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启楠沉默了,最后点了支烟,却也不抽,看着那支烟慢慢在冷风中燃烧,“你说,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越得不到的东两越好?”
陆巡同样沉默。钟家的天之骄子不需要其它人给出答案。
钟启楠叹息着把烟扔到地上,狠狠踩灭,这个动作再度令陆巡有些惊讶,原以为雅痞是不会干这种俗人干的事。
最后,钟启楠抬起头说:“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请给她幸福。”说完这句他侧了侧头,露出苦恼的表情,最后才又叹了口气,“毕竟……你们的幸福是以其它人的不幸为基础的。”他微笑着。
陆巡的心一跳,然后平静:“这话太文艺了,我听不懂。再说一遍,我和朱槿之间的事不需要向别人解释或者对别人负责。”
钟启楠大笑:“好吧。我终于明白陆少的残忍了。对于你而言,不要的东西可以扔得那么快,对于别人的痛苦永远无动于衷。难怪钟启越会战败,他再嚣张,始终是个少年,你却不同。”
陆巡看着他的笑容:“若是想揭我的伤疤,你似乎也揭错了。钟启越永远不是我的弱点,你永远也不能激怒我。”他平静说道,看着钟启楠的笑容慢慢平静。是的,他永远不是别人攻击陆巡的弱点,他只是……陆巡自己藉以痛恨自己的弱点而已。
钟启楠摇了摇头:“我明白了。钟启越的痛苦,对你而言只是个笑话吧?”他慢慢地离开,身影忽然顿住了。陆巡走上一步,看到钟启越站在灯影底下,脸变得煞白。
陆巡捏紧了自己的手,与钟启楠一起,沉默地看着钟启越慢慢离开的背影。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好像走偏一寸就是粉身碎骨。而在他的背后,沉默站定的二人都知道,那是一个溃不成军的人的身影。
走进门,陆巡竭力让自己不去找那个人的身影。朱槿朝他看了看,小声问道:“怎么了?”
陆巡平稳微笑:“钟启楠叫我出去。”
“哦?”她喝了一口酒,一脸的平静。
“你不好奇?”
“为什么要好奇?你们两个说话与我何干?”
陆巡大笑着把她拉进怀里,在她的耳边喃喃:“真羡慕你……为什么你这么豁达?”
朱槿挣开了他的怀抱,撩了撩乱了的发,朝他浅浅微笑:“不动心,不动情,就能豁达。”
陆巡大笑地仰倒在沙发上:是的,不动心,不动情,自然就能放下。
那么谁能告诉他,理智如何能拉得住脱缰野马的心?
那一天的晚上陆巡玩得简直要疯了,朱槿都睁大了眼睛表示很不适应。到最后他甚至接过了有人递给他的那支烟。
吸进第一口,陆巡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完了。
这场戏的观众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身边不知道陪伴着谁。在意的那个人或许已经因此再也不会看他一眼。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子做?
意识有点迷糊,朱槿担心地看着他,一把扯住他的手:“怎么了?”
陆巡把烟塞过去给她,她的脸在青红的灯下看来也是青红的,只能听到她急切的声音:“放了东西?”
“好像是。”全身的骨骼都好像被抽走似的,从心底里冒出股恶心感,陆巡感到头重脚轻。
“怎么办?”她问他。陆巡知道朱槿绝对不是第一次看到人吸毒,她能露出这么惶惑的表情,他心中感激:到底是交了个朋友了。
陆巡撑着沙发沿站起来,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解决掉吧:“我去吐……看能不能吐出来。”
朱槿要扶他,陆巡一把甩掉:“你要真扶我,我明天就不用出来混了。我能行……要过半小时你看我还不回来,就来找我吧。”他最终还是说出了示弱的话。
冲进洗手间,那洁白的卫具晃得他眼睛疼,陆巡的左脚踩在右脚上,那种恶心却吐不出来的感觉真他妈的难受。
他冲着那个感应式水龙头俯下身去,水灌了他一脸,甚至灌到了鼻子里,难受得他立刻呛了出来。继续灌继续灌,压着喉咙想吐却仍是吐不出来,最后所有的水居然灌到了气管里,陆巡呛得眼泪鼻涕一身一脸。
呼吸一窒。
有人从后面勒住他,狠狠地,把他的上半身压在漱洗台上,脸紧贴着那冰冷的磁砖,陆巡的头被人狠狠按着,塞进那盆水里。
他冷不防被按住,呼吸一下子急了起来,结果把所有的水都吸进气管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换成平时。那个暗算的家伙绝对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现在。他真的比个孩子还无力。
头炸开了似的疼,肺部痛得更厉害,等到陆巡差点没意识的时候,“哗啦”一声,那人把他的头从水里扯了起来。
陆巡闭着眼睛就咳,咳得好像要把心肺咳出来似的,等终于能睁开眼睛时,就看到钟启越狼一般的眼睛。
陆巡透过玻璃看着他的眼,他的唇紧紧闭着,好像真恨不能想把陆巡再度压进水里。陆巡甚至有错觉,他的眼睛是红的。
这到底是因为药效产生的幻想,还是真实?
