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您怎么知道?」小贩睁大双眼,满脸崇拜敬意。
「那还用问吗?来来来,让我告诉你,凡是做服务业的身段要软、嘴巴要甜、货物要优秀、手脚要俐落,懂吗?」
「哇!您好厉害,每个字都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正愁自个儿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卖不出东西呢?」小贩张大了嘴,感激得不得了。「谢谢您,真是谢谢您了……可您看起来不像是脑满肠肥、油腔滑调、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意人啊,怎么懂得这么多?」
实秋揉了揉眉心,忍住差点冲出口的笑声。
「我曾经有个很了不起的『师父』教我。」他的神情因回忆而变得温柔了。「她是我所见过,最有生意手腕、最懂得做生意、最热情,也最有原则的生意人。在她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以往从没想过的,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的道理。」
「哇……」小贩听得好不羡慕。「我可以跟您问问那位师父住哪儿吗?我也想去找他学习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
「没了。」他眸光黯淡了下来。「我可能失去她了。」
「啊?死啦?」小贩大表同情。
「呸呸呸,谁死了?不准你胡咒她!」实秋杀气腾腾的瞪着他。
小贩连忙吞了口口水,「是是是,没死、没死,就算要死也不会现在死,他肯定以后才死……」
「你──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那还用说吗?客人,这下可换我纠正你了,狗嘴就是狗嘴,当然吐不出象牙来。」小贩一副想当然耳样。
「算了,我今天心情已经够糟了,不需要再失手掐死个人来让自己心情更坏。」实秋强抑住满心不悦,抓起一把镶着小小朱红珊瑚珠的簪子,「我要这支。」
「客人,这不合您的发型,要照我看──呃,我马上帮您包起来。」小贩接到他杀人般的眼神,连忙改口。
「嗯。」他总算满意了些,看着小贩将簪子小心翼翼地装入一只桃花红缎子的荷包里。
「客人下次再来光顾啊!」小贩笑咪咪的将荷包双手奉上。
「没问题。」他接过后便揣入怀里。
小贩热烈地对他挥手,「再──见见见……」
实秋转身就要走,陡然觉得不对,又回过头纳闷地盯着小贩,「你……」
「怎么啦?客人还有什么指教?」小贩脸上送客的笑容都快笑僵了,忍不住奇怪地问。
「你还没收钱。」
「哎呀!」小贩恍然大悟,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子。「难怪,我老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原来我还没收钱。」
他很是怀疑地看着小贩,最后才摇摇头好笑道:「究竟多少钱?」
「一两二钱银子。」小贩搓着手陪笑。
「便宜。」他抛了锭二两重的银子给他,微微一笑,「下回有需要我会再来的。」
「谢谢您啦!」小贩大喜。
实秋转身走向大街,被那名搞不清楚状况的小贩一搅和,心情不知不觉间好了不少。
他伸手碰了碰怀里的珊瑚簪子,脸上缓缓浮现温柔的笑意。
珊儿发上别上这支珊瑚簪子一定很好看。
如果说……她还肯见他的话。
他的笑容消失了,心情又掉到了谷底,愁眉苦脸哀声叹气,脚步沉重地走在大街上。
真个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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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大试时间越来越近,原本喝酒的、请客的、嘻嘻哈哈的考生们全变得紧张兮兮了起来。
客栈里到处都是趴在桌上拿著书苦读着,口里还不时喃喃自语:「惨了、惨了,我书还没看完……」的考生。
再不就是客栈大堂里的每根梁柱每晚都被人给预约了,时间一到,就看见人人自备了条绳子,挤来蹭去地排好位子,然后把绳子往上一抛两端打个结。
「悬梁刺股」是古有明训的应试苦读十大绝招之二,但是因为「刺股」实在太痛了,又有血流过多得急送「回春堂」的危险,所以保险一点的「悬梁」就成了大家共同的读书计画。
只是一样悬梁,却也常常教人悬出一身冷汗来,就有那些个笨手笨脚的考生,因为太紧张便忘了绳结是拿来绑发髻,不是拿来上吊的,冲动得就把脖子往绳圈里套……几乎每个晚上都险些闹出人命来。
但是紧张气氛还不止于此,在黑夜幽幽的客栈里,烛光昏暗的大堂,四周静寂无声,二、三十条绳子挂着二、三十个人头……发,就有那等睡得迷迷糊糊下楼来上茅房的客人被活生生地吓昏过去。
有鉴于此桩惨剧,客栈老板自忖心脏也不太好,便紧急颁出了条店规──凡是悬梁者必须在烛光之下保持好气色,免得脸色惨白会让人误以为客栈闹鬼,因此一律得上鲜艳彩妆,否则不能在大堂出没。
可是就在众考生一一照办之后,隔天一早却传出了客栈闹妖怪的传闻,气得客栈老板索性一到晚上便拿木板把所有考生的房门钉死,直到第二天早上鸡鸣时才差伙计把木板拆掉。
就这样「悬梁读书会」被迫解散,考生们只好自求多福了。
相较之下,实秋因为日日夜夜苦苦思念着伊人,导致神情忧郁了点,每天早上起来吃饱饭就出去溜达逛大街,见到了什么适合珊娘用的便买下来,不到五天便已经堆了一房间的礼物。
至于书呢?早被他拿去垫在不稳的桌脚下了。
反正他随便考考都不比这群饭桶差吧?
