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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止天晴(四) page 2 作者:鱼

  “即使……众叛亲离?”唇瓣带着难以察觉得颤抖,不论祁永乐再如何的压抑,语调还是染上了几分难以宣泄的悲怒。

  “是,即使众叛亲离。”毫无迟疑地回答,祁沧骥的眼中有着不容错认的坚定,早在寻找能与残雪共存的方法时他就思索过,如果有一天真走到两相抉择的地步,他会选择残雪。

  荣华富贵之于他从来不具任何的意义,权势名利亦然,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生在王府世家的桎梏,甚至就连父母至亲都是,不是他生性寡情,只是这些让“祁沧骥”变成是众人的寄望堆砌出来的,没有人想过拿掉这些后的他还剩什么,会是怎样的人……这样的祁沧骥,从没人想了解……

  二十六个年头,他就任自己活在这个束缚的框框里,没想要过挣脱,只因找不到一个值得认真的理由,就这么年复一年埋在别人的期许里,日子变得越来越索然无味,直到遇上了残雪,他的一言一行总是能引出最真的自己,那个在心底深处就快被遗忘的自己。

  祁沧骥爱怜地瞥了眼残雪的背影……最任性的人其实是自己吧,就因为已经懒得再去伪装应付,所以不顾一切地想留下他陪在身旁,因他展露真实的自己怎么也不愿意再戴回那张窒人的面具,遇上他就如同溺者遇上了浮木,怎舍得放手任自己沉灭呢……

  “……”忍着被这句话捅刺的痛楚,祁永乐努力地说服自己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儿子会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只是因为仍不明了自己是谁,等回了京,他会以父亲的身分叫他断了这荒唐的念头,他不信沧骥当着为父的他还能说出这般绝情的话语。

  “你要与我……动手吗?”轻声问着,彷若这话如千斤重担,稍不小心就会被伤得碎骨。

  “哼,凭你?茍二他俩就够叫你分不开身了。”故意让语气透着傲然不屑,祁永乐语句上也暗示着手下没有搏命的必要……是还没必要,他还有路子可走,绝不就这么放弃!

  “是呀,足够了”让语气轻松笑答着,祁沧骥心底也放下了大石,他也不想同室操戈,虽然这似乎是早晚难免的,但至少……不是现在……

  ~f~a~n~j~i~a~n~

  皓齿咬住漆黑的匕首,残雪单手慢慢裹缠上布带的一端,脚下仍不急不徐地迈向血鸢两人,寒冽的目光也从未离开两人的面上,那模样直似阴曹地府前来的索命修罗,冷魅得叫人骇然却又移不开视线。

  意识到自己脚下示弱的动作,血鸢连忙止住不自觉想往后退的步伐,同时将圈在肩臂上的鞭子卸下紧握在手,虽然这把新鞭不若之前的坚韧,但他也认清了黑匕的锋利,不会再与它硬碰硬。

  “残雪,即使有那把匕首你也讨不了好的,同样的把戏休想我会再上当。”血鸢定下心观察着残雪的动作,腥然的血色提醒着他姑且不论伤势严重与否,敌人也只剩一臂可用,怎么看这场胜负他都该十拿九稳。

  “嘿嘿,欧阳小子……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吧,俺会慢慢地剐了你的每一寸,好抵偿俺的这只手!”脸色狰狞地瞪着残雪,血卫右手单抡着一颗硕大的石球,迎风甩转着呼呼作响。

  “……没人教你们这叫以下犯上吗?”噙着冷笑,残雪面上尽是等着看戏的悠然样,然而心底的思潮却是翻涌难息……说到底终仍是无法潇洒地一笑置之吧,即便至今他都还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心想知道这一切。

  “什么以下犯上?”一时语塞地愣了愣,血卫皱起眉头茫茫然地望着身旁的伙伴,而较为机敏的血鸢则是几乎即刻僵了脸色,一层阴影缓缓地蒙上了他的心头……残雪果然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真是不干脆的家伙……论时辰,我好象还是你们月王的兄长对吧?”看着两人活像似见了鬼的模样,残雪不禁有种想放声畅笑的快感,“所以我想……就算把你们两个切块喂狗,你们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你小子胡诌些什么……”回过神的血卫沉不住气地又是串急吼,“不过就是那张脸盘有几分相似而已,你是什么鬼东西,也配跟咱们主子攀关系?呸,简直作梦!嘿,要是怕了就多求咱哥俩几句,俺倒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

  “是吗……原来戎月是在作白日梦哪,难怪连篇鬼话,半途认亲的习惯的确不好,不过……怎么连你们那位鬼出神没的欧阳军师也神智不清地梦话连连,这等胡涂法,还真为难你们这些作奴才的。”扬唇笑看着血卫的脸在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清澄的瞳眸依然是一片冰寒,如镜子般映照着对方的狼狈。

  “你……见过月王了?”沉着气,血鸢几乎是肯定地问出口,数个念头迅速地在胸臆间转了又转……差点忘了残雪的目的本就不离戎月,看来似是欧阳老鬼也认出了他,那么,残雪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当年甄主子的计谋应该无人知晓才对……

  “月王……月王,你还称他为王?”敛起了唇边淡淡的笑意,残雪戏谑的口吻带上了几分森冷,“你们效忠的方式还真特别,勾结外侮通敌叛国?”