陆巡搞不清……
然后最后,钟启越只是把他扳过来,朝他的胃部给了一拳头。
抱着胸陆巡就跪了下来,跪到他面前,跪进那一地的狼藉里面。
钟启越朝他冷冷笑着:“你欠我的。”
陆巡恍惚地笑了起来:
是的,我知道。
好吧,我欠你的。
他一边笑着,一边咳着,一边把身体缩成一个球。钟启越的脚就在他的头边上,陆巡慢慢蠕动着让身体远离对方。
钟启越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压进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开启的门里。他关上门。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陆巡的脸就挨在冰冷的墙壁上,钟启越的呼吸离他的背很近,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理智。本来已经晕眩的头脑更加迷糊,陆巡把脸颊凑在墙壁上蹭着。钟启越巴着他的背,用力勒住他的脖子,神经质地颤抖着。
陆巡不知道他们中间哪个人会更早地晕过去。
然后钟启越用力地抱住他,陆巡能感觉到他从身后抱着自己。突然间想到,也不知道多少次,对方曾这样子抱紧过他。只不过,此时早巳经是物是人非。
然后钟启越拎着他的衣领,打开了那扇门,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你给我滚!”钟启越嘶吼着,然而陆巡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陆巡的呼吸变得冰冷,那些没吐出来的东西好像快要了他的命。陆巡用力用力地睁大着眼睛,也只能看着他亮得可怕的眼睛。
“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钟启越的声音很响很响,刺穿了他的耳膜。
是啊,他也不想呢。
陆巡微笑,然后发现自己居然把那话给说了出来。钟启越瞪着他,看着他慢慢地扶着墙壁爬出去。
把厕所门关上那一刻,陆巡全身虚脱。扶着墙壁,他试了很多次才终于站了起来。舞池中的声音光怪陆离地袭来,他的耳朵中全被那些声音撕扯着,沦为一片战场。他靠了很久之后,那些声音慢慢静了,好像整个人已经被沉进了幽暗的海底,所有的一切离他远去。
那些灯光照得陆巡眼睛发疼,他想他应该找个什么人。
“钟……”叫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陆巡就闭上了嘴,不对,不对。他不能找那个人。
慢慢地挪动着步伐,陆巡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不对,不对,钟启越已经不想再见到自己,而自己不想见他。
趁着自己还有意识,一定要远离他。
陆巡迷迷糊糊地向前行进着,那些灯光还在闪着,好可怕,好像有无数的巨兽浮出来,在他面前伺机攻击。
他不要见到那个人,他不能见钟启越,他要离开。
意识快要模糊,陆巡一直一直提醒着自己:是的,他要离开。
他用力捏紧了自己的手心,那一点点疼痛提醒着自己,可是还不够还不够。陆巡咬着牙,好像有些铁锈的味道,可是身体却像是别人的,根本不听使唤。
好吧,离开后就安全了,只要离开就安全了。
陆巡的世界变黑了,有一点点的光浮着,所有的声音和图像都消失了,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慢慢地摸着墙壁,身体正在冷下来。
为什么会那么冷呢?
他好像想起来了,是不是在下雨呢?
是的是的,下雨了……
那些光是什么?
他记起来了,那是花。
那一树接天美丽的花,那一树只开一季就早早夭折了的花。
是的是的,他记起来了。
他要和钟启越去看花。
那是钟启越的所愿。
很早的时候看到那个花园,陆巡就只想着,那个人必会喜欢的。
是的是的,他要快一点,那花只开一季,要是夜来风雨,就会早早摧折。那是经不起一点雨打风吹的花。
是的是的,他要快一点。那个人在花树下等他。
只要转过头,就会看到那个人的笑容。
他还没有告诉他,即使怎么样也好,自己都会爱上他。
即使他们像野兽般不懂互相体恤,可是他爱他。
即使他会朝自己抡起拳头,他也爱他。
只是……陆巡知道在自己脆弱的时候,他最爱他。人们总是为了自己的爱人变得坚强,只要互相依偎,又有什么走不过去?
只要在他大声地对世界说出爱他时,钟启越肯站在自己的身边,他就别无所求。
即使对抗世界也好,只要他肯站在自己的身边……
只要他肯说出……他也爱你……
陆巡只是这么想而已……
他只是那样子一个……渴望听到自己爱人支持自己的话的……男人而已……
有人扶了他一把:“陆少?”
