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她第二部电影的首映会。
无数的人屏息以待,在上妆照镜子时她有些惊讶于自己已经长这么大了,仿佛没几天前她才从模糊的镜中看到那个梳着两条辫子眼神倔强的小女孩,总是紧抿着嘴唇冷冷的看着一切。她有些怀念那孤军奋斗,却从不迷惑的年纪。
“这不是我的电影。”她冷冷地说,声音轻的没有人听到,但她自己听得很清楚,那在她内心是一声愤怒却又空洞的尖叫。
这不是我的电影!一瞬间,那种失落的愤怒几乎要把她烧灼起来,她怎么能允许自己拥有这种情绪!她应该起身离席,可是她竟仍坐在那里没动,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这种沉默!米歇尔坐在她旁边,他是从新剧组里抽空赶来的,再一次见到他几乎让她惊艳,他俊美得像能吸住所有人的视线不放,三个月而己,他变得一次比一次更加优秀。
“和我想的也不太一样。”米歇尔说,“我以为雷科特会是主角,结果凯尔斯变成了主角,片子也成了一个悲剧……当然如果用你的话来说就不是悲剧啦,他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可是基本对我来说死了就是悲剧。”他对悲剧片的欣赏水平不是太高。
影片是再次的成功,米歇尔那会儿对采访和媒体的包围已经很熟悉,驾轻就熟风度优雅得像位真正的大牌明星。
“制片人先生说这样会比较有卖点,”凯坐在车里,嘲讽地说,“以凯尔斯做主角,故事的悲剧性将会打动观众,这比雷科特做主角的主线更加鲜明:他们宁愿要唯美的悲剧,也不想要不干脆的幸福。而你演了他,这也让他更有成为主角的天分。”
“我觉得片子很好。”米歇尔点头,“我们成功了,听那掌声。也许我更喜欢现在的,但你肯定不是。”
凯突然觉得说不出话来。没错!成功不能掩饰她的失败!当然一切成功都是要有过程,修利克说的没错,可她愤怒地把皮包砸在前座上,觉得仍是一肚子火气发泄不出来!“该死的修利克!”导演破口大骂,毫无形象,“他总能把我的电影改得面目全非,而且非得往相反的地方改,还能改得卖座,不能不说是一种才能!他‘是生意人’,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我都听腻了!我还是回去拍我的地下电影好了!”
“但人不能往回走,”米歇尔说,“在那个领域你已经成功过了。凯,梦想得远看才是个美人,可是不影响它的美好。”
“成功者说出的安慰词句毫无魅力。”凯哼了一声,
“哦,我没有成功,所以才高兴,不然我会空虚的。”米歇尔说,把目光转向窗外,“别装潇洒了,凯,我知道你气得要死,如果想自己拍板,不如去当制片人……”
“我不喜欢筹钱,米歇尔,我只想导演电影。”
“如果不能拿到权力,想导演出真正属于自己的片子不太可能,而且说到底,制片人的重点不在于怎么弄钱,而在于怎么拍好电影,这才是本末关系。”
“也许吧,”凯耸肩,“但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大部分情况下修利克能把一切做好,我还想再等一等,才这两部片子而己,人总得有耐心……”她皱皱眉,她和修利克已经吵了好几次架,虽然那个人总让着自己,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冲突并未到达真正不可调和的时刻,她在离他越来越远,不,也许从来就没在一起过……她苦笑,她的这些斗争与迷惘修利克肯定都看得一清二楚,用他温和却又透彻的目光。那个人太过聪明,并且早已看过太多类似的戏码,他在与她温存的同时清楚地知道结局是什么……这想法让她突然沮丧起来!
米歇尔拍拍她的手,“我们去喝一杯吧?”
凯扬眉,“你在开玩笑?一堆记者等在外面,你会像钞票一样在保护下被运走!车子在等你!”这城市已经没有地方给他们悠闲的喝咖啡了。
“没问题!”米歇尔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想和你聊聊,我们好久不见了不是吗。”
车子驶向巨大的停车场,酒店内不允许影迷进入,但还是有些人等在那里。凯发现车并没有开向预定的停车位,而在不远处突然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驶去!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像个迷宫,没人发现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偷偷溜出去?我喜欢这点子,很刺激!”
米歇尔冲她一笑,脱掉西服,然后解开领带丢开。车又转了几个弯,停下来,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前面的司机开口。凯一呆,她竟没有注意到这位司机是女性,待她回过头来,她才注意到她是位十分漂亮的女人,大波浪的红色长发被棒球帽压在下面,她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浅灰色,看上去锐利而干脆,倒有些像个男人。
“我知道了,”米歇尔说,“我会答应演那个角色的。”他向凯解释道,“这位是我的经纪人,艾莎·布伦希尔,托马斯介绍给我的,他肯定是在陷害我!”
