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方宅特别热闹,连男主人的弟弟一家子,都带着老祖母自瑞士回乡过节,加上几个同在今年退休的医师好友,二十来个人将方家大厅挤得水泄不通,笑声不断。
方柏樵一整晚都待在父亲旁边,即将毕业的他始终是众人话题围绕的焦点,几个“叔叔伯伯”都想推销自家爱女给他,不是被一脸尴尬的的方父干笑着挡下来,就是被鬼灵精的表妹姬娜从中作乱破坏掉。
“不好意思,我家柏樵已经有要好的‘朋友’啦!”
听到父亲这样说,方柏樵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
姬娜也在旁偷偷插嘴:“柏樵哥,这回你一定要让我看看‘她’喔!想当年我也算是帮助你们复合的功臣之一耶!”
十八岁的她早有了男友,只是对自己的初恋对象,始终还是难以忘怀。方柏樵不搭腔,只伸指弹了她额头一下。
酒没了,火锅料也见底,他拿了空盘起身走进厨房,打算再补些食物出来。
母亲正在里头准备饭后水果,看了看他,忽道:“你跟炯程提过了吗?他还是不能来呀?”
“嗯……他有事。”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听到母亲直接用名字称呼那人,方柏樵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睫。
“……他应该也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怎么这样说呢?”方母微微一笑。“除夕夜还有工作要忙?真辛苦。”
“好象是有公司的尾牙选在今晚办……”
话说到一半,门铃便突然响了。
“奇怪,这时候还会有谁过来?”
“爸的同事吧。”
大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隐隐传来,伴随一阵骚动。方柏樵低头继续帮忙将火锅料、水果装盘,对外头客厅的情状没多留心。
“哥─快出来!你朋友来了喔!”才国二就已经长到一百八十公分的弟弟探头进来叫道,脸上溢满兴奋。
“我……‘朋友’?”他一怔,完全没有料想到。
“就是和哥一起打球的那个白头发大哥哥啊!好久没看到他了。”
方母闻言“唉呀”一声,觑了掩不住惊愕神情的儿子一眼,颇觉大开眼界的笑了笑。
神经大条的方小弟犹喜孜孜道:“自从你们拿到冠军后我就一直很崇拜他,可惜他没再打了。我也是打前锋位置,等一下一定要跟他好好讨教几招……”
方柏樵出了厨房,在人群中一眼就见到那道巍然身影。“他”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和父亲相邻而坐,另一边则是姬娜。
真的来了……
姬娜瞄到他,立刻往旁挪了挪,隔出一个空位,招手要他坐下。落坐时,他的视线和男人有一瞬的短暂交会,但两人都没交谈。
“你朋友看起来好可怕,我不敢跟他坐一起啦!”
姬娜在方柏樵耳边悄声道,感觉那个在大过年却绷着一张脸的男人似乎瞪了她一眼,她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吭声。
新客人带来的礼物一六一年份的Chateau Petrus红酒令众人啧啧称奇,方父虽一脸部豫,却也抵挡不住诱惑的尝了一口,立刻陷落。
话题的重心已然转移。
方柏樵神色复杂的看着裴耐着性子,代替他成为众叔伯轮番轰炸的对象,连父亲都边咳嗽边跟他讨教起关于品酒的事。
若不是微微相贴的大腿外侧隔着布料传来熟悉的体温,眼前的一切实在像梦一般,太不真切。
“既然来了就多吃点,不用客气!”
酒过三巡后,方父开始猛给身边客人们的碗里夹菜,而自一进门看到那一大“盆”火锅,脸色就始终不太好看的裴炯程,见眼前五颜六色的食物小山越堆越高,眉头也越拧越紧。
光用看的他就快吐了,这老头……八成是故意的。
“咦,你怎么一直不动筷子呢?伯父给你夹的不合你口味吗?”
“我吃饱才过来的,已经吃不下了。”他淡淡推辞。
“是喔?不过你长这么高,食量应该很大吧!”方父若无其事的又丢了一大块米血到他碗中。“你吃过这个吗?没吃过吧?吃看看,很好吃的!”
“爸。”
方柏樵在旁边想插话,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的闭上口。
裴炯程也不啰唆,举箸夹起那黑色不明物,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怎样?怎样?”方父窃笑,在旁边一叠声的嚷嚷:“不错吃?”
“……是不错。”裴炯程表情不变的放下筷子。“不过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语毕,他将那咬了一半的米血凑到方柏樵唇边。
“给你吃。”
……裴!
猝不提防,热度一下子窜上双颊,感觉众目睽睽都集中到他双唇来,方柏樵张口也不是,不张也不是,僵了半晌后,才低声要那乖僻男人将食物投入他碗里就好。
裴炯程也不客气,连同整碗满满的食物都推到他面前,要他一并解决。
“果然是待过美国的,作风真直接!”