  “残雪,你别搞错了。”虽然慑于残雪散发出凛冽的寒意,血鸢仍不放弃开口狡脱的机会,“我们来自那达没错,但当年的我们不过只是在阎罗手下做事,凑巧参与这桩生意罢了,这根本跟那达扯不上半分关系,就算后来我们回归故里,也不过就是想离开腥风血雨的日子。”

  “哼,都还真凑巧。”目光变得几分萧索黯然,残雪像似透过两人的身形看着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欧阳磬跟这一切也无关系,只不过凑巧娶了个叫戎媚的,而你们刚好蠢到忘了这女人是戎嬿的妹妹。”

  “这不关你的事,媚主子……不,戎媚早就不算是王族的一员,早在她背弃那达跟着欧阳磬偷偷溜回中原后,王族就已经将她除名了,真要算的话……欧阳残雪,你也不过只是个王族叛徒与中原外敌的孽种,就算当年我们真是奉旨抄杀,你也没资格责问我们什么!”

  “奉旨……”呢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就如同一道符语,揭开了残雪深敛的情绪,深邃的黑瞳不再平静无波,强烈的愤怒如巨涛般溃堤而出……呵……这头也说杀,那边的也是,他们凭什么这般猖狂,一个人、一张嘴,就这么简单地随意决人生死?

  又是什么君要臣死的鬼话吗?说穿了也不过是恃强凌弱……就如同自己的所为一样,差别只在他用的是拳头,而他们单凭一张嘴罢了……呵……到头来自己也不过跟他们一样,都是血腥的杀戮者……是没资格责问哪……

  “鸢哥儿说的是,你小子少攀亲带故的,自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俺呸!哪来这么多废话多管闲事,一个杂种罢了,留着你还真污了咱们那达的血统!”

  杂种?杀意毫不掩饰地爬上了眉梢,倏然剧增的烦躁恼的残雪只想见血,叫鲜红的颜色模糊掉眼前这些让他心烦的人景,只想让剧烈的心跳声遮盖这些纷杂不逊的言语……

  早知道这两个老家伙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干嘛还同他们废话许多?残雪抿唇嘲笑着自己……不该忘了动手永远是最快达到目的的铁律呀,真不明白自己在白费力气什么。

  手里握着的只有不堪的伤逝而已,却为什么这些年还是放不开手?在奢望什么呢?一个解释还是一句歉语?然后呢……失去的所有就都能够再回来吗?欧阳残雪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随便吧,反正……与我无关。”像是说给自己听般地轻喃,清冷的语音不带人气地自残雪的唇间吐出……不要再想了,只要杀了他们,一切的往事就都可以再次上锁封存,记忆终归只是记忆,不该被它困扰……只要杀了他们,这些烦躁不安的感觉就都会消失,只有杀了他们,他才能够彻底将弱小的自己埋葬掉。

  “老三,小心点,不太对劲。”漫天的杀气狂妄地从残雪周身散出,炽烈的杀意叫血鸢感到一股慌乱,几次与残雪交手都从未感受到如此浓烈骇人的杀气,这次,自己是不是又错估了他……

  垂下手臂,残雪任由原本缠绕于腕间的布带一圈圈松脱掉落,当修长的指节反握住黑匕平贴于腕时,整个人已如敏捷的猎豹跃弹而起,似流星一般激射血卫。

  “哼,以为俺是软柿子好吃?”血卫奋力抡着石球朝眼前的黑影砸去,眼一眨后却瞥见残雪彷若轻羽般立足在石球上,在他指臂间的肌肉还来不及转作下一动作时,那飘忽的身影又已然消失,当模糊的影像再度拢聚时,血卫只感到喉头一凉,此后所有的知觉就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怎么……可能?”夹杂着嘶嘶作响的呼气声,血卫铁塔般的巨身轰然翻倒,至死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会是个人可以展现出的速度。

  没时间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血鸢凭着眼角捕捉到的余光立时挥鞭击出,同时左手也迅捷朝两侧打出漫天暗器意图封断残雪的退路,手上忙着,脚下的双足也没闲着,甩鞭后的血鸢马上扭身移形换位,方才他只觉得自己眼一花血卫偌大的身影就已不再挺立,因此他更小心地不让残雪锁住自己的位置。

  随着两侧暗器呼啸打空,右手的鞭梢一紧,血鸢立即使劲紧扯,打算不管是缠上了哪一部位都先将它绞得粉碎再说,却忘了这也表示势将自己同对方系在一条直线上……在还没听到骨碎声前,绷紧的鞭身已是蓦然松了力道,紧接着视线就对上那双令人胆寒的黑瞳。