“嘿,我这是为你好,小子,年轻时应该多工作一点。”艾莎扬眉,她的姿态有一种属于女性的妩媚与应该属于男性的魄力,两者收为自然地结合在一张脸上。
凯记起米歇尔曾提到过她,她向她问了好,后者笑起来,“你好,克里斯蒂,很高兴见到你,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你,也许我们谈得来,但致词就到这儿吧,你们动作可得快点儿,记者要追上来了。”
“谢谢你,艾莎。”米歇尔说,拉住凯的手,跑了出去。
“裙子太长了点,不适合跑步。”凯停下来,开始动手撕掉膝盖以下的部分,米歇尔拎着她的高跟鞋。
“撕边的裙子,看上去很新潮。”他笑着说,变戏法儿般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墨镜丢给她。凯笑起来,她喜欢这感觉,她很久没这样自由的跑了,赤着脚,紧拉着一个朋友的手。
“你该这么笑,凯,”米歇尔说,“你知道,我印象中你好像总冲在前头,丝毫不会迷惑。”
凯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笑不起来。
“现在主要问题是,米歇尔,我觉得一个墨镜遮不了你的天姿国色,”她岔开话题,“你到大街上会被认出来,我肯定!”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米歇尔说,“离这里不远,你会喜欢的。”
她点点头后,没有人不会迷惑,她想,但我必须得往前走。
米歇尔带她去的地方是个会员制的综合俱乐部,这里甚至不允许会员偕带伴侣,所以米歇尔早为她准备好了一张会员卡,这会儿只要签个名就行了。“托马斯介绍给我的,”米歇尔解释,“这里很清静,不会有人索要签名,也没人多管闲事。”
“米歇尔,”她说,“那个是凯文·戴维斯吧,我常在新闻上看到他。”
“是的。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没人会对你大惊小怪。”米歇尔说,“别盯着看,凯。”
凯收回目光,即使她对外界不大关注,仍有一些看上去很眼熟的人。
“你可以常来这里玩,这儿什么都有,最重要的是在这儿你能当个普通人类,不会有一大堆人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你。”米歇尔怨恨地说。
他们找到一个角落坐下来,米歇尔只点了咖啡,“今天我不想自杀,所以还用不着酒。”他调侃。
凯要了杯蕃茄汁,“我和你一样,”她撇撇嘴,“回去还得工作。”
“我觉得我像是回归了奴隶时代!”米歇尔夸张地说,但表情看上去倒还没糟成那样。
“她让你拍什么片子?”凯问。
“一部科幻片,实际上那本子不错,不过我想拍完手头的这个后休息一下……你知道总是工作很累人,可是她不准,她觉得那对我的前途有好处。”
凯严肃地点点头,“看来你找了个严师。”
米歇尔叹气,“但太累人了,虽然我承认如果不是她在旁边看着,我现在肯定在休假呢……”
“米歇尔,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凯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该不该提……但是我非问不可,你看,我现在生活的很好,我认识了修利克,我可以拍我的电影,虽然有些代价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不错,你不能要求事事如意,”她盯着米歇尔疑问的神色,“我想问……那个丹尼尔,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米歇尔僵了一下,那件事让他俊美的脸上有几秒钟的阴影,然后耸耸肩,微笑,“没有,连我都有点意外,他从没找过我。当然偶尔会碰见,但总的来说没发生什么,真的。”
凯露出一个轻松点的笑容,“没有就好,你知道,我真害怕我的这种成功其实是以你的不幸换来的……”
“哦,你怎么会这么觉得,”米歇尔笑起来,“是我自己同意和他做交易的……现在看来他说的不错,他找我们是真的想赚钱。”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比起养一个昂贵的宠物来,现在这样才比较正常。”
凯攥着匙柄,她可笑不出来。“我查了一下,他好像很有钱,除了电影,他似乎还投资电脑,石油,房地产……各种行业……”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米歇尔淡淡地说,搅着咖啡。“说点别的,你最近在干吗?”
“可能要拍一部侦探片或者心理恐怖片,一个男人杀了他的三个哥哥,为了一笔遗产。”凯说,决定放弃那个会让整个气氛压抑下来的话题。
米歇尔吐吐舌头,“你确定他这么缺钱?”
