸进脸盆里,做做样子搅搅水。
「那您和小王爷这样,能下去吗?您不打算娶妻生子了?」
「是呀。不过那是将来的事,我也没想那么远呢。」叔成苦笑著说。
「那我愿意的,哪怕是名义上的。」阿缧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叔成的面前一下子浮出另一张脸,另一张得不到男人完整爱的睑。
「阿缧,你还不懂,有些事,你还不懂呢。」
第二章
阿缧的心事说出来後,几天里不说不笑,落落寡欢,老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相处之下气氛都有些尴尬。叔成的心事被说开了,反而是平静了很多,但要他想想未来仍是茫然一片,就算两人床榻枕畔亲热,也总是有心灰意冷之时。
北真待他却处处留意,片刻不敢怠慢。便是床笫之间也多婉转求欢,不多勉强。
到了十五过後,店里的人陆续的回来了,叔成也依旧去店里照应著。
每日他早起便先走,也是存了回避阿缧的心,阿缧懒散,十天倒有四五天也不去铺里了。
路过花园里听到动武时呼喝的声音,忍不住走到花园门口好奇地向内张望了一下。
就见北真赤膊著正试演一套枪法。
枪讲究的是「游走一条龙」,腕力和臂力要配合的好,北真的身手是一贯的好,力大而沉,枪抖动而出,杀到半路,又是直线收回,可见其力度掌握地刚好,再加上时不时伴著一两声威喝,更有威慑之力。
叔成也不完全是外行,看了一会就觉得北真力度虽好,速度却不快,好像是故意让人看清出枪的脉路,加上虚招明显多,显得华而不实。才皱了下眉头,但见北真身体因为大量的剧烈运动而流下汗珠,那汗珠恰恰滚过那因为温差而挺立起来的乳头,一下子想到二人情动的模样,口乾舌燥。
稳住心神才想著要走,听到一人拍起巴掌,叫了几声「好」,一眼看过去,却是书砚,看他抢了几步上前,递上手帕,一边看著北真擦汗,一边说,「这些我都领会了,且看我试演一次。」说著,拿了自己的一木枪,走到场中央。叔成有心看他怎么耍枪,便留下了步子。仔细打量了一下,书砚一身短打,月牙白的衫儿,更显得人像一清早沾了露珠的花儿一样清爽。
书砚凝神想了一会,似在回忆北真刚才的动作要领。猛然抖动起枪,跳跃了一下,便开始动作,耍的也是刚学的那套枪,却不如北真沉稳,显然不管是臂力和腕力都相差甚远。但他动作却很奇怪,叔成看了会才知道原来是戏台上的台步。招式吸取了北真花枪里的花样,使得耍起来看著更加华美,到了最後,连来了几个腾挪甩枪,并用鹞子翻身接枪收尾,越发显得热闹好看。
叔成心理赞叹,难得如此用心,一方面可能也是天分,另一方面也是如此好学肯钻,也难怪会红遍京城。但心里越是觉得书砚好,越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尤其看北真不著外衣,在书砚面前不加避讳的样子,显然是不把书砚当外人,心里隐隐觉得被轻轻划伤了个小口。
他挪开步子,脚一下子被绊了一下,发出了响声。北真寻声才看见是他。「哥,你去店里吗?」说著走了过来,开口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收的个弟子,叫书砚。」
说话之间,面有得色,回头本来想招呼书砚过来打招呼,突然想到什么,腰一弯凑到叔成耳边压著嗓子笑著说,「你说他叫你什么好,是师伯还是?」
後面的字眼虽然没说出来,叔成却猜到了大半,打断了他说了句,「见过的,不用介绍了。」他话说的尖刺,脸上又有些僵,北真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审视地看著他。
「你还记著他上次去你店里弄事的事情?」叔成头往下一低,看著那挺立的乳头,不接他这话,叹了句,「去把衣服加上吧。」北真不发一言照著他的话做了。
那边书砚发狠,狠狠地抖动著枪,就听著枪的声音是已乱了章法,不像他刚才耍时那么开心,处处都是种发泄的味道。
叔成突然同情起书砚好几分,真正让人怨恨的其实是北真。说了句,「我去店里了。」也不看北真的表情,甩甩袖子走了。
过了晌午,叔成拿著帐本在看,觉得收入高出了很多,查了一下,却看几个小挂件却卖了好价钱,疑惑地看了一下阿缧。阿缧伸头一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卖给辉图那个傻小子了,反正我说多少他都给多少。」叔成有心责备,但也知阿缧这些日子不开心的时候多,难得见她笑了,心里暗想,「辉图也算是自己人,这事回头给他说了,找个机会说清楚了,把钱退了就行了。」才一寻思到此,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怎么把辉图想成自己人了,难道在他心里已把自己和北真联系到了一起?又想著辉图其实人也不错,对阿缧又实在,以後若能这样事事都听阿缧的,也是阿缧的一种福气。
阿缧见他欲言又止,收起笑意,默站了一会,又走开了。
正这个功夫,却看见书砚进来了。店里几个夥计都识得他,均不愿意理睬。书砚也不在意,施施然地走到叔成面前,「秦爷,上次我来,多有得罪,今天特地是来向您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和我们这样不成器的人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