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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是打哪儿来的小鬼?脏不拉叽的,简直活像路边的乞……”惊呼的语声隐隐从花丛间传出,语气里满是鄙夷的意味,只见一名宫装的中年妇女正以帕掩口碎念着,两眼则不断地往前头的凉亭里瞄。
“兰嬷嬷您小声点,那可是皇上今儿个刚接进宫的皇子们呢,听说论时辰算,大的那个还比八公主长些……”被亭里噬人般的视线瞅着发毛,一旁较为年轻的宫女连忙拉了拉身旁嬷嬷的衣袖,虽说皇上多年任这对兄弟流落民间不闻不问的,但再怎么说,眼前的主子即使再落魄也都不是她们能开罪得起的。
“喔,就是从外头接回的那两位?难怪……”也察觉到那两道不友善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被唤作兰嬷嬷的妇人会意地压低了嗓子,“你说大的有十五了吗?这般瘦巴巴的小个头还真看不出来,以前的日子大概不太好过吧……话说回来,都已经这般年纪了,宫里的规矩他学得来吗?唉,这下可又难为我们这些作奴才的。”
“嬷嬷说得是,你瞧那眼儿不凶得紧啊?也不知哪宫的姐妹会被分派过去,回去得先跟澄妃娘娘求声饶,可别是我啊……”掩袖遮唇,年轻宫女偷瞧着亭里的主子,心儿又被少年冷煞的目光吓得怦怦直响。
牵着幼弟的小手,少年睁着双晶亮的黑瞳打量着园子里对自己品头论足的宫女们,年轻的脸孔上满是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冷漠。
娘亲过世才没多久,那个被人称作皇上的男人就打乱了他们兄弟俩原本平静的生活,不但莫名其妙地自认是他们的爹爹,居然还自作主张地把他们带来这陌生的鬼地方。
“哥,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家好不好?”少年身旁的男孩摇着兄长的臂膀低语着,虽然现在这地方漂亮得就好像戏里头的仙境般,可是每个人看他俩的眼神却都好似隔壁阿毛看着他家养的鸡仔那般,全是恨不能把他们一口吞下肚的表情,他可一点都不想变成人家眼中的鸡仔。
“嗯。”低应了声,少年轻搂了搂男孩的肩膀安抚着,他也不喜欢这个牢笼似的地方,可是他知道想要离开只怕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做到的,看样子只有先忍得一时,再慢慢想办法等机会了。
“你这丫头,整天就只知道跟兰嬷嬷嘀嘀咕咕的,娘娘要的冰糖莲子呢?”一声不悦的斥责声打断了宫女们的低语,也打断了少年的思维,只见一名华服青年缓步走来,骇得那两名正大嚼耳根子的宫女慌忙跪了下去请安。
“嗤,总没个记性,还不快去!”挥退了宫女,青年凌厉的视线转而打量着凉亭里的陌生人,脚下仍是不停地踏上了阶梯,“你们两个,哪儿来的这么没规没矩,不知道见了爷们是要跪的吗?怎么还杵着像块木头?”
拉着幼弟向后退了一大步,少年的眼里写满了戒备与敌意,夫子说过天地君亲师,除此五常,想他堂堂男儿岂能随意向人下跪。
“不长眼的东西!你们是哪宫哪苑的?荷苑来的嗯?别以为有祁欐那家伙撑腰就敢……”怒气冲冲地撩起下摆袍褂,看光景青年似是打算亲自出手教训一番。
“三弟,怎么一早火气就这么旺?当心吓着两位皇弟了。”突然自两人背后冒出的温和语声阻止了青年意欲的暴行,少年一回头就让如灿阳般的笑容映入了眼瞳,笑容的主人是个肤色白皙的年轻人,足足比他高出了个头身还有余,虽是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却是没半点如前方青年给人的压迫感。
“皇……弟?就这两个?……哼,你想捡就让你捡,小猫两只,能有个啥用!”惊讶的神色慢慢转为恼怒,最后青年瞪了眼这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悻悻然地拂袖而去。
“小猫吗……”负手在后,年轻人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又是愉悦地露齿笑了,“总有一天也会长成大猫呀……”
“喏,肚子饿了吗?父皇说你们尚未用膳呢。”爱怜地轻抚男孩的发顶,青年的目光却是望着少年,“走吧,我先带你们回荷苑用早膳,吃完后咱们再四处走走看看,别太拘束,父皇不会拿宫里那套来束缚你们的,他只希望你们在这儿能快快乐乐的,好弥补他老人家对你们娘亲的缺憾。”
“你是谁?”冷声质问着,虽然并不讨厌眼前的这张笑脸,但是这人却是跟遗弃娘亲的男人站在同一一边,少年显然不认为这样的家伙会对他们存有什么好心眼。
“我?是问名字吗?”弯下腰,年轻人直视着少年冷漠又倔强的漆黑眼瞳,再次不吝啬地漾开了灿烂般的笑容,“我叫做欐,一边是木头的木,另边则是美丽的那个丽,夫子教过你这个怪字吗?”
