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好委屈啊……他真是委屈死了!
「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谁要嫁给你?」她的语气冷成了十二月寒霜,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实秋还摸不着头绪,「妳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她咬牙切齿重复他的问句,一股怒气猛然窜上来,纤指恶狠狠地戳着他坚硬的胸膛,「我没怎么,但是你,你给我听清楚,从此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俩之间的事,一笔勾消!」
「为什么?」他心下一震,满面惶惑焦急。
「因为我孙珊娘是个有志气的女人,我才不会可怜到求男人施舍爱情给我。」她面若万载玄冰,「我这次进京来就是跟你说清楚讲明白,现在已经讲清楚了,我今晚就走,从此以后你别打我十里坡过,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就这样!」
「我没有施舍爱情,我是真的──」
「不要再欺骗我了,王八蛋!」她连听都不听他解释,怒气冲冲地握紧粉拳对着他脸上挥了过去。「我已经听够多了!」
因为震惊过度,实秋完全不知道要闪要躲,等到鼻梁爆开了巨大的疼痛时,她已经气呼呼地走远了。
「噢──」他痛得眼泪都滚出来了,可是顾不得检查鼻梁是否断了,他心慌着急地追了上去,「珊儿!珊儿!」
可恶的京城,人潮多得跟牛毛似的,害他心急如焚地狂追了好半天之后,还是断了伊人芳踪。
只有火烧似的鼻梁疼痛提醒着他,这完全措手不及的一切……
还有,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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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每天都想着我,全是狗屁!」珊娘小脸气得煞白,边收拾行囊边气愤地掉眼泪,「还不是说些该死的场面话,我就知道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嘴上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是一套,实际上做的又是另一套……我真是个大白痴,才会千里迢迢跑来自取其辱。」
她怎么会因为想念他想念过度,就忘了他对于他们之间的事,那原就闪闪躲躲的态度呢?
「珊娘啊珊娘,妳究竟是在做什么傻事?」她哽咽自问。
人家明明就对她没意思,她居然还一头热地找上门来,现在被人羞辱要怪谁呀?
珊娘气苦地跌坐在客栈硬邦邦的床上,小脸上的倔强之色全被惨然伤心所取代了,彷徨悲伤得像个被人丢弃在大街上的小狗。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又那么炽热,他脸上惊喜若狂的神情是半点都矫饰不来,可偏偏为什么……
「死君实秋,臭君实秋,比一百一千一万个臭鸡蛋还臭的君实秋!」她恨恨地搥着包袱,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
想起在十里坡野店里的每一个回忆,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温柔,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心田里,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一次又一次的为难讪然,甚至最后的不告而别,又分分寸寸地凌迟着她的心。
为什么谈感情这样难?
她恨不得能像菜刀手起刀落剁掉萝卜头一样,干脆俐落地和他来个一刀两段,将缠绕在心底的情丝全部斩得干干净净,不再留一丝痕迹。
可是她的理智提醒她要有骨气,要有志气,死都不能被人瞧扁……无论她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还是敌不过当她回想起他闪闪发亮的双眼,他温柔潇洒的笑容时,那怦然心悸无法自己的感觉。
她该怎么办?从此以后真和他各走各的道吗?
「孙珊娘,妳话为什么要说得那么急、那么快?妳就不能控制一下脾气,别再那么冲动了吗?」她忍不住埋怨起自己。「要是他当真了怎么办?」
可懊恼自责了半晌,她的自尊又重新抬头了,再度痛骂自己的不争气。
「孙珊娘,妳醒一醒!妳还要守着一个不会爱妳的男人多久?妳刚刚跟他狠话撂得对!士可杀不可辱,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既然感情没个好下场,又何必跟他客气呢?」
「可是他都说了要娶我……」
「妳就那么没志气,人家委曲求全的妳也要?」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强摘的瓜不甜,强求的姻缘不圆,这点道理妳还不明白吗?」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最后理智终于战胜情感,她倏地站了起来,泪痕斑斑的小脸满是坚决。「回十里坡!」
来这趟京城真是大错特错错错错到极点……不,应该说,她该感谢这次进京让她终于看清事实,终于决定死心。
就放他自由吧,如果功名利禄是他最向往的天空,而她只是牵绊住他翅膀的那根绳子,那么在他感到厌恶前,她何不提早自动解开这一切的束缚?
