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刚看着沈静的眼神盈满感动,频频点头,沈静的这一番猫哭老鼠,说得却是入情入理,既解了裴幕天的围,又深深打动了爱子心切的老皇帝的心,如此的枭雄,如果不是站在对立的立场上,那么我会欣赏他,但是现在,我却只对把他从高处拉下来感兴趣了。
……真希望……能看到他不知所措时的样子……
其余诸皇子的脸色,一下子都变得惨白,一个个低头不语,心里面肠子都已经悔青了,都在自责为什么说出这番话来的不是自己。
京师提督一职,看上去可大可小,他们可以不在乎,但是经沈静如此一番表演,沈刚对沈静的好感,却是大大提高了,身为皇子,得到皇帝的器重,自然是他们心中最为关心的事。
沈季算是沉得住气的人,但仍不免脸色一变,上前说道:「九弟之言确实有理,但是一来哈森是个外族人,边疆战事正如火如荼,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此大任放到他身上,难保日后生变;其二楚寒身为神剑门传人,武功超绝,已是当今罕有敌手,九弟又如何能肯定,你的护卫哈森就一定能强于楚寒呢?」
沈静慢慢说道:「大哥顾虑得对,但是哈森跟随小弟多年,一向忠心耿耿,没有过半点差处,小弟今日既然敢在这里保他,自然就有绝对的把握,将来他若是有什么过失,小弟自愿一力承担;而且大哥何必如此着急,楚寒的优秀,小弟只怕比大哥还要清楚得多呢……」
他的眼光不怀好意地向我瞟了瞟,满含嘲弄与淫邪之意,别人不明白,我却立刻就懂了,心中一紧,那天的回忆翻江倒海一样涌了上来,进入大殿后,我的脸上首次有了怒意,狠狠地瞪向沈静,他却像是浑然不觉,接着说道:「只不过此事有关父皇的安全,当然得要选一个最好的……就是不知道楚公子可敢与哈森比上一比呢?」
沈季脸上现出了犹豫之色,我在江湖之上极少露面,声名远不如几位师兄,他对我,却是没有多少把握。
我强抑住心里面的愤怒,表面上平静无波:「王爷所说,正合我意,不知何时才可以见到哈森本人呢?」
沈静笑得张狂,「我就知道凭楚公子,是万万不会放过这么—个以武会友的好机会的!至于哈森,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哈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一面之缘,他给我的感觉像山,风吹不动,雨打不了,是我生平仅见的高手之一,但是他给我的印象却又绝不仅仅于此,他抱着剑琴的那一幕一直像—根细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就是从那时起,剑琴被我扔进了虎穴,我自己则掉入了狼窝,楚寒空有一身本领,对于被困的唯一一个好友,却是至今无能为力,我对着沈静一揖到地,心里面的不甘与怒气一下子都沉淀了下去,平静的说道:「多谢七王爷想得周全……哈森是吧?楚寒恭候大驾!」
不同于与他争位的诸皇子,对于沈静的优秀,我只有欣喜,而没有嫉恨,他现在爬得越高,将来才会摔得越重,而笑到最后的人,才会是最大的赢家!
第十二章
大殿外广场空旷,帝王之家,不缺的是地方,狭窄的是心胸,秋风猎猎,我站在空地中央,衣带当风,手抚着沈季刚刚递给我的宝剑「冰刃」,静静地等候着哈森的到来。
心里面保持—片空灵,几分兴奋又掺杂了—点点的不确定。幸好以往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中总还有被师父逮住勤学苦练的一天,现在才不至于太过于心虚。
在师父的诸般本事之中,我最中意的是剑和轻功,一窍不通的是治病和下毒,喜欢剑是因为跟刀比起来前者少了太多的杀气,而且剑走轻灵,跟我懒散的性格颇为相合,高手练到极处,摘叶飞花皆成兵器,我无法想象自己背着大刀满街走的情形。
至于轻功,则是被师父追赶的时候不得不练出来的,出来之后才发现好处多多,最大的优点就是当碰到不喜欢的人的时候可以跑得飞快,碰到不想打的仗也可以一走了之,可谓妙用不尽。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这身功大来跟别人争名夺利。
可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呢?!
