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诀
不敢盼 情长至天荒地老 共一生水远山高
只希望 当 时尽缘灭 能与你 笑语分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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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未眠,投身在一次次沸腾的烈爱炽情中,让自己燃烧个彻底,直至天将破晓残雪才趴枕在身下这具厚实的胸膛上静静凝视着前方那张沉眠中的俊颜,眼底载满的情感如醉酒般浓烈的醉人,只可惜圈抱着他的人双眼却是紧合着看不着。
舍不得移开一分一毫的视线,修长的指尖沿着那人鬓的眉、挺直的鼻细细描绘着这张俊朗的轮廓,一寸寸将他记忆,然而夜即使再长,也终有幕落的时候,透窗的天色就这么慢慢地褪去了厚沉的夜衣。
“天亮了……”似是叹息般地轻喃,残雪闭上了眼,阻断自己流连难舍的目光……这不像自己啊,他不记得自己何曾有过这般的犹豫踌躇。
原来,一旦有了心动了情,再坚如铁石的人,也会开始出现动摇的裂痕,即使如此,残雪却意外自己竟是一点也不后悔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动心用情,不后悔与他罗织这一段令自己沉溺难拔的情爱。
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再多一时一刻的聚首,也不能改变什么……说服着自己斩尽心底难断的牵系,残雪毅然撑起身子,迅速地拾起床边散落的衣衫穿戴起,回身仔细地替床上的人儿盖紧了被褥,最后一次让自己微凉的唇瓣染上属于他的气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即将成为过去的地方。
“……该是好好算算我们之间的时候了。”不轻不重的语声,就像说话的对象就在身旁而不是那满园静寂的空气,残雪缓步踱向昨夜缠绵的所在,随手捞起桌上未能尽兴的酒坛就凑上唇大口喝着,即使察觉不出半点不属于这园子的气息,他仍确信着阎罗一直在等他。
“你如果是惦挂着房里的家伙那就不必了,两个时辰内他不会醒的。”半天的晨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足够解决两人间纠结多年的爱憎情仇!仰首望着蔚蓝的晴空,残雪紧抿的双唇缓缓绽开了笑意,他可以想见祁沧骥醒后的反应,肯定是自己从来没见过跳脚气急吧,只可惜……大概看不到了。
“……我相信你。”伴着轻徐的话声,祁永乐从残雪身后的树林间慢步走出,一身醒目的黑,脸上再没有任何伪装的布巾面具,就连平素穿着的儒服也舍去,还以他本来武者的面目。
“因为你不屑说谎……十年的时光,多少,我也该了解你。”
“哼,少废话……挑哪儿?”没有回头,残雪依旧单手擎着酒坛狂饮,一转眼昨夜剩下尚有大半坛的浓醇美酒已是涓滴不留地全入了喉。
“你还是这么个喝法……沧骥那孩子没念过你吗?”看着残雪的双颊因为酒气染上了晕红,祁永乐不甚赞同地轻摇起头,或许是因为彻守了一夜,他才会莫名地多了许些不该有的感慨吧。
“你希望他管我?”笑容转为邪魅,残雪转过身对着祁永乐灿烂地笑了笑,眼里却是深深的嘲讽之色,“我以为你该巴不得我离他越远越好,免得玷辱了他大将军的头衔,有损你堂堂七王爷的门风。”
“……你真的变了。”虽然昨日已经见识过残雪的牙尖嘴利,祁永乐还是感到一阵错愕,只因跟他十年来所认识的实在相去甚远,这生气盎然的模样比之于往昔冰冷的漠然实是天壤之别,竟连他都觉得耀眼。
“少啰嗦,地点?我是不介意替你把这座府邸换个颜色,把它染成血红色的一定很好看,嗯,这主意不错,把它变成你这阎罗名符其实该待的黄泉城……如何,要我这做弟子的代劳吗?”
撑跃起身随性坐在桌缘边,酡红的丽颜漾着足以倾城的魅笑,没有束起的长发恣意迎风飞扬着,晨曦下的残雪,俊美得脱尘潇洒,不可方物,看起来就似壁画上飞升飘舞的仙子,然而朱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像炼狱中的噬血修罗,两种极不相称的矛盾风韵,却是半点也不显唐突地融合在他身上,蛊惑般地诱人。
“城外南郊,上次我不让你杀吴聪文的地方,我想,那儿的幽林古刹对你我来讲都很适合。”没见过残雪这一面的祁永乐心底又是一愕,却是让人绝不怀疑他语中的狠绝。
“哈……没错,是鬼,就该葬身在鬼域里,你挑的可真是个好地方。”狂放的笑声随风在林间回荡着,残雪扬手将空坛抛出,如同昨晚祁沧骥的手法般稳稳地送上枝桠间卡着,接着足尖一点桌面人已是如怒箭般激射而出,瞬间越过了墙头消失在层叠的树影间。
看着残雪飘然离去的身影,祁永乐不免一阵纳闷……这向来淡漠的孩子几时有这么多种风貌?多变得就像……像自己一直以为了解的沧骥一般,却是瞬间就变得叫自己摸不清看不透,该不会就是因为凑在一起,两个才都变得如此难以捉摸吧。
近墨者黑,就不知究竟哪个才是墨盘?搅得这一缸子的浑沌,祁永乐不禁苦笑地摇摇头,怎么他竟觉得答案会是他那个看来循规蹈矩的儿子呢,就怕吹皱一池春水的罪首也是他……若真如此,只怕他这个做爹的再试图力挽些什么也无力回天了。
转身迈向祁沧骥的寝房内,甫进门,空气中残留的情欲味道就叫他皱紧了眉头,眼前的情景不就更加证实了他刚刚的忧虑……能肆无忌惮地与一个男人行这等夫妻间的亲密情事,只怕沧骥已是泥足深陷了,自己这釜底抽薪的做法能唤醒得了他吗?
