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想象更快的,那一天如此快速的到来了。
就在义仲进入平安京的那一天,那位曾向源氏发出了讨伐平氏的密令诏书的后白河法皇被源家军拥立代理摄政。
这位已经出家了的皇帝,一上台就封赏了源义仲做“朝日将军”,义仲的手下,也得到丰厚的赏赐。
但是已经出家的皇帝按理不应当再管政事,为了杜绝众人悠悠之口,在与众公卿商议后,决定立其尚在京中的第四子为后鸟羽天皇。
同时为了以示公平,安抚一直在镰仓拥兵坐看源义仲与平氏恶斗的源赖朝,朝廷亦封赏其为“征夷大将军”。
然而源赖朝却十分不满,对源义仲怀恨在心。
他担心源义仲会忘记当初在他面前发下的誓言——我要辅佐哥哥,自己并没有一丝野心。
然而眼下的形势是,首先入京的源义仲,极有可能会成为跃居其上的名将。他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冒了极大的危险率先起兵,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异常了解哥哥个性的源义仲,无数次的向其示弱,投递了许多辞语诚恳的信函给他。然而源赖朝表面上装的毫不介意,内心却越来越怀疑源义仲。
察觉到哥哥始终还是无法完全的相信自己,源义仲也只能叹息着,以行动来表示了。
刻意的表现出骄横的模样,既粗鲁又无礼,对待在朝的公卿从没有什么好脸色,也不给各地的豪族们任何的实惠——总之短短的时间之内,朝野的上下都对他意见一堆。之前那些对他的期待,不由得全部转到了源赖朝身上去了。
以为这样就够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已经表现出了完全输给哥哥的样子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吧!
源义仲这么想着。
然而对权力的欲望及对源义仲军事才能的忌恨,已经让源赖朝深深感到,这个人是对自己人生的最大威胁……即使他表现出了如此软弱的模样也不肯放弃对他的怀疑和憎恨。
即使……是弟弟也不行!
阻挠了我前进之路的障碍,一概除掉!
这一年的闰十月一日,平家剩余的兵力有了一次小小的反攻。在水岛等几次战役中,利用了水军的优势打败了源义仲的军队。
仍然比较头痛要怎么样才能使源赖朝的不满消失掉,但对于战况也不能忽视。命令驻守部队死守的同时一面率领主力部队前往进行迎击。
然而就在他出击关西之后,对其不满的公卿们立刻在源赖朝的授意下控制了平安京内的驻防部队,并以后白河法皇的名义宣布源义仲为朝敌。
一开始不能接受这种说法的源义仲勃然大怒,身在关西的他立即率领了一只偏师回京。但是平息了这场闹剧之后才发觉似乎自己想的太过简单,这样一来只会造成源赖朝更加的把他当成假想敌一样的对待的后果,不知如何是好的源义仲索性自暴自弃一样的胡闹了起来。
源赖朝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应当说这根本就是他所创造的机会。
第二年的正月十一日,源赖朝出兵十万以讨伐朝贼的名义向平安京杀来。完全没有想到哥哥竟然会做的这么绝,源义仲心知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却在巴御前的痛哭失声中勉强的振作了起来。
“您要放弃吗?放弃一起跟您努力了这么久的我们吗?”
“就算您并没有那种心意,但是您能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吗?”
“就算是赖朝大人不明白,难道您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杀死,一辈子背负着朝贼这样的污名吗?”
巴御前不愧是个厉害的女人,她成功的勾起了源义仲的责任心。
即使是到了最后都没用也好,至少要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哥哥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过想取代他的地位,一次也没有过。
不是明明已经安排了巴御前在自己身边做眼线吗?每天都跟她相处在一起的自己,还有什么是能隐瞒住哥哥的呢?
难道非要自己在他的面前将自己的头斩下来献上去,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耿耿吗?
根本无心防御那猛烈的攻势,义仲却失望的得知,讨伐军的主将,是自己曾十分疼爱的幼弟源九郎义经。连赖朝的最后一面也没机会见到,源义仲撤出了京都。
从京都撤出之后,在源赖朝的步步紧逼之下,身边也没有剩下多少人了,除了一直追随着他的美人巴御前之外,还有六骑武士。就在他以为已经山穷水尽之时,他在木曾的旧部今井兼平从势田赶来了。
只是他的部下也所剩不多,只有三百多骑,但是比起之前的窘境,已是好上了太多了。
不是没有过惋惜之意的问过巴御前:“你是为了什么才会留在我身边这么久的?吃了这许多苦头如果最后不能回去的话不是就白费了吗?”