太阳投下来的影子一点点的变短,哈森还是迟迟不至,看台上沈静自自然然的坐在座位上,不时地对沈刚说上几句话,似在安抚他不要急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他消磨我锐气的一种战术,我心里明白。
给我冰刃的时候,沈季就曾忧心忡忡地告诫,哈森投靠沈静已近十年,虽然至今仍是无官无爵,但是他在京城之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曾生擒横行大江南北的巨寇参衣,打败过武林第—剑客,会过白道的第一英雄,是沈静手下武功第一高手,就是师兄们在的时候对他也是忌惮三分,苦口婆心的言外之意是对我的质疑,我也只能回他—句:「生死有命,成事在天。」
不知道神剑门的楚寒,可能赢得过声名鹊起的哈森?
突然,眼前匹练似的刀光一闪,打断了我的沉思,不远处高台上传来的一片惊呼声在在提醒我有人偷袭,银白的刀身折射阳光,晃得我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一样。
我并不认为哈森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但是事到临头却是不得不躲,拧身侧掠三丈避开刀锋,银光堪堪擦着我的衣袖而过,周围人群的呼声更大,身后之人如影随形,紧跟在我的身后,像是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刀刀奔我要害,下手毫不容情,一股极浓厚的杀意渗透出来,眼前只见一片银光裹着层层迭迭的红影,这人无疑是当今少有的高手之一。
可是,他……却并不是哈森!
我没见过哈森的身手,但是凭我的直觉他练的是扎实的硬功夫,眼前的这个人出手狠辣有余,沉稳不足,并不像他该有的手段,也远远及不上他的身手。
因此除了最开始被偷袭的那一刀,之后的几招就好应付多了,表面看来我仍是左支右绌躲得狼狈,但是实际上我躲的方向都是他招式中的破绽,并不急着击落他的兵器,我细看他的刀法,不知怎地,他的刀招给我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偏又—时半刻想个起来在哪里见过。
来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利,出手越来越急,几十招转眼即过,一团红影之中,竟是香风扑面,我心里疑惑,这是……
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概念,窥见其中最亮的一点,冰刃突然出鞘,打起一道闪亮的弧光,一阵金玉相交的响声之后,一柄薄小的柳叶刀呛啷落地,顺着我的剑势,接着本是要取他的咽喉,他却在刀落地的一瞬间飘也似的后退,身形敏捷,我眼看追之不及,还剑入鞘,这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瞪大了眼睛。
不出我所科,面前站着的,果然是一个女子!
不过让我惊讶的远非她的性别,而是她的气质,美女我见的不少,但是像她这样的却是—个都没见过,如果说飞雪给人的感觉像冰,那么她给我的第—印象就是火。
可以燃烧自己,也可以焚烧一切的熊熊烈火!
一条猩红的斗蓬顺着她的身形直垂下地,里面一套同色调的紧身衣,柳眉带煞,红唇紧抿,胸口上下起伏着,头上斜插的—支红玛瑙凤钗随之摇来晃去,看上去艳丽非常,明明并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周身却溢满了青春的活力,配着满身的红色,不协调的种种,竟搭配出奇异的协调感,只是看我的目光像是见到了杀父仇人一样,让人大惑不解。
如此特殊的存在,我十分肯定自己跟她索昧平生,连见都没见过,那么她对我的敌意又是所为何来呢?我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
……又或者,我现在易容,她只是对「楚寒」这个名字感兴趣,跟神剑门整个儿有仇?