静了一会儿,才有人哈哈笑着打破尴尬,其它人连忙附和。这似乎也是唯一可以“合理解释”这诡异情景的说词了……
姬娜睁大了眼睛,骨碌碌在两人间转来转去,只觉得奇怪,却一时瞧不出什么端倪。
而方父整人不成反被将一军,早已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什么话都不想再说。
“吃点东西。”
方柏樵用围炉剩下的食材做了盘海鲜意大利面,端至裴炯程面前。
“你应该都还没吃吧?”
闹到大半夜,几个中年伯伯移阵起居室里的方桌再战数回,习惯早睡的姬娜等一票小孩也体力不支躺下,在客房已满的情况下,母亲一句“留下来住吧”,裴便以理所当然之态住进他房间。
说是吃过了才过来,但一般公司尾牙宴会多是台式料理,裴一定一口都未碰。宁可空腹整夜也绝不吃不合胃口的食物,这人的脾气实在是……
“……怎么会想到要来?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大概是脑袋突然有根筋不对劲吧。”
裴炯程席地而坐,上身慵懒靠卧在床沿。“妈的,都快抓狂了,从踏进你家门的第一步就开始后悔。”
“又没人要你来。”方柏樵瞪他一眼,将瓷盘推到他面前。“趁热快吃。”
“违心之论。”裴炯程哼了声。“一盘面就想抵帐?罚你亲自喂我,不然不吃。”
“你肚子不饿吗?”方柏樵轻叹口气,犹豫了下,还是拿叉子卷了些面条送去他唇边。
“用嘴喂,不是用手。”
方柏樵皱眉,缩回了手。“不想吃的话,那我就收走了。”
“收啊,我改吃别的。”
裴炯程一把拉过他,压在床沿亲吻。
……
压抑的声响逐渐平息。
方柏樵裹着条薄被蜷卧在地毯上,线条优美的裸背暴露在暖气中,泛着淡红色的湿润水泽。
“……偏要拖到东西都冷了才吃。”
他半睁着眼看男人三两下将整盘面解决掉,心想冷掉的食物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口,不过倒也没听见那张异常挑剔的嘴抱怨什么。
“再冷都比刚才那锅玩意能吃。你老头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讨厌吃那种大杂烩,还故意夹一堆给我。”
“你想太多了。”
“哼!是吗?”
“反正你后来不也……”
想起当时情景,他脸上仍是微热。
“……拿你没办法。”
“哦?”
裴炯程有些纳罕的挑眉,大掌按上横亘眼前的美景,像抚弄猫咪背脊般来回摩娑。“真难得,你没生气?”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你能来,我的确是很……但心脏也吊了一整晚,就怕你和爸起冲突。”
“放心,这点面子我还会给。换做是以前的我,可能就不一定了。”
“……”方柏樵摇了摇头。
“以前”的裴……?
光是和家人同桌吃饭这点,他就完全无法想象。
“这房间我也好久没来了。”裴炯程忽道,原本还算安分的手指突然往下,隔着薄毯朝某处一压。
“喂!上次在这里上你是什么时候?”
“……”
方柏樵没答腔,只是抬起眼嗔视出言无状的男人,双眉微蹙。
“打进冠军赛那天,没错吧?别骗我说你忘了。”
“有人不请自来,像疯了一样强迫我一整晚……”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我当然还记得。”
“疯了?或许吧。”裴炯程一扯嘴角。“我那天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看到你桌上那叠信,脑袋就好象……”
他随意比个手势。“……有什么东西突然断掉一样。”
“为了一点小事,就发那么大脾气,粗暴得不可理喻……”齐的从脖子覆到脚。“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有想出来吗?”
“……当时没有。”
“现在呢?”
“不知道……还是问当事人吧。”
“少来。”裴炯程剥开毛毯,将微微挣扎的光裸躯体拦腰抱至床上,堵住了他的唇。
“……你明明知道。”
隔日。
“怪了,柏樵哥向来都很早起的,怎么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人……他还在房间里吗?”
姬娜在紧闭的门扉前踱来踱去,正想抬手敲门,方母正好走上楼来。
“嘘。”她忙拉住女孩,将食指放在唇上。“别打扰你哥,他应该还在睡觉。”
“大年初一,人家想跟哥道第一声恭喜嘛!”姬娜嘟起嘴。“都九点了,他在瑞士都是七点不到就起床的啊!”
“今天例外。”方母微微一笑,推着女孩下楼。“你这句恭喜跟伯母讲也是一样的呀!喏,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先下去吃……”
门内。
听觉敏锐的裴炯程睁开眼来,看了房门一眼。不变的单人床容不了两副高大身躯,柔软的黑发散落在胸前,触感有些微痒。
他用空着的那手拨了拨,露出底下沉睡的容颜。
“……”
没有丝毫惊动,他复又闭上眼睛。
新年快乐。
——年夜围炉完
天伟兄惊吓的一日
(注:本短篇纯属虚构,与HBL系列之实际人物、团体、故事无关)
「抱歉,天伟……」
手机另一端传来了较之平日,明显变得喑哑许多的低煦男性嗓音。
或许是收讯上的干扰助长了那份气若游丝的感觉,明明是万分熟悉的沉稳音质,此时听来竟透着一股陌生无比的……性感慵懒……?