「君大爷,您今儿是不是也还帮我们做包子呢?」掌柜的一见他又拎了一笼子的红嘴绿莺哥走进来,眼睛一亮,急忙上前殷勤讨好道:「您昨日做的包子可好吃了,我们上下都爱吃,还有客人闻到了香味,便急着问店里有没有卖,可见得有多好吃了。」
「是吗?」实秋高兴极了,想也不想便把莺哥鸟儿塞给他,「我去厨房遛遛,说不定今天兴致一来,再做给你们尝尝。」
「君大爷,你真的可以吗?」掌柜的口水都快流下来,忽然想到他也是待试的举子,不禁有些迟疑,「可是剩十天就大试了,你……」
「大试?」实秋怔了怔,环顾着四周读书读得眼青脸白气虚的书生们,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点都不像他这些年来所期盼和想象的那样有意思。
他老觉得读书应考是一件潇洒又浪漫的事,文质彬彬的才子,出口成章后赢得世人的赞叹,并且遇上了个知书达礼的世家小姐,从此红袖添香夫唱妇随,那该有多好?
可是真正进了京城来,他发觉怎么跟自个儿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有些读书人若不是真读成了呆子,就是荒唐得比他们春风寨的强盗们更讨人厌,还有自大狂的,色鬼的,酸儒型的,滔滔不绝口水喷死人的……什么款的都有。
真真教他长了见识。
「对呀,您不也是进京来赶考的吗?」
「对呀,我也是进京来赶考的。」他兴致缺缺地道。
「那您还是安心看书去吧,我瞧您器宇轩昂、气概非凡,说不定您就是今科状元郎呢,倘若真是如此,那敝小店可就风光了。」掌柜的只能把口水抹一抹,哈着腰道。
「对我这么有信心?」实秋睨着掌柜的,似笑非笑。
「那可不,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书生,我就见您最有大将之风了,所以我可是把全部的信心都赌在您身上,您可别让我失望才是。」掌柜的说得满脸激愤,「像三年前东升铁字号客栈那个死铁公鸡,做人尖酸刻薄不说,还老是苛扣考生的伙食费,人家交了一两银子,给的是一颗馒头、两碗茶,没想到老鸭堆里跑出个凤凰来了,那年状元就偏偏出自他们客栈,哼!那个铁公鸡就光靠这点吹嘘嚣张了三年……」
「你心情放轻松点。」实秋同情地拍了拍说得脸红脖子粗的掌柜。「正所谓老天有眼明察秋毫,各有前因莫羡人,你这么虔心,说不定老天爷今科真给你店里中个状元。」
掌柜的闻言大喜。「那就承您金口贵言啦,如果真让我店里出了个状元郎,我保证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以兹庆祝!」
「到时候这杯水酒是要叨扰的。」他笑了起来。
「一定,一定。」掌柜乐得合不拢嘴。
实秋若有所思地接过红嘴绿莺哥,缓缓拾阶往楼上走。
掌柜的话让他这些天来消沉的应考意志又逐渐回来了,无论如何,人是进京来了,没好好考完便回去,他非但对不起春风寨上的好弟兄们,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珊儿。
他执意离开她就是为了要应试,想一圆状元梦,今日又怎能轻易放弃?何况只要他考上状元,就不算是强盗了,那么珊儿一定也会很高兴,说不定会高兴到愿意再考虑嫁给他。
他的心卜通卜通的急跳,一想到成亲这件事,竟热血沸腾澎湃了起来。
是啊,经过这些天痴痴念念的苦楚,他就算是颗粪坑里的石头也该明白了,这一生也只有珊儿能够令他神魂颠倒、相思成狂。只要想起她的笑容,他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起来,想着她忧郁的神情,又心痛到难以自持。
为了让珊儿能风风光光地嫁给他当官家少奶奶,而不是只嫁给一个强盗头子当押寨夫人,他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拿下这状元不可。
还有小刀和阿飞的状元梦,也该由他这个大哥来帮忙实现了!
一想到这儿,实秋便精神抖擞了起来,愉快地哼着歌蹦上楼,准备把所有垫在桌脚下的圣贤书翻出来……跟它拚了!
第八章
他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珊娘这些日子以来疲倦憔悴,难以成眠,每天都想着他的笑语还有想着他究竟会不会回来?