陆巡用力挣脱了,真奇怪,他到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力气挣脱人的掌控。
谁也不要来阻拦他,那个人在等他。
他扑在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上,那应该是自动玻璃门。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话语声“醉了……”,那些声音好像从海底浮起的一个个泡泡,慢慢在他耳边轻轻破碎。
“陆先生要帮你叫出租车吗?”模糊地有人问陆巡,他没办法给他回答,从已经开启的玻璃门中撞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光。
那些光就在他的面前,冷冷漂浮着。陆巡尝试伸出手去抓那些光,他迈开了步子。
他想,或许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一树花的下面,他朝着自己,微微露出微笑。
耳边传来尖叫,那尖叫声刺破所有寂静,直达他内心深处:“陆巡——”如同垂死的野兽一般尖叫着,如同丧偶的孤鸟。
陆巡慢慢回过头,很远的地方仿佛站着钟启越,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楚。
另一种声音慢慢渗透进耳膜,那是无数车子鸣着响笛呼啸的声音。陆巡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往前,或者是后退?
天旋地转。
他感到身体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撞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然后他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他被拉进某个人的怀里。
那只手在颤抖,有人抱住他,把他的头拉进怀里,一遍一遍叫着“陆巡……陆巡……”颤抖的手上下摸着,好像在摸着一个已经破碎了的玩偶。
陆巡终于控制不住那种难受的感觉,所有的筋脉仿佛都在抽搐,他想他应该是在痉挛了。他开始呕吐起来,直到嘴巴中全是苦味,腥臭的像是夏天的死鱼。身体的力气流失得那么快,陆巡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世界一片颠倒。
那个人已经哭了出来。
陆巡抬起手,但没敢碰触他的脸。钟启越看着他犹豫的手指,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好吧。
陆巡微笑。
“嗨……”
“嗨……”钟启越朝着他微笑。用力用力抓住了陆巡的手。
“我们……在哪里?”陆巡想要抬起头,但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没办法抬起头。
钟启越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又哭又笑的样子。手指头被他抓得很疼:“你在我身边。”他朝陆巡这样说。
好吧……
很累很累,陆巡慢慢闭上了眼睛。虽然钟启越用力地摇着他,但他没办法给他回应。
太累了。
终局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气很好的样子,空气中浮动着好闻的味道,可是陆巡居然动不了,全身的骨骼都要垮掉的钝痛感。
有人叫着他的名字:“陆巡?醒了?”
陆巡无力地挥了挥手,希望她能看见:“怎么回事?”
朱槿站到了他的面前,仔细端详着他:“不错不错,果然是年轻力壮,这么快就恢复精神了。”
“到底怎么了?”陆巡好像经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好像有了巨大的改变。
“你昨天差点撞车。”朱槿还是微笑着,不过笑容阴森森的。
陆巡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你倒好,睡一觉就成没事人样了。”朱槿慢慢走开。陆巡艰难地朝她的声音望去,那个女人已经坐到了旁边的藤椅上,悠闲无比。
“出车祸?”他继续艰难回忆着。
“嗯,你从金碧辉煌的门口撞出去,差点没被车辗死。”朱槿继续微笑,好像在说一只蚂蚁的生死。
陆巡眯起眼:“真的?”真是记不得了。
“当然是真的。早叫你不行就叫我,结果我冲出门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笨蛋跑出去撞车,另一个笨蛋冲到马路当中叫魂,搞得路堵了半个多小时才弄清原来你这个惹祸精没死。”朱槿的声音还是冷冰冰。他却差点被哽住呼吸。
“我……怎么了?”又问了同样的话,实在是陆巡自己已经有些惊呆了。
“你好命,只是些皮外伤,连根骨头都没断。”朱槿的声音听来不无惋惜。
“哦……”然后陆巡忽然慢半拍地弄懂了她前面那句话的意思,小心翼翼问道:“你说的另一个笨蛋是……”
“你醒了就好。”她却自顾自地转开了话题。
陆巡没再坚持问下去,左右望了望,忽然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你是问你爸妈?”
“嗯,他们不知道吧?他们身体不好,你没告诉他们吧?”
“来不及告诉他们就知道了。谁叫你这个笨蛋那样子撞出去,市里电视台比救护车还早到,我只来得及叫人把他们架住,你爸妈就得到消息过来了。”
“现在呢?”陆巡急切起来。
“在外面呢。应该是在训人吧。”
“钟启越还在?”他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行了吧。他把你打成那样子。”朱槿竖起眉头来。
陆巡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来了。
本来不该问的,但陆巡终于忍不住了:“他……没事吧?”
朱槿看着他的脸,升上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阳光很好,朱槿非常愤怒,结果把不知道哪个人送来的水果篮里的倒霉苹果抠出了一个个指甲印。非常可怕。陆巡瑟缩着,还好自己现在是病人,她应该不会掐人……
结果半个小时后,她把那个可怜的苹果砸到了可怜的陆巡的脸上,冲到他面前竖起手指头:“我警告你,陆巡,你不把你这条贱命当命看,好歹也要想想你家里那两个老人。我算受够你这副薛宝钏苦守寒窑的样子了!想要的东西就伸手要,不要的贴过来也给我踢出去,那副唧唧歪歪的样子我看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