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人……”朱言满心内疚。
微微一笑,转开话题,“这里只能临时坚守,必须想办法回击,才能反败为胜。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轻松的声音掩不住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朱言明知展昭在强忍痛楚,却不能说穿,敬佩之余,又有一份不忍,“折损了五千多,剩下两万四千余人……展大人,你别太勉强
了……”
展昭沈吟不语,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计策。
放眼望去,两万人的性命皆在自己一念之间,万一失败,这两万人必得陪葬!
一时茫然,竟无法下决断。
了解展昭此刻心中的压力,白玉堂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陪著你。”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和现在一样全军覆没罢了……”朱言笑了起来,“还有什麽赌不起的?”
“倒卷帘……”月明忽然轻喃一句。
展昭眼中的惊诧一闪而逝,“不错,就是兵法中的倒卷帘,以老羊坡为点死守,两翼分出攻击,等辽军一乱,三方全线出击,如帘倒卷而上,围而歼之。大营一失,围攻石岭关的辽军必定要回撤,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展大人不仅是江湖豪杰,还精通兵法,朱言真是五体投地了。”
清淡的笑容如月华耀夜,“包大人和范仲淹大人曾多次畅谈西夏边防之事,我只不过听了几句而已。”
“听了几句便能如此指挥若定,我拜你为师得了。”朱言的脸色转为严肃,“倒卷帘成功与否,全仗战将出击,任何一翼将领一败,便前功尽弃。”
“现成的将领不就在这儿?”白玉堂爽然一笑,光华灿烂,令星辉失色。
月明嫣然,“还有金风和碧湖呢。”
“玉堂,你的伤……”深深的心痛和忧虑盘旋在心头,再说不下去。
“放心,我白玉堂平生第一仗只许赢,不许输,要不然连你的脸面也丢光了。”
猫儿,有你的牵挂和心痛,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很快一切分派完毕,左翼白玉堂和李副将率军,右翼朱言、金风和碧湖,两翼各领一万人马,奇袭辽军大营,会合之後以火箭为号,展昭便全率领老羊坡据守的人马反攻。
留守只有四千人,却要对抗萧远两万人的进攻,万一老羊坡被攻下,合围之势不成,还是全盘皆输。
“猫儿,再留两千人吧……”
“不行,你们不但要攻大营,还要对付石岭关撤回的三万辽军,一个人也不能多留。”
军马全部点齐,静默无声。寒夜烈风之中,只听见旗帜在空中卷翻。
整装待发了。
展昭和白玉堂的目光倏地纠集在一起,万般言语全在凝眸的一瞬。
离别,从未像今天这样沈重。
片刻,白玉堂轻轻一点头,一抖缰绳,决然而去。
展昭不自禁追了两步,望著白玉堂英姿俊逸的背影,人似已化成了石。
呐喊声中,辽军如大潮奔涌一般扑向老羊坡。
山坡上密匝匝全是进攻的辽军。
一波被击退,另一波再度涌上,无穷无尽。
萧远立马高坡,注视著战局的变化。
一个小小的老羊坡居然耗费了大半夜还没攻下,固然有地势险要的原因,坡顶顽强的防守也令他大为头痛。
宋军几曾有过如此的战斗力?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山坡上显然箭枝已尽,再没放箭,辽军很快逼近了坡顶。
突然,“轰隆隆”之声不绝,一块块石头从坡顶滚下,沿途带得土石飞溅,一片惨呼哀嚎声中,辽军又一次败下。
萧远明白,这已是强弩之末了。
展昭,白玉堂,等你们跪在我脚下的时候,白帝会是什麽样的表情?
萧远几乎要大笑起来。
手中令旗一展,精锐之兵以勇不可挡的气势冲向坡顶。
虽有山石不断袭来,这些久经沙场的辽军仍然靠近了坡项。
宋军从避身处跳出,双方开始了贴身肉搏。
黑暗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格外亮眼,哪里最危急,他便出现在哪里,所过之处,无人能敌。
夜摩和夜伽再一次追向那轻灵如云雀的人。
未及近身,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逼得两人无法前进一步。
夜摩喝道:“什麽人?有本事出来一战,鬼鬼祟祟暗中偷袭,怕了你爷爷不成?”
夜伽脸色一变,随即笑道:“既然有人不喜欢我们追杀展昭,先放过他就是。”回身便走。
夜摩大奇,“真放过展昭?你夜伽几时怕过别人?”
夜伽悠悠道:“不现身便能逼退你我两人,世上能有几个?别忘了这是在什麽地方!”
夜摩立刻白了脸。
那个邪魅狠绝的男子……
谁也得罪不起!
两人悄然而退。
宋军死伤越来越多,辽军渐渐占据了坡顶。虽然剩下的人还在顽强抵抗,但是已经无法守住老羊坡了。
萧远却觉得隐隐有什麽不对……
看情形,整个老羊坡的守军不足五千人……
眼中利光一闪,如此险恶之时,居然只用四千余人死守,另派两万人出击,以倒卷帘意图败中求胜,胆识韬略,绝非一般将领可及。
一时轻敌,竟中了计!