然而巴御前的回答却出人意料:“我说过我会成为不输给那个人的存在啊!即使是现在我也仍在朝着那个目标努力前进着,不到我生命完结的那一天我是不会死心的。”
直到此刻才相信了巴御前的确是深爱着自己的,可是源义仲还是不能对她有所响应。在心中万分的抱歉着,迎来了“生命”中最后一场的战役。
义经所率领的六千源家军,已经将逃进了粟津松林的三百人团团围住。随即,原本曾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源家军们,却在这不应该是战场的地方自相残杀起来。激烈到了最后,义仲手下的兵士们已经全部战死,望着浑身血污却仍然一脸坚定不悔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巴御前,源义仲的心软了。
在心中已经将她当成了妹妹一样看待,不忍心让她也战死在这里,于是声色俱厉的命令她道:“阿巴!不要管我们了,你自己突围去吧!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活下去!你不应该死在这里,这不是你的归宿!”
“义仲大人!”一面挥刀斩下数根疾飞而来的箭矢,巴御前一面泪流满面的叫着:“就算要死,阿巴也要跟义仲大人死在一起!”
“那可是我的命令!命令!”
“那就让我再为大人战上一场吧!”
巴御前大叫了一声,策马上前,顺手战败了迎面冲来的武藏名将上御师重,一刀切下了脑袋,然后突围而去。
见到她的离去,义仲也松了一口气。
攻势突然前停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今井兼平一个人了,觉得他再也没有能力反抗了而停止了攻势呢?源义仲并不知道。
他只看到了从另一方的阵营中缓缓的走出来的源义经。他身穿鲜红与白色相间的鲜艳盔甲,更显英姿无双,与自己那因连日激战而变得灰头土脸的模样相比,犹如天壤之别。
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兄弟相见,望着昔日那仿佛弱不禁风,今日却已成为了一代名将的九郎,源义仲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义仲哥哥。”义经轻轻的叫了一声。
“连你也认为我是想取代哥哥地位的逆贼吗?”
“不,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相信义仲哥的,义仲哥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是吗?连你也知道吗?”源义仲苦笑着摇摇头,“可是赖朝哥哥却不相信我。”
“……”
“然后你还是要杀掉我吗?说啊!义经!你要杀掉我这个哥哥吗?”源义仲紧紧的看着源义经的眼睛,说:“在明知道我不会背叛赖朝哥哥的情况下,也要杀掉我吗?”
源义经为难的低下了头去。
那丝毫也不想辩解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杀掉我以后,他能给你什么?比你今天更加荣耀的地位吗?”源义仲咬着牙嘲笑着:“你就不怕步上我的后尘?他怎么会允许有人超越他?”
“那种事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就算明天被视为逆贼的人变成是我,我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赖朝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义经满面愁色:“我想要的东西,义仲哥不会明白的。对不起了……我必须得……”
义仲哥哥,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我有无法用善恶来衡量的重要的东西。即使,那是要我付出杀尽天下人然后变成修罗的代价……
事已至此,源义仲情知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种想要保护某种重要事物的心情,自己不是能够深深体会吗?所以……一点也不奇怪。我,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来吧,如果这就是命运!
无法探知义经那隐约闪烁着泪光的眼底与内心的想法,义仲长叹了一声,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刀尖向着——
源义经也下了马,从腰间抽出了长刀:“哥哥你放心好了,你死之后,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尸体受到侮辱。我用我九郎的名誉来保证。”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源义仲猛然狂笑起来:“你就那么确定能取我的人头!?你太狂妄了!义经!”
“哥哥,你不明白的,我不会输给你的。因为我有重要的事要完成,所以我不会输,也不可以输的。”源义经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他两手握住刀柄,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源义仲冷笑了一声,迎着义经那一刀,向上一撩,两刀相交,发出了“咣”的一声大响。
两个人相持不下,刀光闪映,两个人的表情都无比的凝重。
“……”源义经突然间对源义仲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源义仲听到那句话之后,仿佛惊呆了一样。
源义经轻易的击落了他手中的武器,然后将长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源义仲却好象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臂,猛烈的摇晃着他,大叫起来:“九郎,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
用充满了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源义经微乎其微的点了点头。
“义仲哥,就算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源义仲的手上微微用力,源义仲的脖颈处立刻出现了一道红痕,一丝血液流了出来。“而且你怎么能肯定我说的是真的呢?”