红衣女子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柳叶刀,满心的不忿:「楚寒!总算是让我找到你了,不过你不要得意!我打不过你,可不代表我杀不了你,这一次让你逃过去,下一次你不见得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啼笑皆非地望着她,我问道:「请问姑娘是?」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本姑娘的名字?!」红衣美女愤恨之色更浓:「你当然不会认识我,不过幸好我总还知道你,你就是化成了灰,变成了土,我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她说得咬牙切齿,真像要把我挫骨扬灰一样,我只有无奈苦笑,拍了拍衣服上刚刚同她动手时沾上的尘土,衣袖顺着我的动作划出了一道弧线:「姑娘这么恨我,偏又不告诉我为什么,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喃喃自语道:「你就是楚寒,我要杀你,这又有什么奇怪了……」
「……」真是好答案。
正在这时,一名老太监匆匆上前,满头大汗,围着红衣女子开始团团乱转:「哎唷!莹公主,您这是怎么啦?有没有被伤到,快传御医过来看看吧?万岁爷担心着哪!」
他的声音尖利,沈莹像是从梦中醒来—样,猛然回过神来,一肚子的脾气顿时都发泄在他身上,喝道:「我要怎样,轮到你来管了吗?!」
「公主息怒,万岁爷在上面看得挂心得不得了,这才遣老奴下来看看……公主您还是快上去回个话,让万岁爷放心一下吧?」
老太监快手快脚地把掉在地上的柳叶刀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递回她手中,满脸陪笑。沈莹冷瞪着他,半天才接过刀来,手中刀尖直指向我,眼里面的火焰几可燎原,迷惘尽褪,又回复了初见面时的表情:「楚寒!你给我记住!我早晚都会杀了你!」
「……楚寒恭候大驾。」
原来她竟然是个公主,难怪有这样娇纵的脾气了。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嚣张的公主,找遍天下也没有几个,她在沈刚面前的地位也绝不会低,可是我既然已经从圈里面走出来,不管结果如何,也绝不会再走回圈里去,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不是你的要不来,不可强求;该是你的躲不掉,更不能怕。
远远看去,沈莹走到沉刚面前,立刻就有近侍为她搬了一张椅子,她坐下来,脸上早已不似刚刚火爆的模样,反而是巧笑嫣然,只不过说几句话就看我一眼,沈静在旁边不时地补充,笑语晏晏,沈季却是急得满脸是汗,跟沈静的轻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管他们在说些什么,绝对不会对我有利就是了。
果然,沈刚不顾沈季一再地劝说,一声令下,看台最内侧站着的八名手执金枪的大内侍卫齐齐向我走了过来,每个人的太阳穴都是高高的鼓起,十几丈远的的距离走起来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一言不发地就把我团团围在中间,站的位置零零落落,看似杂乱无章的排列,走的却是八卦的方位。
刚刚的老太监一脸兴灾乐祸地走过来,大声宣读圣旨:「传圣上口谕——莹公主举荐,楚寒武功高强,着其与金枪侍卫比拚,点到为止。钦——此!」
瞅了我一眼,他又笑嘻嘻地对我说道:「楚相公,这可是皇上跟莹公主看重你,才派出这八位有名的高手出来,咱家可要先恭喜你啦!」
我冷哼一声:「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远远的看台之上,依稀可以看到沈莹跟沈刚相谈正欢,我不怕这八个人,却着实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敌意如此之深,到了这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免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来了。
漫天的杀气却突然冲天而起,我倏然一惊回过神来,只见八杆枪一齐动作,分别刺向我的头,颈,胸,腹八个方位,带着慑人的风声,卷起滚滚沙尘,速度奇快,配合默契,一下子就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八卦之中暗合五行,枪的来势,速度,都远远的超出了我的想像。
心里面暗暗吃惊,是我小看了他们了!
高手相争,低估对手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可我还没有报复完沈静,又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死掉?
错步,拧腰,身体曲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我以毫厘之差踩着了最下面的枪尖,险到极处的避过刺向我头胸的四杆枪跃上了半空,手中的冰刃同时出鞘,八剑一起刺出,逼得他们不得不回枪防守,趁着每个人都撤枪回防之际,我顺势收剑,在空中—个转折,这才得以看似轻松的跃出圈外,一时间汗湿重衣,果然是很久没跟人动过手了。
刚刚的一刹那,生死只在呼吸之间。
而这一点,诸如沈静沈莹等诸多高手绝对不会看不出来。
眼角的余光瞄过去,沈静本来斜倚在椅子上,这时突然坐直了身子,离得如此远,我也能感受得到他紧迫盯人的视线,炯炯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再不复最初金殿上的懒懒散散,心不在焉,棋逢对手时的兴奋、杀气,他所压抑不住的霸气,以及一丝丝掩饰不住的惊讶一齐扑面而来。
他看我的眼光,已经变了。
我心里面明白,就在刚刚,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已经变了。
沈静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能看得上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对我又有之前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虽然我以神剑门传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始终还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也只是在刚刚那一瞬间,我对金枪八卫的一招间惊险万分,却也尽展平生所学,他才明白我真正的实力,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才确确实实的把楚寒当成了一个能够与他一较长短的大敌!
七王爷,幸会了!
远远的对着看台拱了拱手,我慢慢的举起冰刃,直指眼前这八个人。
一招之间,我见识到他们的厉害,自然再也不会也不敢让他们取得先机。
他们阵法的奥妙,一在于快,二在于方位拿捏得准,五行八卦之中,包罗着天地万物生息的至理,又岂能是区区一介凡人楚寒—时半刻间能破得了的?
所以唯一能制住他们的方法,就是以快制快!感觉整个人像是溶进了空气之中,我化身为风,只要在阵法没有展开之前彻底的封住,他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