萧远咬紧了牙,只要攻下老羊坡,合围之势一破,赢的人还是他!
厉声喝命:“一刻锺内占领老羊坡,否则杀无赦!”
话音未落,身旁副将已惊呼起来:“大将军,後面大营著火了。”
回头看时,大营冒起冲天的火光。
数道火箭直蹿天空,喊杀声中,後队刹时被切成几段,宋军以横扫之势旋风般卷来,措手不及的辽军纷纷死伤。
似云雀一样优美地划过夜空,展昭清朗的声音再度传来:“放箭!”
一直保留的最後一批箭疾射而下,军心已散的辽兵抵挡不住了,老羊坡一片混乱。
萧远死死盯住那白色的影子,恍惚间竟和十丈高台上的白影重叠在一起。
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
全身都在叫嚣!
将展昭狠狠踩在脚下,让那个高贵孤傲的人痛入骨髓!
但是来不及了,身後的大营危在旦夕。
大营一失,如失根基,所有的辎重及军机秘密将全部丢失。
“调回攻打石岭关的人马……”
“撤!”一声大吼,尽显心中万般不甘。
武狂萧远平生第一次尝到败绩!
而且输给了一个不是将领的人。
遥望著远方奋勇搏杀的宋军,展昭身子一晃,巨阙“当”的拄在地上。
血沿著雪亮的剑身缓缓流下。
一双柔细的纤手扶住了他。
“我们终於撑过来了……”月明脸上不知是泪是汗,混著血,已看不出原来的容貌。
剩下的几百人聚拢过来。
满目都是战死的兄弟,但是胜利的骄傲却在每一个人眼中闪亮。
庞琪阴沈著脸,只有数十名亲信还紧随著他,
刚才的激战中,庞琪竟袖手旁观,众将士无不鄙薄蔑视,连庞琪手下抹不过良心的也跑去参战了。如今战事已胜,众人更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展昭微微一笑,似春风渡柳,人人均觉暖意拂面。
“三方合击,这一仗必败辽军。”
“必败辽军……”众将士齐声怒吼,冲下山坡,追击辽军。
展昭长长羽睫合起,“月明,谢谢你……”
没有她那一扶,他连站立的气力也没有了。
众将士怎麽也想不到率领他们奋战的竟是一个重伤在身的人。
浑身上下不知又受了多少处伤……
“能再给我一粒龙虎续命丸吗?”展昭的声音已经微弱。
月明嘴唇颤动,终究没说什麽,懂军事的她自然知道此刻的关键,默默取出白玉堂留下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
吞下了药,感觉药力缓缓在体内散开,失去的力气一点点恢复。
牵过战马,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玉堂,你一定在前方等著我吧……
第六章
萧远脸色铁青,不顾延绵数里的战场,率手下亲兵队杀开血路,先行赶回大营。
一马当先,冲进辕门,顿时被眼前的情景骇住。
中军帅帐火光熊熊,烈焰腾空,映出一天红。
黑发在厉风绝火中狂乱的飘舞,赤裸的上身似烙铁一般通红,手中倒提著丈余的长矛,血从矛尖上不停地滴下。
是……白帝!
周围横七竖八躺了四五十具尸体,四面围著的士卒无一人敢上前。
蓦然间一声厉啸,长矛轮卷起泼天的白光,人如猛虎下山,扑入人团。
士卒们惊恐万分,四散奔逃,地上转眼又多了几具死尸。
倏忽白帝立定,浑身都溅满了殷红的血,嗜杀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便引起一阵恐慌。
萧远大怒,立马迎上,喝道:“想不到是你坏我大事,这一次,我要你的命!”
白帝一动不动,目光直视前方。
夜伽忽地跃上,“不对,大将军,白帝眼神涣散,看样子神智不清,当是尸毒引发高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不知道做什麽?倒是会烧我的大营!说,他是怎麽放的火?”
一名参将战战兢兢地回答:“这个人像是发了狂,到处乱杀,最後闯进中军帐,踢翻了帐中的火盆,就烧起来了……”
“废物,这麽多人竟然拿不下他。”萧远冷笑,下令:“你们给我挡住宋军。这个白帝,我要亲自捉拿。”
“交给我吧,大将军……”夜摩一掌便击去。
夜伽一把擒住夜摩的手腕,“你敢动他?那可是大将军要的人。”
“夜伽,你这样维护白帝,不怕冥帝饶不了你?”