至少,别让他恨她,也别让她和他之间所拥有的美丽回忆最后变得不堪。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愿意用生命爱护的女子,而她也是。
珊娘想到这儿,纷扰痛苦的心稍稍平静了许多,盈着泪水的双眼里透着一丝云淡风清的苍凉。
许是命中注定,她也不能不认命。
第十章
实秋焦心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拚命找寻着珊娘的踪影。
他打听过一间又一间的客栈,可是京城这么大,即使他跑断了腿也无法找完所有的客栈。
但就算他跑断腿,他也要找到珊娘,告诉她,他真的很爱很爱她。
管他什么肉麻不肉麻,他痛恨自己的迟疑再度重重伤害了一个真心爱他的女人。
「君实秋,你真是个大笨蛋!」他颓然地坐倒在城东的旧石桥墩上,捂着疲惫焦灼心痛的脸庞,瘖痖地低喊出声。
连进京赶考这等大事都轻轻松松解决了,为什么要他向心爱的姑娘诉说情衷,他却连番搞砸了?
终究,他还要耍白痴到什么时候?
他的笨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早该知道珊儿从来不会介意他究竟是状元还是强盗,是有钱人还是穷光蛋,她喜欢的就是他,从来不是他的身分,可是他就因为自己该死的、莫名其妙的心慌离开了她,现在又因为自己肉麻真心话讲不出,又再次失去了她。
「这不是君兄吗?」身穿月牙长袍,腰系淡金腰带,俊美迷人的孔乙人笑吟吟地出现在他面前。
实秋缓缓地抬头,深邃黯淡的黑眸毫无表情地望着他,「孔兄。」
「怎么了?见你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是不是大试不顺利?」孔乙人关心地问道。
「跟那个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嗳,且慢!」孔乙人连忙追了上去,热切殷勤地问:「那是为了什么事?君兄大可说出来,说不定小弟帮得上忙呢。」
「你又要给我送富贵了吗?」他无动于衷,继续大步往前走。
他不能再将时间浪费在痛苦自责里了,他要找到珊儿,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君兄,小弟再怎么说也是京城里的地头蛇,如果你有什么事不妨托我,我必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孔乙人笑咪咪的道,「不管是吃的住的用的玩的,统统问我便行了。」
「多谢兄台。」他冷冷地回道,「我没有兴趣,何况你帮不上我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正所谓在家靠兄弟,出外靠朋友,兄台就将我当作朋友,好歹让我帮一次行不行?」孔乙人死缠烂打。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鸡婆的人,难道我不想让你帮不行吗?再说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客栈里骗举子们的钱,我又怎么能相信你?」实秋索性开门见山。
没料到孔乙人还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很得意地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呀,兄台。我那些试题不只是单纯的试题,还是拿来试人心的,事实证明他们贪心呀,怎么能怪我呢?咦,不过你又没买我的试题,怎知我卖的是假?」
他耸耸肩,「看考场里那些凡是有跟你买试题的考生冷汗狂飙、骂声不绝就知道了。」
「兄台好不冰雪聪明。」孔乙人掩不住赞赏之色。
实秋却被他看得一阵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你不要用那种色迷迷的眼神看着我。」
「兄台,非也、非也,难道你没看过『三国演义』第二十八回『斩蔡杨兄弟释疑会古城主臣聚义』刘备对赵云这么说──吾初见子龙,便有留恋不舍之情,今幸得相遇吗?」
他瞪着孔乙人,忍不住回道:「那你也该看过第二十六回『袁本初败兵折将关云长挂印封金』里,关云长对陈震说──人生天地间,无终始者,非君子也。吾来时明白,去时不可不明白……吾宁死,岂肯久留于此。」
「君兄好文采呀!」孔乙人非但不以为忤,瞅着他的眼神更加闪闪发亮。「今日小弟是与君兄结交定了,来来来,今日咱们定要喝一大杯,以兹庆祝。」
「你你你……」实秋愕然地瞪着他老半天,最后忍不住被这滑稽的事情逗笑了。「孔兄,你也算是一代奇人了。」
「真的吗?我也这样觉得。」
「好,就冲着你这份豪气和心意,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实秋笑了,反正他们一个是强盗,一个是骗子,也算是身分相当意气相投,而且孔乙人的确骗人骗得有格调,跟小冬弟妹有异曲同工之妙,仔细想想还满有亲切感的。
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几次不给好脸色,孔乙人还是这样好脾气好殷勤,他也由衷佩服。
「那太好了!」孔乙人大喜,「来来来,咱们去喝一杯……」
「这个就心领了。」实秋脸上的笑容消失,双眸掠过一抹悲伤。「下次吧,我还要去找人。」
「找谁?我可以帮你找呀。」
「多谢孔兄,但京城这么大……」
「君兄大可放一百二十万个心。」孔乙人抿唇一笑,神秘兮兮地道:「你尽管告诉我,要找的是谁,其他的都交给小弟了。」
「但这怎么好意思……」