“本来只有一个,可是他刚干掉一个又冒出一个。你看,本来杀死第一个他冒了很大的险,鼓起了最大的勇气,策划了杀人的妙招儿,在他终于能得到那笔钱时又冒出一个抢劫者!他可不能让自己的努力白费,所以他杀死了第二个。可阴错阳差又冒出了第三个……
“那笔钱虽然不少但也谈不上太多,也许会有人为它杀死一个人,可是为那点钱杀死三个的话听上去像个笑话……但人类的堕落没有止境,只要一点点诱惑,便会犯下骇人的罪行。”凯说。
“啊,也许只要有了藉口,有人就会堕落的理所当然,他杀第三个人时肯定不会像杀第一个时那么受到良心的谴责了,他顺手了。”米歇尔说,喝了口咖啡,对自己的心理学没什么信心。
“道德的约束很重要,而对于很多人来说……那层防线很脆弱。”
米歇尔搅着咖啡,“他用什么法子杀人?”
“第一个他把他从楼上推了下去,并让警察相信他一直想自杀,当然这个有一半儿是真的,虽然那家伙打从知道有遗产后就不想自杀了——他告诉警察哥哥死时还不知道有遗产,这样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所有的街坊都知道那家伙了无生趣。第一次的谋杀很简单,第二个哥哥出现时,他同样试图伪装成一个意外——他把他弄成触电死亡。
“但是第三个时他犯了错误,本来想伪装成医疗事故,可是那家伙发现了,他奋力反抗,他捅死了他。然后精心制作成密室杀人,他动用了改装的摇控直升机和高倍望远镜,飞进六楼的房间里撞上了已经准备好的门锁……”
“听上去很不错,可是你说他犯了错误。”
“是的,谋杀会让警方介入调查,无论多么精密的计谋都会有破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不准有哪个警察比较天才就给想出来了。”凯说。
“那谋杀用什么方式会比较好?”
“哦,谋杀从来都不会‘好’,”凯笑起来,“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当你妥协于小的欲望时,总有一天你会继续妥协于更大的欲望。所以最好一开始就别犯错。你看,虽然道德谈不上多么严格的约束,但我们还有法律,你可别不顾一切,那个却是你不得不顾忌的。”
“那可不见得,据我所知律师是践踏法律最厉害的一群家伙,”米歇尔哼了一声,“把台面摆好了,每个人都有办法自己私下干。”
“但是公开违反是不行的,比如你杀了人偷了东西就要被关起来,这已经足以保持基本秩序了,”凯说,“你得知道完全的规整是不可能的,人类不是机器。”
米歇尔挠挠头,他一向害怕和凯讨论严肃问题,“说说你的电影,你觉得谋杀怎么样最可行?”他岔开话题。
“制造意外,”凯干脆地回答,“任何被确定为‘谋杀’的行为都会引起警察的介入,你不能保证你没有任何纰漏,可是意外不同……”
“哦,先听我说。”她制止米歇尔的话,“我知道你想说假造意外也会有些漏洞,只要是假造的东西都会有漏洞,但只要它看上去是‘意外’,警察会自然的倾向以意外结案。要知道他们每天被催促尽快解决的谋杀案强奸案堆了一大堆呢,可不像传说中的侦探那么清闲,公民的税金不是白拿的。那些会发现小的纰漏,然后不顾压力,一点一点去侦破它们的警察只有小说里会有。”
这个话题还有意思点,米歇尔想,至少好过讨论人类学。“你是说以意外结案会省他们很多事?”
“嗯哼,警察潜意识的倾向足以掩盏你可能会留下的小小纰漏,当然这个得靠一点儿运气,但本来杀人就是要背负风险的,”凯得意地说,“侦探狂毕竟是少数,大部分都快被每天的杀人强奸抢劫、被民众和媒体的压力弄疯了,谁没事儿盯着你一个有那么点小小不对劲儿的意外。”
“凯,”米歇尔感叹道,“如果你去做一个犯罪策划专家一定会很出色。”
“我可不知道有这行业,”凯笑起来,“不过还没确定要不要拍,还有一个奇幻的故事,我也想拍。”
米歇尔扬眉,凯继续说,“关于人性的冷漠。我猜你肯定说听上去很没劲儿,但拍出来就好了。”
“是个什么故事?”米歇尔问。
“故事的名字叫《诱惑》,我可是很少起这么商业化的名字,”她笑起来,“说的是一个被封印的魔王怎么引诱勇者的儿子步入黑暗的心理剧……”
她高兴地说,很久以后米歇尔回忆起凯那时兴味盎然的表情,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第十六章 医生韦林
凯选择了《诱惑》,那是一场黑暗成功诱惑了光明的战争,一场悲剧,而起因是人类对一个孩子的痛苦冷漠旁观。
那会儿米歇尔刚马不停蹄地拍完一部叫《设定》的利幻剧,剧中他饰演一位无辜的杀人者:韦林是位生化人医生,他照顾和爱他们,虽然人类把生化人当成家畜,可韦林并不这么觉得,他喜欢这些拥有个人意识的和人类全无区别的生物,把他们当成平等的朋友。