直到有一天在剁洋葱剁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时候,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气呼呼地将菜刀直直插入厚砧板中,厌恶极了再这样哭哭啼啼的过日子。
「他要来也没通知,要走也没相辞,究竟是不把我放在心里还是不放在眼里?」她美丽清减的小脸浮起了闪闪发光的神采,忿忿然地负着手在厨房里踱起步来。「到底要娶我,不娶我,好歹也说一声再走,这样叫人家一直牵肠挂肚的,算什么呢?」
她孙珊娘可不是好惹的,要怎样也得交代个清楚,可别让她不明不白地每日空等。
珊娘当下下定了决心,坚定地掀开竹帘子走进大堂,对所有等着吃包子的老客们大声宣布──
「十里坡包子店歇业三个月,我要去跟某人要个说法、给个交代!」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随即爆出了阵阵热烈的鼓掌声。
「好!好!好样的!」阿瓜伯疯狂拍手。
「这才像我们小珊娘!」杨大叔拚命吹口哨。
「去给他点颜色瞧瞧,我们挺妳!」曹老头跳上桌子,挥舞着拳头。
珊娘双眸发亮地望着他们,感激得喉头哽咽,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多谢各位乡亲父老。」她优雅地欠身作礼。「我一定不负大家的厚望,谢谢、谢谢啦!」
「妳要加油哇,幸福是自个儿争取的,别让爱情悄悄自妳手上溜走。」阿瓜伯感慨地道:「想当年我跟『青花阁』的小青就是因为……」
「阿瓜,不要再说你那几百年前的恋爱史了呀……」登时全场又是一片哀哀叫。
珊娘顾不得笑,这些日子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清醒了,也再度活了过来;她兴匆匆地上楼,开始收拾行李。
「杨大叔,劳驾您帮我准备一辆骡车,我要快骡加鞭进京城去找相公!」下楼后,她急急对着经营骡马出租行的杨大叔道。
「没问题,给妳我们出租行里最顶极的宝马车,搭配能日走百里、夜行千里的西洋输马克骡,还有神奇骡鞭及红萝卜一打,两样绝招交叉使用效果更好,还有,如果路上遇到马贼,妳就报上我的名号,他们会给妳打个六折的。」
「杨大叔,那就谢啦!」她有些啼笑皆非,不过看在老人家很认真的份上,连忙点头。
遇到马贼还能打六折?那他们还会不会在抢劫的过程中代客泊车啊?
此去京城路途不算短程,珊娘可是把祖传驱蚊防狼的「一笑含香软筋散」带着,还有粗壮的荔木擀面棍,以及超级无敌金刚菜刀,另外还有一百两纹银也都带在身上。
她再进厨房搜罗了几样耐热不易坏的干粮和糕饼,灌满了三大羊皮囊的水,就这样上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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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也……」实秋头上绑着写上「必胜!杀气!」的白布条,双眸紧盯着「论语」里的每句箴言,口里喃喃念着,「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子曰……」
夜更深,人更累,眼皮子在他一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掉下来挡住视线,气得他索性在椅子上黏了支燃烧着的大红蜡烛,用当年苦学功夫的土方子半蹲在上头,若是忍不住想睡坐了下去,屁股就不保。
「这下子就不信治不了你!」他自言自语,忿忿道。
春风寨的大王果然不同凡响,半蹲在灼热冒烟气的蜡烛上头,这么一蹲就是一个时辰文风不动,连眉头皱都不皱一下。
但是聚精会神在半蹲下面,可就忘了要专注在书本上面,所以当他长吁了一口气,满意地低头看着终究比不过耐力而烧完了的蜡烛,正得意时,这才发现自己这一个时辰里连一个字都没背进脑袋里。
「可恶!」他懊恼至极,「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没出息、不争气?」
大后天就是应试的大日子了,他得加紧脚步看完书,否则怎么对得起珊儿?他又拿什么脸去求亲?
实秋叹了一口气,大掌抹了抹疲倦的脸庞,松活了下筋骨,然后起身走出房间。
客栈里静悄悄的,就连店小二都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无声地下楼,拐进熟悉的厨房里。
他手势无比熟练地舀出面粉,加一小团发酵好了的老面,少许糖、盐,然后是温水,随即有力地搓揉起了面团。
趁面团缓缓发酵间,他挑了大箩筐里的竹笙、菌菇和大白萝卜,细细剁成馅,可是待素馅做好后,他忽然一顿──
今儿个他并没有去打猎,自然没有大雁或野鸭肉可用,这可怎么办才好?
「可恶,本来还想借着做包子舒缓一下压力的!」他低咒了一声,烦恼地望着满厨房的食材,却怎么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每当他疲惫寂寥的时候,就会深深思念起珊儿做的鲜肉大包子。香喷喷、热呼呼,雪白蓬松又弹牙美味的包子,总是奇异地温暖了他烦躁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