  “你……”血鸢第一个刻不容缓的念头就是疾退,然而还来不及迈开步子,下腹传来的剧痛已叫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来,无力地垂下头,就见到残雪的半截右小臂已没入了自己的肚腹之中。

  勉强抬起头,血鸢瞪着那近在数寸前的残雪……仍是寒着张脸,没有一丝的得意,也没有一丝的释然,连视线的焦点都不在他身上,那姿态就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手上正穿挂着一条人命,死亡对他似是家常便饭般的毫无半分意义。

  徐缓地将手臂抽回,残雪看也不看地将匕首朝左臂一划,上头缠着死紧的鞭子就窸窸窣窣地散落了在血鸢身上,艳丽的血红也随着泉涌而出,争相渲染着向四处攀爬,瞬间就汇聚成流蜿蜒地自指尖落下。

  跨过血鸢倒卧在地蜷曲抽搐的身躯,残雪仿如未觉,专注的视线只投注在三四丈外的阎罗身上,紧握着黑匕一步步逼近。

  看着沿路由残雪双臂滴洒而下的串串血珠,祁沧骥猛然感到一阵气窒,怎么也没料到这场战斗会在瞬息间以这种令人诧异的方式结束,更难想像眼前这惊心动魄的场景竟是残雪仅以一臂之力为之的结果……忧虑地看着满身犹笼罩着腾腾杀气的残雪步步进逼,祁沧骥再次感到揪心的疼楚。

  “精彩,真精彩……有多少年没看到你这么利落的身手,看样子,他们真惹火你了。”清脆的掌声突兀地在空中响起,祁永乐眼中忍不住迸出激赏的目光,下一刻又转而对地上已咽气的血鸢叹息着。

  “我不是提醒过你们,绝不要低估了他的能耐……唉,看样子我该先告诉你们他的秘密才对……黄泉残雪,右手不但比左手更为毒辣也更难预测,这只手,本身就已经是样好兵器了,何况再加上了这把利匕……说来,似乎是我的不对了。”

  “哼,兔死狐悲,你该高兴结局是照你的剧本上演,不就跟往常一样,借我的手替你清除障碍而已,有什么好意外的。”双瞳冷煞地紧锁着阎罗,残雪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腥黏,再次将匕首倒贴于腕内,“我说过,欺骗我的代价是你付不起的。”

  “或许吧。”不置可否地一哂,面具下的嘴角嘲讽似地扬了扬……再怎么论,自己能付出的也不过是将那少之又少的人性再出卖一次罢了……微微摇了摇头,祁永乐偏首望向祁沧骥。

  “祁将军,不想我现在动手的话,最好劝你这位‘朋友’冷静点。”尽管再不愿意将这场纷争带回京城,眼前也只能先按耐住,为了祁沧骥,祁永乐允许自己的这一点私心,即使他很清楚这决定可能会危及日后的大局。

  嘴角再次朝上画出了弧度,祁永乐望向祁沧骥的目光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或许潜意识里自己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到时候他就可以痛下决心了,就可以替这最后的唯一抉择找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啊……

  “阎罗,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冷声警告着,残雪全身凌厉的杀气因为祁永乐刻意的漠视变得更为炽烈。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想你该不反对吧?”依旧自顾自地与祁沧骥打交道,祁永乐丝毫不理会眼前杀意怒张的残雪,心底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却又矛盾地相信祁沧骥能有办法制止已然失控的残雪。

  “你以为,你说了就算?”语声轻缓却令人寒毛直竖,残雪慢慢地举起右臂横于胸前,正当想提气全力奔掠时,一阵温暖却紧紧地自身后圈拥住他逐渐失温的身躯,同时却也阻止了他向前的步伐。

  “放手!”斥喝声自齿缝间进出,霜似的冰颜终于被打破开始有了温度,残雪奋力地想挣开这双束缚他的铁臂,却是任凭他如何挣扎也甩不脱,除非……斩落它……

  “残雪,冷静下来,还有机会的。”沉稳的语声徐缓却有力地在残雪耳边低诉着,抚慰着怀里极力挣扎的人儿,直到抱住他,祁沧骥才知道这副身子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虽然不明白阎罗怎会轻易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但他打心底赞成改日再论这些难明的是非曲直。

  “该死的,给我放手!你听到没有?”眼看着阎罗从容不迫地招呼两人离去,残雪挣扎的更为厉害,苍白的脸容也因火气染上了红晕。

  “不放!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不放手,就凭你的状况还想做什么?你现在连我都挣脱不了……清醒点,现在动手只有平白送命而已,这难道是你要的结果?”语气往下沉了几分,第一次,祁沧骥疾言厉色地指责残雪的任性。

  “你管不着!你放是不放?”一时血气上涌,残雪想也不想地就举匕往下扎,直到利器人肉的钝感传来让他蓦然回过神,才赫然发现匕首已是深深插在环抱的臂膀上,而伤臂的主人却是连哼也没哼一声,依旧紧紧地搂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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