直到此时,祁永乐才相信自己的儿子对残雪并非一时的迷惑,而是投入了相当深的感情,惊怒之余也不免为爱子将要面对的感到心痛,然而倏地脑海里岔进的念头叫他不由地一愣……或许,残雪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吧……
心疼沧骥明了真相后两难的抉择,不愿他为自己落得众叛亲离,背负不忠不孝的责难,所以宁可背叛他的信任隐瞒起所有,与其两人愁颜相对泪垂天明,不如就由自己只手了断,不论是罪、是过、是悔、是痛,一个人独尝,就够了……
没想到啊,两个同该是无情狠戾的杀手,却都为了一个人如此的用心良苦……祁永乐感慨万千地叹了口长气,非得一决生死的他们心底深爱惦念着的为何竟都是同一人,这样的宿命安排,当真是讽刺至极。
对这个似冰又似火的孩子,向来自诩平稳的心境也已被挑得百味杂陈了……祁永乐分不清到底该怨恨残雪以男人之身诱陷自己儿子走上背德叛礼的不归路,还是该感谢他对儿子用情如此之深才让自己有机可乘?
分不清心中对他抱持着是夺子断后的怨怼还是剿家灭族的愧疚?分不清与他究竟是异族相忌的仇敌还是同门至亲的师徒?……太多太多分不清的感触,就如同两人间盘根错节般的纠葛,叫他剪不断理还乱。
“……沧骥,没想到向来让爹最放心的你,如今会是叫爹最担心的……唉,难道爹真的从来就没了解过你吗?怎么会变得这样,你是我的孩子呀,为什么现在却陌生得让爹心慌?真是爹给你的担子太重了吗?”
“现在说这些大概也已经于事无补了……对不起,沧骥,即使爹已经知道他对你是特别的,爹仍不得不毁了他,他的身分特殊,知道的……也太多了,于公,爹不能冒这个险,于私……就算爹能放过他,他也不会肯放过爹的,我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恩恩怨怨……多到只怕用鲜血也难洗清。”
低喃般的语声圈圈扩洒在静悄悄的房里,祁永乐刚毅的脸庞上此时刻划着的是道道深沉的痛苦,是人,总有脆弱无助的一面,而他,暗掌权臣生死的王者,却只能在这种时候对着无知无觉的儿子倾吐满腹积郁。
“爹只能答应你,不会让他有太大的痛苦,那孩子这一路走来已经太过坎坷,爹不会再让他多受折磨的……
“爹也答应你,定会把他完整的送回你面前,虽然爹清楚这会令你情殇难释,但……总比要你往后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一个空影来得好吧,这是……爹以父亲这个身分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一字一语,是血也是泪,祁永乐很明白自己将面对的会是什么,却是再无方法能够挽回这已然预见的结果,能够不失去这个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小儿子,替朝廷留下攘夷镇关的良将。
哀,莫大于心死,杀了残雪只怕也就如同杀了这孩子,虽然不忍,即便难舍,却是最后不容自己选择的唯一,再怎么悲哀总也比起真的动手杀戮亲子来得好些……
祁永乐不断在心中对自己解释着,仿佛多这样想一分,他就能有更多一分的坚定。
应该是这样吧……其实内心深处早已无法比较究竟是看着儿子一寸寸心死还是亲手送他陪心爱的人共赴黄泉来得仁慈,他何尝不明白选择前者只是种懦弱的逃避,毕竟,他也只是一介血肉凡人而已,不真是轮回殿上的鬼王阎罗。
……可以被原谅吧,此时此刻这样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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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见到的就是一张愁云满布的熟悉脸孔,祁沧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探向身侧的床板,传回的冰凉却叫所有刚苏醒的朦胧在瞬间尽褪……人呢?