“只要知道了,我就满足了。”源义仲松开了手。“那么,依照约定……请取走我的首级吧。我知道,那个男人不看到我的脑袋的话,是不会相信我已经死了呢……”
长刀在阳光下闪动着冰寒的光。
第四章
富士河川里奔腾的水
赶不上伊势平家的腿
这两句诗歌是天下的百姓在看到平家军队狼狈逃窜之时所做的,其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战争虽然正在持续着,并且不知道何时会波及到这个小村庄里来,然而村庄里的人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担心这个。
因为,又有穿着奇怪、身份不明的人,在村外徘徊了。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流兵残匪,但是村人们却更担心着会不会是另外那种可怕的……
怀疑、惊惧、害怕、厌恶……村人们满怀着负面的情绪注视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连年来的天灾人祸,已经让这个本来就贫瘠的村子无力支持了,再加上几年来村子里的不祥事件……
村子里一定是被鬼下了诅咒了!
话说回来,自从好几年前那位好心的阴阳师大人为了保护这个村子而死之后,这里就接连不断的遇到诡异的事了……
像是四年前,那位阴阳师大人的坟墓突然被打开,里面的尸骨都消失了的事、还有三年前突然出现在村子里那位阴阳师旧居里的鬼的事……
所以,现在这个村子已经濒临破败的边缘,一切都是因为鬼在作祟的缘故!
大家!一起把鬼赶走吧!不能再让鬼来危害我们了!
仿佛心灵相通的村民们一起冲了出来。撒盐的撒盐,丢石头的丢石头,就连生病躺在房间里的老人,也拿起汤吊下面的柴禾,颤颤巍巍的跑了出来。
“鬼?鬼在哪里……”身份不明的人正坐在村外的大石头上,揉着走了很久而至酸痛不已的腿脚。可是一听到有人嚷嚷着什么鬼啊鬼的,立刻就来了精神般的抬起头来。只见十几名村民正在被一个瘦骨嶙峋、满面皱纹,看起来很吓人的“鬼”所追赶的向这边跑了过来。身份不明者立即站了起来。
“竟然敢在大白天就袭击无辜的村民!可恶的家伙,你不要太过分了!”一扬手,一片符咒斜斜飞出,正好贴在那妖怪的脸上。身份不明者立起手指喃喃念颂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妖灵退散!”
只是,不但那“鬼”没有如愿消失,那些好像被追赶着的村民却突然把他围了起来,还不停的往他的身上撒盐,令他不由得大呼:“你们弄错了吧!”
“……谁是鬼啊!”一把把符咒从额头上撕了下来,那满面皱纹的“鬼”——不,其实只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生气的道。
“咦?没有妖气……莫非你不是鬼吗?”身份不明者这才察觉到来者身上并无鬼气,自己只是听到别人的胡乱叫喊就误会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那你们刚刚喊着鬼啊鬼的,到底为了什么?”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老人没有回答他,而只是目光锐利的审视着他。
“我?我可是阴阳师来的!你们冲着我撒盐、莫非是以为我?哈,真是太好笑了!”
“阴阳师?”
“正是。看起来不像吗?”
“啊不,真是失礼了呢!大家,快请阴阳师大人到村子里去吧!”
“是!”村民们一听说是阴阳师,脸上也纷纷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急忙簇拥着他涌进村子里去了。
那老人原来是这个村子的村长。虽说是如此,他的屋子也并不大,在挤进了十几个人之后,更显得的地方狭小。但就算是这样,大家仍然不肯退出去,都争相目睹“阴阳师”大人的容貌。
坐的很近了,才发现这位阴阳师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尤其是微笑的时候,露出又稳重又可靠的感觉,果然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人完全不同的样子。村民们啧啧的赞叹着,谁也不愿意离开。
“请问大人的名讳?”村长拨了拨汤吊下的火堆,让房间里更暖和一点。在感受到这股暖意之后,年青的阴阳师满足的叹了口气,将双手靠近了火堆取暖。
“请不要叫我什么大人,在下是神宫砚道,各位叫我神宫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请问神宫大人怎么会经过我们这个小地方的呢?”
“实不相瞞,在下是为了找寻一个朋友,才会辗转找到这里来的。”
“朋友?”
“嗯,在下的朋友,叫做御苑光晓,很久以前,他曾经跟从他的老师,在这里修行阴阳术。我因为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他,所以才想到这里来找找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遇到他。”
“御……御苑?神宫大人你的朋友叫御苑?那他的老师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