凤目流转,漫不经心地笑容让夜摩失了神,“你可以去冥帝面前告我啊……”
萧远策马一步步走近,目中射出冷酷的光。
仿佛看见了草原上蓄势待发的猛虎,一种征服猎物的欲望在萧远心头燃起。
白帝毫无所觉,只是垂首而立。
萧远刚近身,白帝如猛兽般本能地警觉,长矛一扬,指向萧远。
此时大营外喊杀声大作,两军战成一团,人呼马嘶,对峙不下。
东边的防线忽然被撕破了一个口子,几骑快马狂冲而来。
萧远头也不回,“夜摩、夜伽,杀了他们。”催马而上,手中快刀疾劈。
白帝似乎什麽都没看见,长矛却斗然急迎上挑。
萧远天生神力,一刀劈下,不下千斤,长矛竟然硬生生被压在地面。
深知白帝高烧昏乱之下拼杀良久,早已耗尽体力,萧远长笑一声,一回马,海底捞月之势,向白帝一把抓下。
夜摩和夜伽同时迎上阻击。
远远的月明和碧湖两道长鞭左右抽来,夜摩和夜伽未及还手,那股强大的暗流再度袭来,两人狼狈躲闪,竟无法还手。
快马飞驰,一冲而至,那轻灵的身影飘飘而起,巨阙映著火光,在空中美妙地划了个弧线,寒气已逼到萧远的胸口。
夜伽回身软剑疾甩,由远而至,“当”的挡开了巨阙。
“主人,上马……”金风看见白帝,大喜若狂,纵马驰近。
谁知白帝如受伤的猛兽,气息咻咻,嘶吼声中,挺矛便刺向金风。
展昭大吃一惊,回剑一拔,撩开了矛尖。
白帝凶狠地瞪视著众人,势如疯虎,气息似火,忽地向展昭直冲过来
金风失声道:“主人烧得神智不清,根本认不出我们了,快让开……”
展昭恍如未闻,只是凝视著白帝。
“皓铮……”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令白帝一僵,脚步不自觉停下了,狂乱的目光转向那沈静清淡的面容,定定的,再也移不开。
展昭慢慢向白帝伸出了手,“皓铮,我来救你,跟我走……”
轻柔的声音如催眠,白帝盯著浑身浴血的人,神情忽而迷茫,忽而阴郁,好像在竭力辨认什麽……
喷火的眼神渐渐黯淡……
手一松,“当”的长矛落在地上。
夜伽一惊,疾掠而上,软剑点向白帝的穴道。
白帝,我不会放你走!
金风反手扬刀,斩中软剑。夜伽心浮气燥之下,软剑震得险些脱手。
杀气惊动了白帝。
凝滞的眼睛爆起一道冷光,快如闪电,手已掐住了展昭的咽喉,五指力收。
“皓铮,不要……”月明长声悲呼。
展昭顿时透不上气来,脸上露出了痛楚之色。
澄澈的双眸仍然执拗地看著白帝,停在空中的手不自禁地微微痉挛。
那样的痛苦映在白帝的眼中,似曾相识,与脑中深深刻印的面容合成一体……
混沌无边的黑暗世界倏的劈过电光,心突然被什麽拔动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展昭却觉得漫长无比,仿佛一生中都没有如此等待过。
“昭儿……”暗哑的声音缓慢响起。
强劲的手从展昭的颈间滑落,静静放在那修长的手中。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著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大手滚烫如烧,猛地握紧,力道奇大,几乎要将展昭的手骨捏断。
展昭心中却荡起一种难言的激动。
来不及理清自己的心绪了,“皓铮,我们走……”
手牵手,两人并肩奔向了战马。
离战马只有一丈之遥。
一丝冷笑从萧远的唇边浮起。
马蹄声突然急如战鼓,卷起狂风飞雪。
刹时间萧远的马向携手飞奔的两人狂冲。
近在咫尺,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
马竟向两人相牵的手狠撞。
强大的冲击力,怎麽也抓不住对方的手……
展昭下意识地死命握紧,手腕几欲断裂……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不能放,一放手,白帝便再也救不出来……
忽觉一股内力从白帝掌中送出,身子不受控制地飞起。
“皓铮……”脱口狂呼,眼睁睁看著萧远的马撞上白帝,人在空中滑过,摔在三丈外的雪地上。
夜伽惊的心脏险些停跳,一个跃扑,抱住了白帝。
火热的身体丝毫不动,体力尽耗的人再受不住沈重的撞击,已陷入更深的昏迷之中。
愤怒烧红了夜伽的眼睛。
之前我一直不相信夜摩所说白帝为了展昭自投乌金丝网的事,直到今天亲眼看见……
为什麽你如此维护展昭,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展昭,我要杀了你!”
软剑凌空飞至,刺向尚未从震骇中清醒的人。
展昭胸腹气血乱蹿,失血过多的身体开始摇晃。
寒光耀眼,却无法移动分毫。
金风和碧湖不约而同抢上,刀鞭齐出,挡开这致命一击。
月明脑中轰响,扔下夜摩,转头扑向白帝。
人未靠近,一名穿宋军服饰的人突然横身一拦,挟起月明飞身上马便走。
黑影如雾,稍纵即逝,倏忽间,裹住了展昭,向外急撤。
“放开他!”冲出辽军大营,月明忽地醒悟,甩开抱著她的人,一跃下马,追上那黑影,劈手便抢人。
黑影轻轻将展昭推过去,迅速没入黑暗。
一层层辽兵重重逼近,金风万分不甘心,几度冲近,又被击退。
“主人……”
碧湖脸色刹白,拉住了金风,“不行啊,再不走,连我们都要被抓……”
“是谁抓走了月明和展昭?”金风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