“父皇是取栋梁的意思,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俩的名字,你娘可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女子,希望我大祁真能承她金口……永远安乐,世代昌盛。”拉起两人的手,祁欐一笔一划在两张小手心上刻下自己的名。
“……欐。”思索着掌心上的怪字,少年口中不自觉也跟着念出了声,冷漠的神色早被困惑代替,首次露出这年龄应有的纯真模样。
“不行喔,永乐,你们得叫我二哥,最好是二皇兄。”轻敲了敲少年的脑袋,祁欐笑看着他懊恼地闪躲着自己的碰触,“不想被夫子们唠叨的话就记得别直喊我的名字,不过只我们三个在时我是不在意你这么叫的。”
“吃饭去吧,我瞧小世昌嘴都快饿瘪了。”一左一右牵起两只小手,青年迈步往来时路走去,“还有啊,别老板着张冷脸,过些日子你就会知道,在这里如果想过得自在惬意些就得学学狐狸,别把不痛快写在脸上……”
抬头凝视着这个也是半途冒出的哥哥,少年眼里又是露出了不合年纪的深思神情,好一阵子才放松了紧抿的唇瓣,悄悄将方才被刻划下名字的掌心缓缓收拢,决定将这个有着阳光笑容的“欐”好好放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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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时光改变了什么,就只是,更坚定了我的决心……
“永乐?……奇怪,刚刚还看到人影的,怎么一听说要校场练箭就跑得比什么都快?”微蹙着两道好看的浓眉,祁欐举目望了望头顶的艳阳,决定先往一旁的林荫里寻去。
“欐!”随着这声低喊,一个人影忽地自树桠上倒挂而下,脸上满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可惜横在他面前的人儿脸色始终没变,就只是尽拿着笑眼瞅自己,鼻子摸摸,祁永乐只好收腿翻身坐起,顺带将人一同捞上树。
“喂!都二十了还玩小鬼的把戏!”紧抓着祁永乐的领口,祁欐正襟危坐地在他腿上努力维持着平衡,就怕一个不小心会演出倒栽下树的特技。
瞥了眼一脸紧张神色的祁欐,祁永乐又是故意地晃了两下,马上就觉得颈子又被勒紧了些,乐得他干脆顺势收拢双臂护住怀里的人儿。
“永乐!”难得收起了笑容,祁欐拿眼瞪着身后搞鬼的家伙,天知道是否该怪自己平素宠坏了这兄弟,才会惯成他在自己面前老没正经的脾性,“还晃?你当你跟世昌一样有副好身手?我可不想等会儿在树下当你这只三脚猫的垫背……”
悠哉地半眯起眼,祁永乐的眸色逐渐转为深沉,唇畔漾起一抹值得玩味的笑意,像是藏了什么秘密般,只可惜身前叨念人儿看不见这变化。
“怎么不跟世昌一起去练箭?父皇还特地要我来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适,结果你大爷居然是躲在这儿纳凉偷闲。”强健的双臂依旧自身后箍着自己,双臂的主人却是半句话语也没有地静默着,祁欐只好继续自语着,“我知道你不喜欢出风头,可有时候你也得衡量一下状况啊!”
“像今天,美其名说是练箭,实际上父皇是想看看各皇子们的身手,尤其是世昌的本事不错,父皇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两个能在众人面前一展身手,他老人家才好给个封赏奠定你们以后的地位。”
“哼,我才不希罕。”咕哝了一声,祁永乐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枕臂在岔斜的枝桠上躺下了身,连带地也将祁欐一把按倒在自己身上。
“永乐!”又是叹了口气,祁欐想不出这到底又是什么时候惯出的坏习惯,这兄弟老是喜欢拿自己当抱枕用,年少时还情有可原,哪知道年龄越长这毛病却是越严重,有时还真搞不清谁才是做人兄长的那个,是因为自己太没威严了吗?还是因为身长已经比他矮了些?
“你对父皇还不能释怀吗?他的苦处你该明白的……嗯,这儿还真舒服。”挣不开腰上的铁臂,祁欐只好在这宽厚的胸膛上挪个舒适的位置枕着,凉风徐徐自叶隙里吹来,拂去了一身暑气,也带来了淡淡的睡意。
“跟他没关系。”漫不经心应了句,祁永乐举手轻抚着趴在身上人儿的长发,“我这身三脚猫功夫连你都看不上眼,去也只是献丑,有世昌在就足够了,老三还没那本事打下他来。”
“什么老三,那是你三哥。”甫闭上的大眼又睁了开来,祁欐仰首瞅着荫影下的面容,“虽然你们不对盘,但他好歹总是你的兄长,多点敬意不为过吧?”