“九叔,这怎么回事?”沉住气问着立在床前的亲长,祁沧骥不让心底涌起的慌乱泛滥溢流,既然祁世昌会在此时出现,那事情就不是全然无迹可循,何况他另外也还有一着伏棋可用。
理清了应策,却依然想不透浅眠的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就会昨晚曾喝了些酒,也不该熟睡到连残雪离开了都不知道?……不对劲,暗自运气察视着,祁沧骥就发现血脉有些不顺,情形就像是才刚被人解开穴道……
“……没错,是那孩子点了你的穴。”喟叹了口气,祁世昌睇视着祁沧骥一脸的阴晴难定,不兜圈地直接替他说出心中犹自未决的答案,这次要不是事先安了人留意着七哥府里的动静,只怕就又要错过了。
当急急忙忙赶到这儿看到祁沧骥被制穴昏睡在榻时,祁世昌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那孩子对骥儿如果不是已情根深种,又怎会用这种方式告别,选择孑然一人面对,没想到看来冷若霜冰的他蕴藏的情感竟会是如此深挚。
“是他……这小子到底瞒了我什么?”低语轻喃着,祁沧骥带着几许茫然推被起身,拾衣着装的同时仍苦苦思忖着残雪这令人费解的举动。
“骥儿……你对他,真是认真的吗?”背转过身,祁世昌注视着窗外晴空中的悠悠浮云,虽然心中早有了琢磨,却还是忍不住想再次确认这一份不被允许的禁忌感情,只因为自己的决定是条容不得反悔的路。
“九叔这回指的又是哪个他?”没有心情再打哑谜,祁沧骥脸上虽然仍挂着微笑,却已是少了温度,叫人感受不到半分和善的暖意,隐约可以感觉到万里狂澜已起,而风暴的中心俨然就是那个叫自己满心牵挂的人儿,他没有时间再绕圈子。
“……残雪。”深深吸吐了口气,祁世昌才缓缓道出这个倾京覆城的名字,短短两字却似重逾千斤,他明白从口中道出这个名字就表示自己再也脱不了干系,再也不能只做个磊落光明的九王爷。
“果然……这一切九叔您都了解。”眼睑轻合,祁沧骥何尝不了解祁世昌心头上担负的压力,而同为皇朝的一员,如今端上台面的一切也由不得他再视而不见。
“聪黠若你,早猜到了不是……”苦笑地一哂,祁世昌抚了抚长髯,“我就尽可能长话短说吧……想必你已经知道残雪就是当年吏部侍郎欧阳磬的孩子,正确说来他应该是那达王位的第一继承人才对,如果没有当年那段……
“……欧阳家的事的确是朝廷与那达的协议,不过这又能怪谁呢?唉……就因为欧阳磬跟他们女王戎嬿的私恋不被允许,结果不但是他早不容于那达王朝,就连两个孩子也不被承认,更别说又加上了双生子的忌讳……
“我是不知道留在那达的那个是怎么得到那达王室的认同,但我想好歹有戎嬿护着,多少能叫那些怀有异心的王臣们心存顾忌,可是留在欧阳家的这个就没那么幸运了,偏又是王的孪生兄弟,所以就变得可以更名正言顺地抹灭他的存在。”
“名正言顺?”半眯起眼,黑瞳里跃着危险的火花,祁沧骥开始盘算着等这里的事告一段落后,是不是该杀回那达替他的小雪儿讨回另一笔债,就为这个该死的名正言顺!
“骥儿,人,总是会为自己的作为找借口的……十多年前的北界并不似这些年的平和,常常争端四起,大小战事不休。”沉缅在回忆中,祁世昌不胜感慨地描述着当年。
“那达地处北国荒漠,国力虽然不如我们,但要想彻底铲除掉它也不是件易事,圣上常为此烦忧不已。”
“所以当那达内部权力消长替换,就提出互不侵扰的约定?而条件就是我们帮忙做刽子手,替他们名正言顺地灭掉心腹大患对吧?”
自行衍拟着后续发展,尽管心中不以为然,但祁沧骥也明白这是场利多于弊的交换,不过就是牺牲个朝臣,十余条人命换得十数年的和平,怎么看都是件叫人怦然心动的好交易。
“骥儿……”嘴角苦涩地裂扯着,祁世昌如何听不出其中的讽刺,“盛世之下必多阴蔽之处,你不会不懂的,歌舞升平的日子不是单靠吏清政明就能维持,只是背后的昂贵代价寻常百姓看不到罢了。”
“那黄泉呢?”无奈地抿了抿唇,祁沧骥些许黯然地垂下眼睫,他懂,他当然懂,战场上灿烂耀眼的胜利往往也是无数的牺牲折衷换来的,他怎会不知道盛世太平是拿什么堆积,很多时候对错是非的界线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一切的道理他都明白,只是,自己从不愿将这繁华下的烂泥看个透彻。
“黄泉……就是我适才所谓的代价。”闭了闭眼,祁世昌知道就快切入最难说明的部分,一颗心不由地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或许你已经猜着了几分,这组织明为令京城头疼的杀手集团,暗地里则是替朝廷整肃秩序的一支奇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