雷天伟连忙用力摇头,甩去那四字莫名浮现脑际的不合宜形容词。
「队长?怎、怎么了吗?」即使已毕业各奔西东多年,他仍改不了长久以来惯用的称呼。
那端静了下。接着似有一声沉沉的叹息,隐约荡来。
「今天的协扬校友杯球赛,我可能没办法去打了……对不起,之前明明答应过你的……」
「咦?」队长不能来了?
「……没关系啦!队长,你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是不是感冒了?那就在家好好休息,别出门了。」
「……不是感冒……」
「什么?」大概是捷运驶到收讯较差的路段,队长的声音忽然变得好模糊,听不清楚。
「……没事。天伟,不好意思,关于球赛……我会另外找朋友代替我参加,弥补缺额。」
「啊?这个——」雷天伟有些为难的搔搔头。「可是校友杯比赛规定,同队的必须都是同一届的校友……」
「『他』是啊。」
「呃?」
「……」气弱声音意味不明的顿了半晌,才缓缓说道:「『那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曾经和我们篮球队一起……啊!等一下……我还没——」
队长的声音忽然消失在手机中。雷天伟愕然,男人不悦的低斥随即贯穿他耳膜:「谁准你下床的?给我回去躺好!」
接着是:「哼!『天伟』?那个姓雷的傻大个对吧?你们感情还真好啊,嗯?」
然后,「哔」一声——通话宣告结束。
「……」
半分钟过去,雷天伟握着手机的手仍放在耳边,呆若木鸡。
捷运广播声响起,要下的站到了。他茫然将手机收起,夹在人潮中慢吞吞游上电梯,出了捷运站。
「……」
望望对街不远处被一团团汽球花朵装饰得花团锦簇的协扬高中大门,将近一米九的威武身躯呆立在二月街头的寒风中,慢半拍的抖了几抖。
奇怪……那个男人的声音……怎么……怎么怪耳熟的啊……
「『那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曾经和我们篮球队一起……」
不不不……不会吧~~~~
@ @ @
「喂!球过去了还发什么呆!」
他悚然一惊,连忙回神,不过来不及了,一记力道强劲的传球结结实实砸在他鼻梁上,小反弹回去,正好让敌队的主将抄走。
眼见这枚愚蠢失误让比自己小三届的况小鬼轻松快攻上篮得分,有着一头醒目发色的高大男人狠狠瞪了摀着鼻子瑟缩不敢抬头的始作俑者一眼,忽然拉下拉炼脱掉罩在外头的运动外套,一把扔向对方。
「你下去!去那边的墙壁把头撞一撞,撞醒了再回来打。」
「哇塞……好狠。」正好路过的另一名前锋白嘉奇啧啧有声的赞叹。
「天伟,怎么这么虚?昨天跟正妹约会到天亮?」在场下休息的中锋李钰青看老队友垮着脸回来,落井下石的亏他几句。
雷天伟不语,像小媳妇一样的默默折好外套,整齐摆在一旁桌上。
「哈!好酸啊!原来是欲求不满,难怪有人今天特别勇猛。」
「什么?有种再说一次!白嘉奇!」
「喂喂,又没说是你,你生个屁气啊?是不是心虚啦!」
「你……」
通常这时,就是昔日副队长雷天伟该出来说几句劝解话的时候。只是几秒钟过去,像幼稚班小孩吵不停的两人照样吵得不亦乐乎,呆站在一旁的雷天伟却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皱眉苦思,一会儿望天叹气,一会儿又露出惊恐神色,连白嘉奇和李钰青都发觉到不对劲,停下了拌嘴,凑过来关心老队友。
「没……没事啦……」雷天伟面对询问,只是摇手干笑着否认。当然没人相信。
「咦?方队长来了!」观众席忽然一阵骚动。
队、队长来了?雷天伟精神一振,连忙惊喜的东张西望,一时忘了苦恼他许久的心事。
「队……」果然,球场另一边,好久不见的队长正缓步走来。队长远远的就一眼看到他,还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
队长!真的好久不见了,好像又瘦了一点,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吃饭啊……雷天伟一阵热泪盈眶,正想奔跑过去迎接,没想到才跑到一半,队长就被另一个身影拦了下来。
……裴……
雷天伟嘴巴成金鱼状定格,挥到一半的手当场僵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那头拦路虎显然正在发火,而闷不吭声挨骂的队长只是不断摇头,脸上带着一抹他从没看过的倔强嗔恼表情。
这样的队长好陌生……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记。雷天伟愣愣转过头,看见小他一届的学弟杨杰,正一脸严肃的对他摇头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