「实不相瞒,我实在很欣赏君兄的气度和理念,如果君兄当我是朋友,就别像个娘儿们似的扭捏推辞了。」孔乙人笑吟吟地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可否告诉小弟呢?」
实秋迟疑了一下,最后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开始诉说前因后果。
孔乙人专注地倾听着,最后不禁含笑感叹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只是君兄你看起来很聪明,怎么在遇到感情一事低能得跟个白痴没两样?」
「刚刚变成朋友,现在就忙着损我了?」实秋没好气地道:「我是很认真的,我真的爱珊儿。」
「我也是啊,我也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唉。」孔乙人叹气了口气。「情字真磨人哪。」
「真的吗?」饶是心急难当,实秋还是忍不住关心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愚兄虽然书读得半桶水,但凡能以武力解决的事,还是舍我其谁的。」
孔乙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君兄就不必担心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你那位心爱的珊姑娘才是。」
「孔兄,如果不方便的话……」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孔乙人对他眨眨眼,「我有个点子,附耳过来──」
「噢。」实秋专心地听着他在耳边咕咕哝哝,表情由疑惑到尴尬到恍然大悟。
「你确定这样行吗?」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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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蛋,走吧。」珊娘坐在骡车上,扯动缰绳,缓缓往离城的西大门驶去。
天边的万丈晚霞已悄悄隐去,夜幕初张,漫天星子悄悄露了眼,眨动着晶莹闪亮。
万家灯火燃起,四周飘扬着家家炊饭烧菜的香气,京城的夜晚比任何一个城市还要璀璨,尤其是那十步一亭的大红宫纱灯,平添了许多喜气。
但是说也奇怪,她进城来的那天晚上,城里的灯没点这么多啊。
莫非有什么节庆不成?
一定是有节庆吧,否则怎么她老是觉得有几个穿着红衣裳的男人在她后头探头探脑,闪来闪去的?
话说回来,不是新郎倌的男人穿起红衣裳还挺好看的,但若论起这世上哪个男人穿红衣裳最好看,那绝对是她的秋哥,没有别人了。
……不是说好不再想起他了吗?
珊娘摇了摇头,落寞的低语,「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长路迢迢地来到这儿,终于千寻万觅找到了心上人,可是最后结果仍然落得独自孤零零地走着夜路回家……孙珊娘,妳究竟在做什么呢?妳怎么会这么傻?」
可是如果事情重头来,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人不都是这样吗?追逐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就算跌跌撞撞吃了好多苦,在当时是一点也不会在乎。
只是蓦然回首,才会发现怎么自己撞得一身都是伤痕?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会后悔经历了这一场,爱上了这个男人。
「傻蛋,你主人不应该替你取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应该拿来给我用才对。」她倾身向前拍了拍骡子的鬃毛,苦涩一笑。「对吧?乖傻蛋,接下来半个月得有劳你再辛苦点了,我想早点回十里坡,用『一笑含香软筋散』让自己睡上三天三夜,醒来后重新做人。」
把他的笑靥,他的眼神,他的温柔,他的可恶……全扔到九天外。
骡子缓缓踱近西大门,可是却过不去了,因为前头有厚厚人墙万头钻动,热闹得跟赶集似的。
「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瞇起双眸眺望远处,可怎么也看不清楚那儿究竟在干嘛,只得起身站在骡车上,努力踮高脚尖极目张望。
但见前头挂了串串光亮灿烂的大红宫灯,可是太混乱了,珊娘完全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随手抓过一个看热闹的老头子问。
「老爹,西大门怎么出不去?前头在做什么?」
「京兆尹今晚下令,西大门一律不准出城,因为他们在找一位姑娘,好像是叫什么一二三的。」老头子兴致勃勃地道:「我还听说呀,有求亲大会哩!」
「什么跟什么?」她听得一愣。
这天子脚下果然与众不同,竟然连这种事都有?看来她这个土包子也算是开了一次眼界。
「今晚西大门不准出城,那我怎么办?我已经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她对老头子大声问道:「老爹,有没有哪儿可以偷偷出城去的?」
「哎哟!小姑娘,妳别急嘛,老头子我痴长到今年七十一,绣球招亲大会是见多了,可就没有见过求亲大会的,妳何不留在这儿开开眼界呢?」
「我没心情。」
「嗳,妳瞧瞧,城墙上头灯亮了!」老头子一脸惊奇地指着高高的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