“嘿,我可高攀不起这位兄长,是老三不认我们做他兄弟的,我可没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眨着眼,祁永乐嘴角扬起抹戏谑的笑容,“光说我,你跟老三呢?还不是老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我真把你惯坏了……老没大没小的……”喃喃低语着,祁欐又闭上了眼,像是不想去碰及这棘手烦人的问题,自从太子——他们的大哥两年前因病过世后,太子邅位的争战就日趋白热,尤其是排行老二及老三的他们更是脱离不了这场风暴。
然而说实在地对于太子之位祁欐并没有争夺的意愿,只是每当他一想到老三当权后自己将面对的,就怎么也无法潇洒地就此放手不管,只因为他知道老三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度的人,一旦让他继位太子后,遭殃的可能不只是自己而已,那些支持自己的皇戚重臣恐怕是一个也逃不过,这样一来,他只能尽力周旋拖着,好想法子安排这些人的退路。
“不高兴我问?”手指卷起披散的黑发玩着,祁永乐显然不打算放弃他的问题,“老三那家伙难道你还不了解?除非把你逼进死路里,否则就算你再忍让他也不会满足的,你再这么躲下去,迟早连反击的力量都会被他削尽,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么个好哥哥。”
“……看得这么清楚?”抿唇笑了笑,一股欣慰感在祁欐心底油然而生,曾几何时,当年的懵懂少年已蜕变成朝廷可倚为肱股的谋臣,已经不需要他这个作兄长的替他担心了。
“眼光这么犀利,可见我大祁日后又可多个智臣将才了,再把功夫好好练练,二哥保证你未来定是我朝的栋梁支柱!”
“扯哪去了,欐,别回避我的问题。”不满地轻扯了扯手中的黑发,祁永乐加重了几分揽在他腰间的臂力,什么将相之位他才不屑呢,没有欐的大祁皇朝根本别妄想他会为它耗上半分气力,早在五年前初遇时,他就决定今生守护的只有这份唯一的笑容。
“痛喂……称赞你眼光好也错了吗?”带着几分哀怨的神色睨了眼上方的恶霸,祁欐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兄长角色有些颠倒,怎么老被这小鬼欺着玩,明明自己整整大了他六年不是吗?
心中当然不是不明白自己拖延的防线迟早会被老三击破,可是要他把自家兄弟拿来当敌人对付,说什么他也难狠下这份心肠,再说,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他们兄弟阋墙,只怕会令他很伤心失望的。
“早点下定决心吧,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你的大祁,别让一时的心软酿成了大祸。”伸指摩挲着祁欐细致的面庞,祁永乐低沉的语声在祁欐耳边轻诉着,“记得,欐,不管你最后的决定为何,你知道我都会在你身旁的,我只做你一人的将相良臣……”
堕入炼狱,化身修罗,只为守护,唯一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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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静寂无声的暗夜,偌大的夜空里满布着灰云,看不见一颗引路的星子,只有弯弯的月眉隐隐在云端探出了脸,温柔地将光芒洒在房内辗转难眠的人儿身上。
不知是第几遍翻动着身子,祁欐两眼大睁地望着床顶的纱幔,无论怎么摆臂曲腿,就是寻不着一个可以酣然入睡的好姿势,最后他索性推被而起,随手抓了件外袍披着便离房往外走去。
“别让一时的心软酿成了大祸……”
在心底回旋的始终是这句警语,祁欐不禁露出了抹苦涩的笑容,就是这句话害得他接连两天不得安寝……唉,老七就不能试着别把人心看得这么透彻吗?
“你要我怎么做呢,永乐……”抬头凝望着天边弯月,祁欐眼里是白日里旁人不曾见过的抑郁之色,那副老挂在脸上的温煦笑容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在这种独处的时候,他才能完全不掩盖内心数不尽的忧烦。
“明明都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为什么连你都已学会的游戏规则我却还……心软吗?或许是吧,所以说难成大事啊!”闭上眼,祁欐微哂地摇了摇头,也许这份心软正带着自已往绝路上走呢。
拉拉杂杂想着事情,等祁欐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早出了荷苑,到了外殿的荷池畔,只可惜时已近秋,满池只剩几株零零落落的残荷,正当他举步想回自己的寝室时,一阵衣袂摩擦声突兀地传入耳里,随即迎面见到的就是片忽明忽灭的微光。
刺客?!长年的经验让祁欐瞬间做了判断,心念甫动的同时也立刻仰身闪避,然而他却忘了身后是池徒留残荷的水塘,后退的足踵踏了个空,重心一偏,来不及反应的身子便立即跌入了池里。
来人似非泛泛之辈,泛着冷芒的刀光直追着后仰的身躯贴面削下,只是瞬息间意外的落差还是让行凶者扑了个空,刀锋仅浅浅在祁欐左颊上留了道痕,微愣之后,两名刺客又当机立断地追入水仅及膝的荷池中,飒飒刀风如狂风暴雨般地骤袭甫站稳身的标的。
想挪身躲移,池底的淤泥却拖住了双足,祁欐不禁又让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这算不算是天意呢?凭自己这身低微的武艺大概是难逃这一劫了,虽然他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会是这么个死法,甚至早有预感离这天不会太远,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命会丢得这么快,快到他还没时间好好安排身旁众人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